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伽諾的信

這位倒霉的讀者叫做丘丘。它的尾巴僵直,不敢置信眼前看到的更新。

原本在飛鳥的幾篇作品下，讀者們都對魔法少女題材有了一個心理預期，她們是輕鬆的,青春的，有困難也能憑藉萬能的愛平安度過。而且每位魔法少女都有不同的特徵,有的是頭髮不一樣，有的是武器不一樣，總之各有特色,湊在一起碰撞出奇妙的校園之旅。

而《文豪與魔法少女》，開篇也和正常魔法少女沒什麼不一樣。

【平平無奇的學生櫻花，打開了一本奇特之書，放出了一位「紙片魔女」。紙片魔女通常從古老書籍的悲劇人物誕生，且已經走向極端化,具有極強的破壞力和蠱惑力，會把現實變得和書中的悲劇一樣。

這位紙片魔女叫做「芳汀」，產自《悲慘世界》，她身形高大，薄薄一片,拿着剪刀,幫所有路過的人剪頭髮。

主角櫻花認為自己有責任制止，於是不斷嘗試阻擊紙片魔女。忽然一本會說話的書籍出現了,聲稱如果簽訂契約成為魔法少女,就能獲得強大力量阻止紙片魔女。

但在簽契約之前，櫻花需要許願。櫻花當即許願「擁有保護他人的力量」。忽然，她的好友鳶尾衝出來,頂替了契約。鳶尾當場成為新的魔法少女,用書頁魔法擊潰了紙片魔女。

「你這種人,成為魔法少女還不夠格。」鳶尾放下狠話。

「她還是不想和我和好啊……」櫻花失望道，「暑假時爽約了她的野餐邀請，把人扔在陽光下曬兩個小時，確實很過分，難怪她變得討厭我了。完全是我的錯，該怎麼才能和好呢？」

漂浮的魔書說:「真是沒禮貌的傢伙！我的契約對象明明是你！現在我的主角名額不夠了，櫻花同學，要不再許願一次試試，許願和鳶尾同學和好怎麼樣？」

櫻花拒絕了:「和好朋友和好不可以靠外力。」

櫻花又在接下來的日子，認識了不同的魔法少女，百合、薔薇、風信子……她也有着保護他人的心，於是完全利用體術和智慧幫助那些魔法少女。因為沒有花里胡哨的變身制服，她被稱為「最灰撲撲的魔法少女」。】

外星讀者丘丘以為這是櫻花被他人認可、稱為最閃亮的魔法少女的套路，大家都是這樣演的！

它還誇過這本書有創新點，紙片魔女的來源化用了很多經典名著，它就愛看這種藍星科普。

「但感覺不是飛鳥的行文風格呢，會是新人寫的嗎？」

誰知下章一個神轉折。

魔法少女百合被紙片魔女抓進書里去了，整個人化成灰燼，新的紙片魔女從灰燼中誕生。

「百合居然死掉了！真的沒有了！」丘丘和眾多外星讀者看到這裏時都在尖叫，「百合不是主角團嗎！魔法少女怎麼會死人！」

丘丘猛地看向作者名，這個作者名字尤為特殊，叫做「匿名」，作者也知道這種創作內容會被罵嗎？千萬別讓它知道馬甲下面是誰！

丘丘來不及悲傷，就被接二連三的真相砸暈腦袋。

百合悲壯地逝世后，書里的魔法少女也崩潰了。

她們一直在追擊的紙片魔女，在生前居然都是和她們一樣的魔法少女，敵我同源。只是一旦被抓進書里去，作為人類的一切都會消失。

櫻花質問契約之書，為什麼事先沒有告訴她們這點。

契約之書說，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所以書籍總是承載着此世之惡。惡意過重時，紙片魔女化用悲劇形象誕生了。但對於人類這種地球毒瘤來說，現有的書籍完全不夠用，因而它這種「空白之書」降臨此世。

