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姐姐,去開滿梅花的盛夏(四)

去吧姐姐,去開滿梅花的盛夏(四)

夜挺暗的,漫天繁星璀璨,月顯得黯淡,夏蟬不知所以地嘶啞著吼叫,一陣涼風吹來,裹挾著蟬鳴,打濕過往行人的衣衫。

夜也挺亮的,街上燈火通明,人聲喧嘩,路旁的燒烤店座無虛席,高樓大廈的每戶人家燈光點起,守候着在外拼搏一天的人們回家。

我獨自走在街上,揉着腦袋上的一個大包,卻不知該怎麼言語。

過程是怎樣的呢?我有點記不清了,明明才只是一個小時前的事啊。

只依稀記得母親尖酸刻薄的咒罵聲,還有父親惺惺作態的勸阻和陰陽怪氣地火上澆油。

接着就是一根鐵棒狠狠地揮向了我的腦袋,然後好像我爆發了一樣,第一次做出了反抗,然後逃了出來。

左手上一道蜿蜒綿長的傷口猙獰地掛在上面,滴滴鮮血滲出,格外滲人。

右手上的小拇指向後彎曲的厲害,上面的指甲也是在脫落的邊緣的徘徊。

我也沒有心情關心我的傷勢如何,只是徘徊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行走着,目光從一個個行人掃過。

人們歡笑着,喧鬧着,詮釋著盛夏的人間煙火的美好,沒人注意到一個渾身是傷的少年眼眸空洞地行走着。

沒有人詢問他怎麼了,人們都沉浸在自己的歡樂中,分不出心思去關注外人。

當然,這並沒有什麼過錯,在世間,本就是各人自掃門前雪,各人有各人的隱晦和皎潔。

我徘徊在鬧市中,卻不知該去向何方,也不知該去尋找誰。

齊鳴或夏央嗎?但他們此刻應該和家人一起共度吧,也許他們正陪着自己的媽媽看着八點半的肥皂劇或者跟他們的爸爸一起打着電子遊戲的吧。我又怎麼能夠自私地去打攪這份溫馨呢?

我連嘆氣的心思也沒有了,從沒感覺過如此孤獨過,或許人這一生就是孤獨的,獨自降世,又獨自前往輪迴,無論和誰的關係再好,終究只是一個人。

「慢點!」

一個小女孩從我身旁跑過,伴隨着一陣陣清脆稚嫩的笑聲,她的父母在後面跟着,小心地叮囑一句,臉上的笑容充滿著不加掩飾的和藹與慈愛。

「真好啊,有家人的話,哪裏都能算是家吧。」

一陣翻湧的心情在我內心中橫衝直撞,我望着他們離開方位,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但千言萬語卻好似卡在喉間,難以吐露,過了許久才在恍惚中說出這句諷刺的感慨。

我握緊了手上的盒子與信,咬緊著嘴唇,張望了四周,最終確認了這座都市並沒有我的容身之處,我垂著頭緩緩朝郊外走去,朝以前我總是和上官緣一起去的地方。

郊外並不像鬧市那樣喧鬧,這裏很寂靜,只能聽見蟬鳴陣陣,和幾聲烏鴉悠長的嘆息。

我拖着一瘸一拐的腿,來到一片荒蕪的空地上,這裏原本是我和上官緣最為鍾愛的地方,如今卻只看見螢火閃爍,似是安慰般環繞在我周圍。

這裏應該是一片花海的啊,但奈何片土地也只有在秋季時才會綻放自己燦爛的真相。

我靜坐在地上,微風吹過,山林微動,吹起的幾片不慎墜落的葉子是否能接住一滴淚水呢?

