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人偶:「長大了。」
人偶越發心神不寧。
在所有人都沉寂下去,蟬鳴於蛙鳴一同響起的月夜,人偶總是會想、總是會夢到。
他夢見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那個溫柔的小精靈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白髮綠眼的少女,少女與精靈長得一模一樣,並且也叫做織生。
之後,名為織生的少女會投入他的懷抱。他能輕易的抱住少女,將其攬入懷中。那些訴說的故事、那些美好的月夜都浮現在眼前,在腦海中似河水潺潺流淌而過。
這是夢境吧……還是他的所想?人偶自己也有些分不清。
但只要看見少女的笑顏,只要能感覺到那如光般的溫暖與愛。
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
淵火的確對時間沒什麼概念。
從他許久未歸就能看出來。
不巧的是,在淵火他離開的時候……熒回來了。
熒沒能看見自己留在這裡保護仙靈的深淵使徒,不自覺的挑了挑眉。
她知道淵火在深淵教團之中與其他人不和的事情,也是看中了這點才讓他過來當你的保鏢。她不介意淵火的隨心所欲,但起碼要做好保護你的本職工作。
「熒?你來啦。」淵火離開之後,你又回歸了累了就睡的生活,難得看見和你交流的人,你便主動和熒打了招呼。
「嗯,我來了。織生。」熒的目光變得柔和,「淵火呢?我記得我讓他專門來保護你。」
「我這邊都沒有遇到什麼危險,就讓他先離開了。他說他在深淵教團的時候很清閑,就當是給他放個假吧?」你早就想好了這個慌到底要怎麼圓,不慌不忙的回答。
熒的食指抵住下顎,思考了一下,「的確很有你的風格。」
比起自己,要更在意別人。
「我正在努力尋找讓你恢復記憶的辦法。還有,這份力量給你。」熒簡單的彙報了一下目前找回你記憶的可能性,而後拿出了一截特殊的樹枝。
「嗯?」這個樹枝比你的人要高出很多。起碼有你的三倍,熒拿著樹枝,蹲下來,輕輕遞給你。你下意識的接過,發現這節樹枝幾乎沒有重量。
純白的、彷彿被銀色的油漆澆灌而出的樹枝。原本連搖動日落果都覺得費勁的你竟然能輕易的拿起來這一節樹枝,連你自己都覺得驚訝。
「果然……你是可以使用的。」熒如釋重負的笑了笑。
你抱著的樹枝開始發光,那些光芒無一例外都湧入了你的身體。你感覺溫暖的、似乎是來自大地的力量將你全身都包裹起來。身體也在被逐漸修復。
等待你將樹枝吸收完畢,你整個人都大了一圈,不、已經不是長大的級別了。
現在的你,已經成為了【少女】。幾乎和熒比高。
你驚奇的注視著自己的變化,伸出的手也是少女般白皙柔軟的皮膚。
「還是這個樣子比較適合你。」似是重新見到多年未見的老友,熒的眸中充斥著懷念。
……啊、在很早之前,在熒的記憶之中。
仙靈少女就是這樣,擁有銀白如月的長發,嫩綠色的眸中透露著生機。仙靈的眸中雖然多了些許迷茫,卻不再有深至眼底的悲傷。
是否忘卻掉魔神戰爭時的記憶,對於少女而言更加輕鬆呢?
