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涅新生

茉莉鎮雖然是大羅國邊界極為繁華的一個鎮，來來往往人群不斷，但要一下子容納一千多號人確實是個大難題，嘗試了幾番大覺頭疼，最後姬千瑤不得不無奈的承認自己實在不是統籌兼顧的頭目料子，不禁在心下暗暗唾棄自己了一把，一千號來人都無法調節下來，可見自己確實沒有當家主的本事，原本還想到上界大幹一場建立一番功業，現在看來實在是不切實際。

前世她只能做個先鋒，沒想到這一世她依然還是只有這個特長。

「桑伯，以後這些人便都交給你打理吧，說起來我到底只是個莽夫，還是做個清閑的主兒好。」姬千瑤只得把一攤爛攤子交給桑開傑，決定還是有點自知之明做個甩手掌柜好，她全無心理壓力，這本來就是該桑開傑管的事兒不是？

桑開傑對姬千瑤的做法並不意外，一如既往恭敬垂首，這位曾經叱吒一時的家主露出了帶着幾分討好的笑容：「主子太過自謙了，凡成就一番功業者自然有無數能人志士跟隨，難道上界那些宗派各種瑣事都是由宗主親力親為嗎？不，宗主只要擁有足以震懾各方的實力就夠了！以主子的天賦，他日定然有不菲的成就。」

「呵呵，那就借你吉言了，只不知若真到那一日桑伯想要的什麼？」姬千瑤開懷一笑，似笑非笑的道。桑開傑野心倒是不小，在上界開宗立派何等困難，他如今幾乎可說是在喪家之犬的境地，竟然還能想到那樣連媚家都想也不敢想的地步，從投靠她開始桑開傑就自發的拋棄了以往的尊嚴，伏低做小毫不羞愧，其心性、其忍性、其意志力，委實可怕！

桑開傑心下微微一驚，沉默片刻，露出一絲苦笑，直視姬千瑤的雙眸艱難道：「如今桑家已經大夏將崩直如桑家之犬，若有那一日，屬下自然希望主子能予我一門榮華，但……」

笑容更加苦澀，吞了一口唾沫桑開傑彷彿一瞬間蒼老了十來歲，頭慢慢低了下去，腰板也艱難的彎曲下去深深一鞠，姿態近乎於乞求：「但如今，屬下只求若真有那一日，主人能放過我桑家一馬，留下一線血脈傳承下去。」

這一句卻是讓姬千瑤心臟猛然跳了兩跳，她這段時間對桑野明顯很不上心，想來桑開傑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猜到些什麼，可也正因如此桑開傑的話才讓她吃驚，不，應該說是震驚。

「主子，天戾大人……」桑開傑口中一陣陣發苦，語調也更加苦澀艱難：「天戾大人我等都以為他沒有修為，但，赤獄公子對天戾大人雖然不大喜愛卻也有幾分尊敬，而冥嬰公子更是對天戾大人倍加推崇，主子小小年紀如今修為如此天賦，天戾大人卻甚是不屑對主子的修為要求極為嚴苛，外表看來是主子友人，但實際卻是主子不可多得的良師。」

稱呼上的差別，失之毫釐謬以千里，天戾是用大人稱呼，而赤獄和冥嬰卻被稱為公子。

桑開傑苦澀道：「屬下已在六凈髓之境，我桑家老管家早年更是悄然達到了七鍛魂，然而我等卻都無法查覺到天戾大人的修為，可見天戾天人修為何等超然於世、望塵莫及。」

原來如此！

姬千瑤恍然大悟，原來破綻在天戾身上，以往少見天戾桑開傑等人自然不會注意，但相處一段時間自然可以看出天戾在她這幾人中的地位，也能因此推斷出天戾的實力來！

如此一來，桑開傑自然就會聯想到那導致桑家歷代寄望破滅的人，層層推敲下來，結果不言而喻。

但既然心裏已經有了底，為什麼桑開傑會是這麼一個態度？姬千瑤只覺匪夷所思。

「為何？」姬千瑤默默問了一句。

為何？桑家落到這樣的境地是因為她的緣故，桑家不是應該與她一般仇恨憤慨么？如果沒有這一世的重生，桑家就會如前世那般飛黃騰達達成桑家歷代先祖的願望，這一世桑家淪落到這種地步，可以說完全是因為她的緣故，因為她攜恨而來，從最初就是為了毀滅。

「成王敗寇，怨不得他人。」桑開傑在方才苦澀之後已經冷靜了下來，用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甚至平靜得近乎殘酷的語氣道：「每一個家族的逐步興盛都是踩着無數的白骨，既然我能夠踩着別人的屍骸，他人自然也踩着我向上爬。主子，您是姬家的大小姐，應該也明白一個家族生存的原則，沒有一個家族是清白的，桑家如此，姬家也如此。」

頓了頓，桑開傑繼續平靜的道：「這世上沒有人無辜，只有強者和弱者，桑家落到這等境地不過是重複著曾經落到我桑家手裏那些家族的命運罷了，成固然好，敗也別無怨言。我能踐踏他人，他人自然也能踐踏我，世間至理，本當如此。」

