第11話 北方的來客 上篇

這天餘下的時間走得很急促，第二天的凌晨又到來了，菲利絲坦莎如約前往那個地方。

「你來了啊。」法娜麗卡還是先她一步。

「你兩次夜裏溜出來，不會被發現么？」

「別說這兩次，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次都沒被發現，我想我高估他們對我的重視程度了。你才是，你父親不是……」

「不清楚，或許我也高估了……另外，我已經拜託負責我生活的女僕幫我做掩護了，之後不必非得趕在黎明前回去了。」

「但你如果太久不回去還是會引起懷疑吧？」

「那倒是，不過我心裏有數——我們怎麼去那？」

「我載你。」

法娜麗卡解除了形態變幻，現出古龍真身。作為一頭幼年期的古龍，法娜麗卡的體形只比成年古龍小一倍左右，在同齡人中算是「大個」。幸好附近沒有什麼高大的樹木，否則地上難免要多幾十根折斷的樹榦了。

菲利絲坦莎騎在了她背上，一排排純白色的龍鱗光滑如鏡，像被「鍍」上了一層厚厚的珍珠質，坐上去特別舒適。

「坐穩了，要走了。」

法娜麗卡騰空而起，三雙飛翼掀起了巨大的風浪，她們很快就升至了高空，向著南方，準確說是西南方飛去。為了防止菲利絲坦莎被強烈的氣流傷害，還用起源之力為她撐起了一面巨大的「風盾」。

「你這速度可起碼比斥候的快馬還快上十倍啊。」

「你親眼見過斥候？」

「沒有，不過在書中讀到過。騎馬的巡邏騎兵和獵人倒是有看見過，我們家三樓的窗枱視野很開闊。」

「也是，自上次擊退切爾蒂斯人後，帝國一直保持着和平。伯恩灣雖然算不上是特別繁華的中轉港，卻也屬於達孔德斯城管轄，像達孔德斯城這樣的帝國中心城市，哪會有斥候出現呢。」

「法娜麗卡，你覺得這樣的和平……能持續多久？」

「我對人類的政治與外交都不算了解，但聽族中的長老們說，人類國家之間的和平崩潰，往往只發生在一瞬之間。」

「一瞬之間么……」菲利絲坦莎的聲音沉了下來。

「我們可能還有兩小時就到了，你可以先睡一會。」法娜麗卡轉移了話題。

「不了，我想看看風景。」

菲利絲坦莎放鬆地躺下了，浮雲從她們身下流過，彷彿一條淺淺的小河，而地面的花草樹木、阡陌農田、城堡市鎮都是清澈河水下的水草、泥塊、砂石。

「真羨慕你們能無拘無束地在空中遨遊，欣賞自己所想欣賞的風景。」菲利絲坦莎躺着輕聲說道。

「其實也就我們晚輩和少數叛逆的長輩喜歡從聚居地溜出來到處飛來飛去，大多數成年族人和長老整天就窩在北方的雪山裏，好聽點說是操弄權力與謀略，難聽點說可不就是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唉，果然是一樣的么……」

「嗯，或許這是不可避免的事。不過至少天空中還有我們這樣的人。」

「嗯。」

菲利絲坦莎繼續看着那「河流」。河水靜靜流淌，不知不覺將時間帶走，她們到了。那魔法師不住在深山或森林之中，而是住在一座名為「蘭澤莫爾」的城市裏，那是自由地區規模最大、人口最多的城市。法娜麗卡選擇降落在郊外，否則若以古龍之身直接降落在城中，難免會引起麻煩的騷動。降落地點的不遠處就是通往城門的道路，她們一同沿着那道路向城門走去。