「熒……為什麼樹枝會讓我成長呢?」雖說沉浸在自己的身體恢復的喜悅當中,你卻沒有忘記,這節樹枝是誰遞給你的。
熒:「這是來自地脈的力量。你曾經用地脈的力量治癒過我,而我把原屬於你的力量還給你。這個形態,是我和你初遇的時候你的模樣。但歸根結底不是完整的,應該只能維持一小會兒吧。」
「熒,謝謝
你。」你對熒表達自己的感謝,你忘卻了與她在一起的記憶,現下接受熒的好意有些不好意思,「要是有我能做到、幫助你的事情,也請儘管提出來哦。」
「……會的。」熒黃金般的眸子浸潤著溫柔,「但不是現在。你也無需對我的好意感到慌亂,我們曾是好友。」
她的手拂過你的髮絲,輕聲說,「你的記憶給我提供了很多的幫助,這些就當作是利息吧。」
對天理維繫者的目的、以及魔神戰爭到底為何而發起,你的記憶能給熒很多回答。
「那熒要多多保重,不要太累了。」最後,你對熒關心的規勸。
「我會的。」熒踏入漆黑的空間裂縫,閃爍的星光將她的身影淹沒。
*
而你,等來了今天的第二位客人。
「……人偶?怎麼啦?」
少年采著的花束散落一地。
——幻想朋友由你的心而生,所以,會隨著你的心而產生變化。
所讀過的讀物在人偶少年的腦海之中發酵,他頓時心神恍惚。
但在下一秒,你就變成了原本的、十厘米的小精靈。
看來是時間到了。變成那個形態是有時間限制的。你暗中想著,而人偶一直沒有回過神來,你便再次喊他,「人偶,小人偶……怎麼啦?」
「你怎麼在發獃呀,花都掉下來了哦。」你去撿他掉下來的花束,甜甜花的香氣嗅起來有股甜膩的味道,你的力氣大了很多,能用小小的手握住花朵柔軟的枝條。
這時,少年才好似回過神來,他的眼眸眨了眨,確認你還是原本的模樣,搖了搖頭,隨後蹲下來,「抱歉,我不小心發獃了。」
「沒關係!這些花是給我的嗎?是什麼花呀?」你對他的呆愣毫不介懷,但他又在原地站著不動,讓你以為是人偶鬧故障了,「傾奇者、小人偶……你怎麼啦?」
「有什麼事情都可以和我說,有什麼問題,也可以說出來,我會努力為你解答的。」
「……」人偶少年頓了頓,下定決心和你說出幻想朋友的事情。
「最近,我讀了一本讀物。裡面……主人公因為寂寞,幻想出來了一個好朋友。好朋友陪他旅行、陪他戰鬥、一直和主人公在一起。所以……」人偶低下頭,注視著小小的你,「我以為織生也是我的幻想朋友。」
「你只是我在漫長的沉睡過程之中太過寂寞,我幻想出來的個體……但,不管你是不是幻象、你是真的還是假的,我還是會忍不住靠近你。」
「唔。」你發出細小的困惑聲音,「原來是這樣啊。」
人偶在人類的世界之中,接觸了太多的訊息,對自己之前所攝取到的知識感到茫然。
說來也很正常,人偶是因為坎瑞亞的技術才能見到你,其他與深淵無關的凡人無緣與你得見。人偶在只有【自己能看見】的狀態下,會對自己、會對你產生無數的疑問。
你把花朵交還於他,「還記得初次見面的時候,我對你做了什麼嗎?」
「我擦乾了你的眼淚,喚醒了你……」
「假如你不確定這是真實還是幻想,那就來觸碰我吧。」
人偶如紫水晶般的眼注視著你,你對他說,「就像我拭去你的淚水那樣。」
少年聞言真的向你伸出了手,而你還不能很好的掌控剛到手的力量,又變回了少女的姿態。
「……」人偶一愣,卻沒有放棄觸碰你,而是伸出雙臂,確切的、抱住你。
用雙手環抱你的身體,你被他攬入懷中。
人偶越來越不確定,這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了。
但他好像攬著溫暖的光。
「織生、織生。」他輕輕說,輕聲念。
「嗯,我在,我一直都在。」你便不厭其煩的回應。
一次又一次,極致溫柔。
——唯有幻象才會不斷的順從你,依附你,與你同在。
「好喜歡你啊,織生。」人偶不斷的訴說著喜歡、喜歡。
他知道喜歡是什麼意思。就像是大家溫暖的話語一樣,他也要把對你的喜歡,傳遞給你。
儘管內心的不安如同積蓄起來的烏雲那般越發濃重暗沉,他也想抓住這瞬間的夢幻。
直至你在他的懷裡變回了小精靈,他才如夢初醒。
又到了即將分別的時刻。
又到了離開之時。
人偶與你揮手告別,揮別時露出真誠的笑顏——不摻絲毫的雜質。
*
在稻妻附近,有一名少女正在行走。
她有著黑色挑染紫紅的長發,發后裝飾著羽翼似的羽毛,足足有六根。彷彿熾天使般的六翼。
閉合的雙眼被某種飾物遮掩起來。她會禮貌、友善的回應他人的話語,對仙靈分外親切。
對【少女】好奇的人們問她的名字,她便用那清冷的、宛如歌唱一般的嗓音告訴人們。
「哥倫比婭,我叫哥倫比婭。」是仙靈一族最後的遺民,封印了自身感情的存在。
哥倫比婭沒有告訴人們她的真實身份,因為在這個時間漫長、經歷過無數次毀滅的大陸,屬於仙靈的故事已經泯滅於時間的長河、第一王座的原初之人早已死去。
僅存的、滅亡的仙靈一族的身份,無需讓世人們知曉。
她行至稻妻也不過是在漫無目的的旅行,順便幫助已經失去靈魂、沒有自我意識的同族回歸仙靈之庭。
直至她行至借景之館附近。
仙靈之庭已然有了自己的主人,那麼……
那個白髮綠眼,看似只有十厘米大小、佔據了她同族的住所以及軀殼的人,到底是誰?