它將挑選魔法少女成為主角，在空白的書頁上演繹她們的一生，直到惡意將她們浸染成新的紙片魔女，再由新的魔法少女擊潰。

作為補償，在書頁上寫下的故事都可以成真。

「這還不夠嗎？」契約之書說，「我是完全空白的，來吧櫻花，來寫下你的願望吧。我雖然已經被寫下半個主角名額，但擠擠還是夠用的。」

書外。

「契約之書！你難道不是個吉祥物嗎！」丘丘大為震驚，「你居然是敵方陣營的卧底！魔法少女的真相怎麼會如此殘忍！而且你居然還想繼續勸櫻花入職？你沒有良心嗎？」

「可是這樣解釋好像說得通。」其他讀者在震驚之後若有所思，「之前類型的故事，都沒有解釋過作為敵方的魔女是怎麼出現的。而如果是由魔法少女變成的，一切都說得通了。」

「不要告訴我這個真相啊！還我青春校園劇！」

「嗚嗚嗚，百合真的復活不了嗎，其他魔法少女會沒事的吧……」

但無論讀者們怎麼哀嚎，身體還是很誠實地看下去。它們從來沒有見識過這樣的故事，以一個悲劇的角度解讀一個喜劇題材，這本身就具有極大的魔力。而且書中也有些有趣的藍星文學小科普，語句有種獨特的韻味，在它們即將離開時又輕輕地勾住了它們。

甚至因為這些悲傷抱怨，《文豪與魔法少女》引來許多新讀者。新讀者們都經歷了興緻勃勃、震驚、破口大罵等環節。

尤其一致的環節是真情實感地辱罵契約之書，你為什麼要騙人入職啊可惡！

《文豪與魔法少女》的每次更新都像個神轉折。

魔法少女風信子發現書頁能改變自己的人生后，給自己填上了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在微笑中成為了紙片魔女，而她寫出來的一家人成了她最忠誠的守衛。

魔法少女薔薇對書頁的功能半信半疑，在猶豫之中，她決定改變自己好友的命運，但無論她如何修改故事線，好友的命運都越來越糟。

契約之書又跳出來:「因為，過去的悲劇是必然發生的事，已經寫在紙面上了，如何能回爐重造呢？」

「啊啊啊啊！我宣佈這個契約之書是我最討厭的角色！」

「因為它，我想把飛船里的實體書都粉碎了。」

「為什麼每次等人問你才說出真相啊！你這個用虛假工資騙人入職的無良hr！看我隔空爆錘實體書！砰砰砰！」

讀者們的心一邊疼一邊憤怒。

然後讀者們知道了，一直與櫻花不對付的魔法少女，鳶尾，其實是看見了櫻花死亡的未來，才許願。她說:

「倒數第二頁的下一頁是第一頁」。

因此，無盡輪迴之書，啟動了。

她在每個輪迴中試圖拯救其他友人，卻往往以失敗告終。她已經逐漸崩潰，唯有一點能安慰自己，那就是她從一開始就救下了櫻花。

「鳶尾一直是本書的實力之光，但我沒想到是她一次次戰鬥過練出來的……鳶尾真實性格完全變了，實際上十分陰沉，只是在櫻花面前維持以前的樣子。啊我好痛！」

「我以為她是常見傲嬌角色，沒想到為了救下好友她願意付出差點崩潰的代價。嗚哇，櫻花還在想暑假的約會，擔心鳶尾沒有原諒她，鳶尾想的是她早原諒她了。年紀大了看不得這些。」