「這裏的夜晚可真熱鬧。」

菲利絲坦莎剛才在空中看見了城中不少戶人家還亮着燈火，有的街道上還有三五成群的行人，

「畢竟自由地區是『類人種族的大熔爐』嘛，可能世界上十分之九的類人種族都能在這裏找到，精靈、矮人、夜族、古精靈……其中夜行性的種族可一點也不少。」

「那他們要怎麼保證各自種族的生活有序進行，不受他族特殊習性的干擾？」

「我不太清楚，或許我的那個朋友會清楚。外界有關自由地區的資料流傳得太少了。」

「我還沒有問過呢，你那朋友叫什麼名字？」

「嗯……他說在除了他家外的其他地方都不要提他的名字，否則極有可能會引來危險。」

「這樣么。你說他之前退隱了，那估計他在退隱之前惹了什麼麻煩，或是有什麼敵人吧。」

「也算是，但具體比這要複雜，你如果想知道還是去聽他自己說吧，前提是他願意說。」

「那他有多少歲了？」

「好像有……四百多吧。古精靈嘛，是這樣的。」

「所以你才說他可能會了解自由地區的歷史么。」

「是的，那些年紀大些的古精靈每個都是行走的歷史書。」

說着說着，她們到了城門外。城門的左右兩邊各有一名站崗衛兵，身披重甲，頭戴巨大的覆面盔，看不清其樣貌，而城樓上的走廊和瞭望塔卻空無一人。

「二位，請停下。」左邊的那個衛兵開口叫住了她們。大概是因為這裏奇奇怪怪的類人種族太多，她們幼小的外貌沒有引起懷疑。

「什麼事？」應答的是法娜麗卡。

「蘭澤莫爾市民議會一周前通過了《城市交通管理稅法案》，按照法案規定，二位若想進城，需繳納共十二枚普蘭多銀幣的稅款。」

「我們自帝國而來，沒有隨身攜帶普蘭多銀幣，可以使用帝國的瓦爾萊塔金幣么？」說話的仍是法娜麗卡。

「可以。按照市民議會制定的稅率，二位需要繳納兩枚瓦爾萊塔金幣。」

法娜麗卡不知從那裏拿出兩枚金幣，交給了衛兵。

「好的，二位可以過去了。」

她們慢步走進了城門。

「那兩人不對勁。」

法娜麗卡腦中突然傳來菲利絲坦莎的聲音，而菲利絲坦莎卻沒有開口。

「你這是……靈魂魔法？」

「我第一次用，看來是成功了。」

「我也這麼想。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城樓上可是一個人都沒有，也就是說萬一有誰把這兩人襲擊了，也不會有任何人發現，這可太離譜了。而且那兩人說話彬彬有禮的，不像是一般的衛兵，更像是騎士老爺，就算他們受過專門的培訓，也不可能做得這麼好。另外他們穿的裝備也不像是區區城門衛兵能穿得起的。」

「嗯，你說的沒錯。我是直接用龍眼看出來的，他們以為戴個覆面盔就能隱藏住自己的相貌，真是可笑，我早就從頭盔的眼縫中看清他們的模樣了。他們壓根就不是類人種族，就是倆土生土長的帝國人。」

「所以他們才會收帝國的金幣。」

「沒錯。自由地區的史料雖少，但其建立的原因可是人盡皆知，這的居民對帝國的仇恨都刻在骨頭裏了，怎麼會欣然接受帝國的金幣？況且我不久之前才來過這裏，那時根本就沒有那荒謬的法案。」

「看來可以確定他倆就是賺髒錢的傢伙了。而且他們應該不是什麼地痞流氓，而是有點身份的人物。」

「嗯，不過我有辦法。」

「你想怎麼辦？」

「那兩枚金幣，我用起源之力創造出來的，我能讓它們變成致命的毒蠍。」

「不會弄出聲響就行。」

「放心，帶麻醉的。」

她們在那番「靈魂對話」結束后統共才走了七步，那兩名「衛兵」就癱倒在了城門口。後來她們在「衛兵」身上搜到了一袋裝有不少普蘭多銀幣和瓦爾萊塔金幣的錢袋，還有一張過期的傭兵契約。

「看來這倆人是做不下去傭兵了，走投無路后才幹的這活——他倆死了么？」

「看他們的身體素質了，如果他們對毒的免疫力異常強，興許能苟活下去。那蠍子是我們家鄉的特產哦，我小時候經常抓來解剖著玩，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能用起源之力創造出它們來。」

「你的癖好……算了，走吧。」

她們沒有再理會這兩名「衛兵」，進城去尋找那魔法師的住處了。

「看來這座城市不太乾淨啊。」菲利絲坦莎走了一會---，低着頭說道。

「確實。我看城門原本的衛兵多半收了賄賂，才放任那倆人行騙。我上次來這時在酒館看見了好幾個喝得酩酊大醉的衛兵，他們連象徵衛兵的盔甲和頭盔都沒有換下，明顯是一點也不怕被長官問責。說真的，若是哪天市民議會真的通過了那荒謬的法案，我也不太會驚訝。」