她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有的只是沒有【情緒】的好奇。
更準確的說,是在理性的驅使之下,她來到了那位【仙靈同族】的身旁。
「你好,我叫哥倫比婭。」少女的話語似潔白的鴿子那般天真,「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我的……同族。」
被她問話的仙靈一時之間沒有回答,但哥倫比婭沒有錯過那錯愕的面容。
眼前的少女長得極為漂亮,皮膚卻像雪一般蒼白。
哥倫比婭……你細細咀嚼著她的名字。你從未見過其他的仙靈同族,按照淵火對你說的話,你應該是世界上最後一個擁有自我靈智的仙靈。
那麼,面前的這個哥倫比婭,到底是誰?
你謹慎的回復,「我是織生。你說同族,你也是仙靈嗎?」
「沒錯哦。」她的聲音輕飄飄的,似乎很樂意為你解答問題,「我是世界上最後一個仙靈,第一王座的遺民,孱弱的靈魂,可憐的織生啊。」
「你的靈魂已經殘破不堪,倘若不是有人在幫助你,令你進入了同族的軀殼,你就會消散。如同雲,如同霧,在空氣中逐漸散去,逐漸死亡。」
「……」仙靈一族,在靈魂深處刻印著幫助人類的本能。
哥倫比婭的話語輕緩柔和,你卻從中聽不出半點起伏,彷彿她是沒有感情的生物。
她說出的話語實在是信息量太大,你思索了一下,「那麼,你是【有意識】的存在嗎?有自我的認知以及行動,就像我一樣。」
「沒錯哦,織生。」哥倫比婭總是會在話尾加上語氣詞,彷彿這樣就能遮掩她沒有感情殘留的事實,「你和我不一樣,你是偷走了我的同族軀殼的存在。」
「不請自來、居住在我同族軀殼的靈魂。」
奇妙的是,她的話語之中沒有譴責的語氣。
她的話語與這句話的情感並不匹配,讓你情不自禁的問出了一個問題,「我很抱歉,但我也是因為他人才不得不進入這個身體的……你很生氣嗎?」
你掉入了恐怖谷。
當人聲沒有任何起伏、如同冰冷的機械般沒有情感,便會令人徒生一種恐懼。
「不生氣。為什麼我要生氣呢?」哥倫比婭反問你,她雙手合十,做出祈禱的手勢。仙靈少女在此刻所露出的表情神聖又純潔,彷彿她就是自天空而來的神使,「你的靈魂殘破不堪,實在是太可憐了。」
「親愛的織生,假如你繼續幫助人類,你可憐的靈魂只會像塵、像沙礫,在時間之中被風化、磨損,最後死亡,泯滅在名為【時】的長河之中。」
哥倫比婭的話語宛如詠唱。
彷彿在歌唱你的一生。
「……」你深吸一口氣,「那哥倫比婭,可以告訴我更多有關仙靈族的事情嗎?我被困在了這裡。」
哥倫比婭:「那是來自天空的詛咒,織生。同族意識燃燒殆盡,所殘留的只有軀殼。可即便只剩下【身體】,仙靈還是有捲土重來之機。」
「在那一場連太陽都熄滅,月亮隕落,星辰不見蹤影,無數生物被碾為齏粉的戰鬥之中,天的主人從空中墜落,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我們是被流放的存在,我們是銘記歷史的存在。」
「但我不能和你說太多呢,織生。知識對於一個人而言,是珍貴的寶藏,同時也是致命的毒藥。即便墜落至星辰、人們依舊嚮往著禁忌,嚮往著知識。」
「他們卻不知道,這正是天空對人類舉起來的屠刀,是來自天的利刃,天的誘惑。」
「也包括你,織生。你認為,在我等同族的軀殼之中,你的生活如何?你的每個足跡,你的每一件事迹,是否都如你所願呢?」
「抱歉,哥倫比婭。你說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我需要整理信息……」銘記歷史的存在,仙靈一族所經歷的歷史或許比一切都漫長,哥倫比婭一次性朝你吐出了這個世界太多的訊息。
「沒關係,你有很多的時間去理解,也有很多的時間去追尋。」哥倫比婭一直保持著淡淡的微笑表情,「我最近會一直在這片大地上流浪,有緣分的話,我們會再次相見的。」
「對嗎?——」哥倫比婭最後的聲音宛如呢喃輕語,吐露著你聽不懂的文字。
在她離開之後,淵火出現在你的身邊。
他似乎和哥倫比婭錯開了,更有可能的是哥倫比婭提前察覺到了淵火即將到來的痕迹因此離開。
「淵火。」你朝他打招呼。
赤色的深淵使徒似乎比平時要更加心情低落,「織生!你不是說會幫我保守秘密嗎?!」
淵火:「這下我要把24小時掰成48小時用了,不僅要去加班找消息還要監視你!」