丘丘在光腦前扯出紙巾狠狠一擦，諸多情感只化作四個字:「她們好真！」

最終，這座城市的惡意太重，幾乎所有的魔法少女都變成了紙片魔女。一個個巨型紙片魔鬼在風中扭曲身體，大肆摧毀城市。

只剩下鳶尾和櫻花。

鳶尾擊退了幾位紙片魔女，因體力不支而倒下。她感覺自己快到極限了，因此三番四次告訴櫻花，絕對不能成為魔法少女。

而櫻花卻平靜地說，過去是不可以改變的。

鳶尾說:「別聽那本雜書胡說，我明明改變了你成為魔法少女的節點！」

櫻花說:「可能是……因為我這麼多輪迴里，根本沒有成為魔法少女。畢竟衣服？技術？或者智慧，都能成為勝利的關鍵。」

「在契約之書問我的那次，我嘴上說着想保護別人，內心想的卻是和鳶尾同學和好，所以不可以依靠外力。大概是因為這樣，那次契約本來就沒有成功。」櫻花說，「鳶尾同學辛苦了，讓你承受這麼多。接下來交給我吧！跳出輪迴吧，成為主角這種辛苦的事，再也不需要了！」

「就讓灰撲撲的魔法少女，完成她僅有一次的演繹吧！」

在多次輪迴里，每一次契約之書都會為她留下半本空白書頁，如今櫻花終於積攢到足夠的空白書頁。她要讓別人的故事在自己身上重演，製造一本足夠厚重的生命之書，承載整個城市的紙片惡意。最後所有人都能抵達人生的新一頁，而櫻花停留在自己書籍的最後一頁。

「為什麼……」

讀者們面對光腦屏幕呢喃道，它們的眼淚化作大海。

「鳶尾的無數次輪迴，都是為了讓櫻花活下去。她想要的明明只有這個。為什麼這都沒有！為什麼要讓她們分離，鳶尾還可能忘記了櫻花付出的一切！但她不想忘記的啊。」

「鳶尾在無限輪迴，櫻花也不是沒有感覺的，她都是靠直覺做了很多事來挽回悲劇，好好上學，好好道別，經常鍛煉。在多次戰鬥對比中，她解決敵人的速度越來越快了。就算失去記憶，就算沒有成為真正的魔法少女，她還是那個挺身而出保護他人，保護鳶尾的善良的孩子。難怪鳶尾對她念念不忘。」

「嗚嗚嗚，匿名作者你出來！」

「我覺得我最近好慘，一開始喜歡荀命和永夜這兩位家，結果他們因為理念不合鬧掰了！喜歡上穹天和滄海的，結果一個絕症一個停更！我想著書里肯定有甜甜的摯友情了吧，為了保險我還選了魔法少女這個題材。結果！！嗚嗚嗚作者你賠我櫻花和鳶尾！！」

「可怕的事情發生了，我翻遍藍星，好像沒有一個人寫甜甜的戀愛……藍星家！你們都不談戀愛的嗎！你們是沒有感情的冷血生物嗎！」

……

「今天發完了更新，真是一身輕鬆。」

正所謂生物與生物之間的悲歡並不相通，潮平號的網絡延遲越來越高，席餘燼便懶得看讀者們的哀嚎。他在全心全意地等待另一個更新。

時間拖延一分，他就感覺多一分緊張，心弦越來越緊繃。他如鐘錶上的秒針在觀景廳繞圈漫步，彷彿一個沒靈感的作家。

「咔噠」

門鎖開了。

席餘燼看着伽諾，明明是這個宇宙中最熟悉的同行者，他卻一下子達到緊張的最巔峰。他好像聽到鐘錶時分秒緩緩合攏的聲音，懸空了半天的第二個靴子終於落下。倒計時結束了，該來的總會來。

伽諾同樣很緊張，比他第一次進入許可權日還要緊張。他握着手稿，其實光腦有電子版，但手稿的形式使他手上能有點依靠。他不知道結局會如何，可他還是想做。

「我寫了一封信，想投稿在藍星上。」伽諾說道。他察覺到席餘燼表情出現了一秒的異樣。這一秒內，餘燼諾鬆了口氣，沒有他預想的驚訝，這違背了他經過盔甲推演千百次的場景。他的計劃偏差值達到99%，下一秒什麼意外都有可能發生！這一秒內，伽諾已經想到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場景。