這個時候,保持冷靜應該不行吧,怎麼說都要哭一下吧。

可我卻一滴淚水都沒有流下。

奇怪啊,明明一提到關於上官緣的事,我的眼眶便會濕潤,可遇到這樣的事,我卻反而哭不出來。

真是矛盾的荒唐啊。

「小——文——涯!」

一句悠長嘹亮還略帶哭腔的呼喊打碎這裏寧靜的美好,

聽到呼聲,我轉頭望去,一片螢火照亮了來者的臉龐,正是季夢夏啊,我的夢夏姐啊。

夏天夜晚的郊外是很冷的,但這個時候她卻只穿着一件寬鬆的睡裙,一條圍巾圍着她的雙肩,臉上沾著幾道淚痕,表情焦急但又如釋重負。

「你可把我擔心死了。」

她一隻手捂著圍巾,一路碎步地向我跑來,看着我滿身的傷勢,眼中都是掩不住的心疼。

「他們也真下得去手啊。」

她抓起我的左手,看着上面猙獰的傷口,雙手微微顫抖著。

「走,跟姐回去,咱們先把傷治了。」

季夢夏拉着我就走,但我卻不做反應,僅僅佇立在原地。

「走啊文涯。」

她有些錯愕,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又嘗試拉了拉我,可我仍然紋絲不動。

「夢夏姐,我想現在這靜一靜。」

「可你身上的……」

「我說了我想靜一靜!」

當那拉拽的感覺再次傳來的時候,被壓抑的情緒瞬間衝破了忍耐的最後防線。憤怒,怨恨,悲傷……種種情感融入心頭,鑄就了我最為後悔的一件事——向夢夏姐大吼。

她顯然被這一吼震的愣住了神,抓在我手上的手也緩緩放開,左手在右臂上摩挲著,頭微微低着,臉有些發紅,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窘迫。

「可……」

「走開!」

夢夏姐還想嘗試勸說,可當第一個字說出后,我卻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卻不料想用力過猛恰好推到了她。

只聽見一陣驚呼,夢夏姐往後退了一個踉蹌,我手中的盒子也因我的沒抓穩,直直地砸在她的身上,盒蓋也因為原本鬆動而將裏面的物體傾瀉而出,其中一把美工刀掉出,瞬間划傷了她的肩部。

一條滲出鮮血的傷痕在原本白皙純凈的肌膚上顯得格外突兀,那刺眼的鮮紅終於將我的意識拉回一些,我手忙腳亂地向她道歉。

她臉上閃過驚愕,但卻只是擺了擺手,換上讓人熟悉的溫暖笑容。

「沒事的沒事的,是姐姐不好,姐姐沒有考慮到你,那……我就先在後面等着你吧,到時候我們一起回家。」

自然而然的道歉從夢夏姐的口中說出,像是進行了百次排練那般熟練,她指了指後面,將自己圍巾把我肩膀圍起來后,隨後慢慢地撿起地上的盒子還有信就往後面走去。

我看着她坐在一塊石頭上,用手機上的手電筒看着信和盒子裏的東西時,那一刻,我好像發現了夢夏姐的氣質不復樂觀開朗,反倒像個四面楚歌的殘局敗將那樣落寞。

不知為何,即使我與她相隔十幾米,卻好像能看見她臉龐上流露出的痛苦。

對,是痛苦,是一種求援無果的絕望般的痛苦,在燈光的反照下,顯得更加迷茫。

為什麼我會做出傷害夢夏姐的行為呢?

冷靜后,我才突然認識到這一點。

聽老人們說,只有當你確信一個人不會離你而去時,你才會在她面前肆無忌憚。

不害怕離去,也就自然不會懂得呵護。

可夢夏姐,真的不會離去嗎?

她會不會突然有一天,消失在我的世界中,從此兩相無言。

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我並沒言語,或者說也不知道該如何言語,只是坐在地上,望着天上的繁星。

天上的繁星閃爍,但可惜燈火流明的都市中不會有人看見也不會有人需要,它們明明存在在那裏,卻無人在乎,也無人願意傾聽它們訴說的童話。

我很像這樣,或者說,我就是這樣。

可不知為何,我卻突然感覺季夢夏更契合這樣。

也許她的樂觀只是作為安慰呢,安慰她身邊的人她很好,但在背後,她的痛苦的哀傷又有幾何?

也許沒有人會理解她,因為她是那樣的樂觀,讓人不敢想像她會有怎樣的負面情感。

是啊,沒有人會理解她的吧,就像她喜歡梅花卻又愛着盛夏那樣不可理喻。

如果我能早點察覺到的話,是不是能夠做點什麼啊。

很可惜,我在那時根本沒有理解。

又一次,與救姐姐的機會插肩而過。

那夜過後,我的父母又再次離開,生活又回歸了平靜,我和夢夏姐還是像以前那樣,親密無間,但她卻越來越古怪了。

她卧室的窗帘也開始變為緊拉着的模樣,隔絕了所有的光芒,和最開始的我一樣。

甚至在去她家的時候,無意間,我看見了她大腿還有胳膊上的傷口,像是用美工刀割開的傷口。

她越來越不注重自己的儀容,頭髮鬆散蓬亂也逐漸變為常態,語氣也越來越萎靡不振。

但她卻仍保持着溫暖微笑,無論是對誰,但卻掩藏不住她整個人氣質的衰變。

而在這樣的生活中,暑假也漸漸迎來了尾聲。

回憶也快要到底了,那個無法挽回的結局,也快要在記憶中迎來它的再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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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就進來坐坐吧,這裏有故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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