「……抱歉,淵火。我不知道熒會過來,我沒有向她告狀。但是,我有更加重要的事情想問你,你曾經說仙靈一族沒有任何的遺民,對嗎?」
淵火用手拍了拍頭,儘管你很懷疑淵火的指甲會不會劃到他的面甲,但這個動作對淵火來說還算安全,「對,沒錯。根據深淵的情報,是這樣的。」
你低下頭,用食指抵住下顎陷入了思考。
……
有兩個可能性,一個是哥倫比婭在對你說謊。第二個可能性,是深淵的情報網還不夠全面。
「那麼,淵火。——。」你照葫蘆畫瓢,念出了哥倫比婭離開前所說的那個辭彙,「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淵火難得變得正經起來,「再念一遍。」
你聽從淵火的話語,重複了一遍
又一遍。
「應該是很古老的文字。……」淵火也陷入了沉思,「文字大多是經過時間沉澱的。而佔據各自地盤的部落亦或國家,會發明出各自的文字,大多數的文字已不可考。」
你還是第一次見到淵火這麼正經的樣子。
淵火:「那是當然,畢竟我是柔弱的文官。對待這類事情自然是慎之又慎。」
這時你才發覺,你忍不住把對淵火的震驚從口中說了出來。
「那你能找到嗎?我想要知道這個辭彙的意思。」你拜託淵火,「這個辭彙,破解了應該也對深淵有幫助吧?」
「嗯。」淵火摩挲著下顎,「沒想到你說的還真是文字。我還以為你會胡說八道一通呢。」
「但文字和瞎拼亂湊是不一樣的。用幾個音節所拼湊而成的【音】不能成為閱讀文字的【聲】,正如同我們頌深淵的恩典,才能從中獲得力量。」
「這麼機密的事情告訴我沒問題嗎?」淵火的嘴巴整天叭叭叨,你還記得上次他口口聲聲說深淵的事情不能告訴任何人,連你也不行。
淵火:「能看見你的都是特殊之人,幾乎全都是與深淵有關聯的,我閑著沒事擔心你會把這些訊息告訴別人幹嘛?」
「哦,對了。假如你在附近看見什麼深淵法師、深淵使徒也不要覺得意外。可能只是路過,也可能是巡邏。」
「你要是胡亂說話,憑你這小胳膊小腿,可能就被——」淵火比了個咔嚓的手勢。
他真的活潑得不像一個深淵使徒。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的提醒。」
那麼,哥倫比婭所說的話語很大概率都是真的。從淵火的話語來看,文字是經過恆久的傳承以及創造才製造出來的,哥倫比婭最後向你說的是【古文字】。
憑你現在對這個大陸的了解,你還沒辦法解析。
*
踏鞴砂。
「幻想夥伴啊,我曾經也有哦。」丹羽久秀朝傾奇者露出一個懷念的笑容,「倒不如說大多數的人,在幼年時都曾經幻想過。」
「你也到了這個年紀,是時候會想這些事情的。」
傾奇者又去問了桂木。
「啊,曾經是有的。不過可能不太一樣……」桂木臉一紅。
那些年少的情絲在桂木的腦海之中浮現,之後又被搖頭晃腦趕出了思考。
你在想什麼,面前的傾奇者還只是個孩子啊!
桂木最後摸了摸傾奇者的頭,「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一段時間。」
丹羽從兩人的身後出現,「說不準是好事呢?成為大人了,就不會有幻想夥伴了。」
丹羽:「成為了大人之後,就會被很多的事情牽絆住腳步。傾奇者這個年紀啊,不管幻想多豐富都理所當然的哦?」
他們完全沒有把傾奇者當成人偶,而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人類、鮮活的少年。
「……」傾奇者沒有回答。
兩種情緒黏黏糊糊的纏繞交織在一起,誰也不放過誰。
她是幻象的心情,她是真實存在著的心情。
像是一鍋湯。他分得清情緒到底是真是假,但他生活的環境卻在否定【織生】的存在。
或許、可能……真的是幻想?不……不會的。
兩種心情盤旋在心上,誰也不輸給誰,誰也不服輸。兩種心情在一起爭奪,分不出高下。
於是,少年的選擇是再去見她一面。
因為,就算知道了這是幻象,他也無法放開織生。
*
小人偶最近來得越來越頻繁了。也不是每次都會給你帶禮物,說自己的趣事。
你總感覺他的內心藏著什麼事情,他卻不願意訴之於口。
孩子就像到了叛逆期,那你能怎麼辦呢?身為家長又不能逼迫他。
你和他的關係一時之間陷入了僵直,但也不算……
因為他對你越來越依賴了。
總在說膩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