「那我——看看吧——」席餘燼努力裝作事先並不知情的樣子，左手拿起一隻筆——雖然他慣用右手，但他此刻已經忘記了——毫無意義地把筆放進口袋，又拿出來，再放進口袋。

兩個人都用盡此生最拙劣的演技，還對對方的不對勁視而不見。

在一番毫無營養、乾巴巴的、宛若夢遊般的客套話后，席餘燼終於拿到伽諾的手稿。

他看到第一眼時，整個潮平號都被他的引力帶動，違規轉向了180°。

伽諾難得結巴:「怎、怎麼了嗎？」

「我看到了四個字，這寫得非常好。這四個字是……」席餘燼鼓起勇氣瞄了一眼文稿，快速答，「致餘燼諾。」

太嚇人了。

兩人同時想到。

潮平號已經裝載了自動導向裝置，所以不必擔心席餘燼的引力問題，它會在兩人極其磨蹭的對話中，悠閑自得地轉回正確的航向。

「這是寫給我的信嗎？」席餘燼恢復了一些理智，心情在劇烈波動后終於勞累了，進入詭異的平靜期。

伽諾的每一次肯定都讓席餘燼感到安心:「是的，我只想這樣做。我想向餘燼諾，表達多一點……」

席餘燼低頭看下去。

「致餘燼諾:

「我翻閱了藍星的現存文本，並沒有找到一種合適的藍星辭彙來形容你我。因為我不想讓你傷心，也不想牽扯到過於離奇曲折的案件里，更不想因為誤會與你分離。

「我很少想法，但我想把遇見你之前的時光平鋪在你面前。我在故鄉的記憶已經變得非常模糊了，但仍記得我的工作是日復一日地觀察宇宙、防禦外敵。可是戰爭已經過去許久，與其說我的職責是戒備，不如說我在瞭望。在宇宙的變化奇景中，在一天天的沉悶與無聊中，我產生了一個錯誤的思想，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錯誤一旦產生，就只能繼續錯下去。可是未來該是怎麼樣的呢？我不知道。

「遇見你就像奇迹的開始。請允許我重新寫一份簡歷，我是藍星官方翻譯，擁有多語言轉化經驗……在對敵方面暫無敵手，擁有如下經驗（省略一部分對武力的炫耀），請放心……我會飛，還會駕駛飛船，還會砍價，還會煮藍星菜式，還能回答很多很多問題（塗塗抹抹許多遍），我還會摘走別人的花（塗抹）

「我清楚奇迹會有結束的期限，可多待一秒，多走一段路，我就好像多喜歡你一點。」

看完最後一句，席餘燼就像被火苗燎到一樣縮了一下。他的內在好像也被燙到了，無數酥麻的暖流正在化開。

「我……」

席餘燼看着伽諾難得緊張又無措的眼神，只想迫不及待地回應他，一點自己等待過的苦惱都不想讓伽諾品嘗。有什麼好猶豫的？喜歡就是簡簡單單的事，全宇宙誰敢反對？

可是話剛出口又繞了回來，如紙飛機一段俯衝后又掉頭飛回起點。

「你知道喜歡是什麼意思嗎？」

席餘燼內心裏有一百隻小鳥在唱歌，被致以純潔的愛意當然是人生中最幸福、最喜悅的事。可他面上偏偏表現得收斂，語言還在試探，像在裝腔作勢，又像在渴求更多。

他嘗試舉例子:「喜歡大概是，再無聊的東西，都下意識和對方分享。」

伽諾嚴謹地問:「我寫的東西會無聊嗎？」

席餘燼果斷搖頭。

伽諾思索了0.5秒，起身，向席餘燼壓過來。席餘燼眼前一暗，緊接着伽諾的下巴就放在他肩膀處，兩隻手緊緊摟着，心跳聲似乎能使鑽石也為之震動。席餘燼看着透明的全景天花板，看着遼闊的群星，手足無措地接受來自另一個宇宙的全部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