「腐敗么……帝國那也不少。」

「好像你知道的比我想像的多啊，包括你之前說什麼騎士老爺的說話方式還有城門衛兵的裝備……」

「我父親一直以來都堅信他為我創造了一個沒有任何黑暗侵染的天堂，但他自己本就無時無刻不處在黑暗之中，這天堂怎能不千瘡百孔？很久很久之前，外界那些光明的、黑暗的、灰色的事物就或多或少地滲透進他那愚蠢的天堂之中了，只不過他沒有察覺到罷了。所謂物質上的與外界完全隔絕，其實只發生在我三歲前，而三歲后的我與外界的隔絕基本是精神上的。而且，只要你心中有對外界無限廣闊風景的嚮往，哪怕只有那麼一絲，你自己都察覺不到的那麼一絲，你也會不自覺地向著外界走去。」

法娜麗卡沒有說話。

「還有啊，明明一直口口聲聲宣稱著要保證我的安全的人就是他，他卻還是會偶爾把我帶去宴會和其他大型社交場合露面。真是個怪人。反正我也從未在那些場合和別人說過話……」

法娜麗卡望了望她，又望了望天空，依舊沒有說話。

不知是什麼時候，她們已經走過了五條街，來到了之前法娜麗卡所說的那魔法師的住處。

「這就是你朋友的家么？」菲利絲坦莎先停下了腳步。

「啊，是。」法娜麗卡驚了一下才回答道。她之前好像在想着什麼。

那魔法師的家十分不起眼，就是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矮房。若不是法娜麗卡記得他家的詳細地址，她們估計得在這幾條街來來回回找上好幾個小時。

「進去吧。」法娜麗卡一邊向門走去一邊說。

「誒？但……」

「我先前通知過他了，直接進去就行。」

法娜麗卡徑直向緊閉的門走去，好像那門不存在於那裏似的。還沒等到菲利絲坦莎叫住她，她的半個身子已陷進了緊閉的門裏——原來那扇門可以直接穿過去。

「你的這位朋友真有意思。」菲利絲坦莎一邊跟上法娜麗卡一邊說。

「更有意思的還在後面。」

她們一同進到了屋內。屋內裝飾得十分精緻，牆上由整齊的紅磚砌成的壁爐、木椅上帶有精美花紋的坐墊、被樹葉形狀的石英雕飾點綴的吊燈，無不使屋內洋溢着溫暖與舒適的感覺。但奇怪的是，儘管燈從進門時就是亮着的，整個屋內卻只有她們二人。

「他人在哪裏呢？」

「他一般都在……這裏。」

法娜麗卡在壁爐旁摸索着什麼，突然她的一隻手陷進了牆裏，菲利絲坦莎頓時就明白了，那是一條密道。

「他真的很喜歡這樣。」

「可能是他的小癖好？」

「和你解剖蠍子一樣？」

「那不算癖好啦，小時候喜歡探索自然罷了。」

「行吧行吧。我們進去吧。」

她們一同走進了密道。密道通往地下深處，長得一眼望不到出口，不過還好算得上寬敞。她們走了好些時候，總算看見了出口，那裏散發着淺藍色的幽光。

她們從出口走了出去，眼前豁然開朗。原來這密道通向的是一個超大型的地下洞穴，具體有多大，恐怕要請那些為建造宏偉宮殿而生的建築師們來好好丈量丈量才知道。洞穴的周圍稀稀疏疏長了些淺藍色的小蘑菇，那幽光便是來自於它們。不過這洞穴雖大，除了那些蘑菇外，幾乎是什麼也沒有。

忽然，一個低沉的聲音自洞穴頂部傳來。

「歡迎，法娜麗卡，以及這位陌生的朋友。」

這聲音還未完全消失，洞穴的頂部便出現了一盞由青色的木頭雕刻成的吊燈，彷彿是宮殿穹頂油畫中央的太陽。隨後各式各樣的傢具與裝飾「憑空」出現，整個洞穴霎時成了裝潢華麗的大廳。

在傢具與裝飾都一一「現身」后，一個有着如雄獅鬃毛般鬍鬚的老人出現在了大廳中央的地毯上。他皮膚滿是皺紋，和百年老樹的樹皮沒有什麼區別，在數十道皺紋形成的溝壑中隱藏着的是一雙翡翠色的眼睛，凝視着這雙眼睛就彷彿凝視着森林。他的毛髮是深棕色的，而皮膚是蒼白色的，和菲利絲坦莎在書中見過的古精靈簡直一模一樣。

「老朽名為伊爾澤伊·艾德。北方的來客，你在尋求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