腰板挺得筆直，桑開傑這一刻終於流露出屬於他骨子裏屬於一代家主的傲然骨氣：「我桑開傑，贏得起，也輸得起，我桑家，亦是如斯！」

姬千瑤沉默了，或者說她陷入莫大的震驚與反省之中。

大羅國第一強者，年輕一輩最拔尖的翹楚，姬家有史以來唯一的女家主，帶領沒落的姬家再一次走向輝煌的女家主！

搶奪數十家族珍藏戰技，佔據無數稀世珍寶，搶虜六品以上煉藥師煉製丹藥，將弱小家族吞併成為附屬……

不給者，殺！不願者，殺！復仇者，殺！

這就是前世的她，血腥清洗從不手軟，手上的人命不下幾千餘條！

最後，她也被殺了，因為被殺所以殺無可殺、無力去殺，於是只能悔恨，甚至帶着這種滔天的悔恨渡過了輪迴。

可……她重生了可以重來一次，然那些被她所殺的人呢？

姬千瑤第一次意識到她似乎從一開始就錯了，她推翻了前世的命運，她更改了前世的命盤，她走了一條完全不同的路，可是上天讓她重生一次是為了什麼？

為了恨？

為了復仇？

為了戰戰兢兢的更改命運？

難道……她的恨只是輸不起么？

不，不應該是這樣！

或許，正是這樣，正是她只看到了自己的結局，卻從未想過最初就該想到這樣的結局！

「桑伯，你是為了什麼？」姬千瑤抬頭突然道：「到了這種境地，你是為了什麼？」

「但求心安。」桑開傑垂首道：「家族的成敗本來就是一場賭局，但我希望在輸局之下盡全力為家族謀一條活路，能保下一條活路，無論是一無所有還是一路榮華，我都可以心安，也可以坦然閉目面對列祖列宗。」

但求心安！

姬千瑤默然，心安，重生以來她戰戰兢兢不敢錯走一步，終於推翻了前世的老路，但她的心卻從沒來有安寧過！

「不錯，心但求心安！但求本心，但求問心無愧！」姬千瑤突然仰天長笑，沒想到自己不斷的自我調整、天戾有意無意的勸解、外祖父一家的橫空出現都無法化解那一道跨過輪迴的隔閡，卻讓桑開傑這個前世的仇人之一無意之中化解！

因果循環，天道本善，解鈴還須繫鈴人，原來如此！

「我為何要恐懼？我為何要躊躇？我為何要讓諸多牽絆阻礙我前路？」姬千瑤笑得歡快無比，彷彿要吐出心底那股子濁氣：「我還活着！我還活着就有着無數的選擇和自由！」

「想殺，就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匹夫殺人濺血五步，我要殺人當伏屍殍浮！」

「想殺便殺，想救就救，不為天，不為地，不為仇，不為世人，我便是我，心之所向考慮那麼多做甚？！」

「蛇咬我一口難道我便恨盡天下蛇蟲？友叛我一次難道我便終身再避親友？人負我一次難道我便終身孤身一人？死了一次難道我就每天小心翼翼害怕天掉下來把我給砸死？哈哈，狗屁！」

「活就活出我自己，叛了就叛了，我自問心無愧就可！人生在世誰無一死？死了也不過一座枯墳，再是小心翼翼最後也不過只得方寸之地，遭蛆蟲啃食最後化作一捧臭土，管他那麼多做甚？！」

「無拘無束，肆無忌憚，瀟灑於天地，逍遙於蒼穹，方寸對得起我重活一世！」

姬千瑤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前所未有的痛快，糾纏了近乎兩年之久的心結在這暢快的大笑中轟然破碎、消失無蹤。

這暢快到極點的長笑，不但讓身旁的桑開傑驚訝不已摸不著頭腦，連天戾、冥嬰也不知何時出現的不遠處默默凝望，但奇怪的是，這樣的響動之下赤獄卻沒有被驚醒，反而睡得更沉。

眾人都放輕的腳步只怕打擾了那個黑髮飄揚的身影，這一刻的姬千瑤似乎在一瞬間完成了驚人的蛻變，以往那種無意間流露的憂鬱與戾氣一掃而空，轉而蛻變成了涅槃重生的火鳳！

此刻的姬千瑤以往的浮華都漸漸消退，那種冷峭和時不時流露出來的防備與冷漠也淡然退去，就像是冰封的融化后的山川，露出了原本的傲然崢嶸，天地之大，我自逍遙立於原處！

天不能讓我移位，地步可讓我動搖，我自是我，天地都無可束縛！

脖子上的魂心猛然顫動，隨即如水一般融化，透過姬千瑤脖子上的毛孔、皮膚鑽入姬千瑤的體內！

大笑中的姬千瑤身體突然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天地靈氣如萬流歸海一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作一道道乳白色的氣流，從姬千瑤全身的毛孔中鑽而入，而奇妙的是姬千瑤的身體卻並不覺得難以承受，反而柔和的光芒更加流轉，將那些洶湧而來的靈氣盡數吸納了進去，元嬰高速運轉起來，在這強大的靈氣注入下不但沒有絲毫減緩，反而在吞噬一股之後，接着再吸納、再運轉……如此周而復始、不斷不休！

氤氳的氣息蕩然向著周圍的方圓迸射而出，髮絲飛揚，衣裙翻飛，無可匹敵的氣息衝天而起！

這氣息穿破雲霄，穿破蒼穹，天上飛翔的鳥兒瑟瑟發抖不動不敢動，就這麼直直的掉將下來！

「好恐怖的氣機！」整個茉莉鎮算得上號的強者當即便是臉色一變，如此之大的天地異變，眾人如何不驚！不少膽大之人不約而同的紛紛破窗、破門而出，剩下的人們則是一個個驚異不定的看着那巨大的氣機漩渦，個個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氣，究竟要什麼樣的修為，才能製造出如此驚天動地的動靜？！

「孫子，你沒戲了，你個老孫子沒戲了，我可愛的小主人終於和那玩意兒融合了！」吞天獸不知從那個疙瘩角落鑽出來跳到天戾的肩膀上，變戲法一般掏出一顆花菜啃個不停。

天戾面色變幻莫定，隨手一把將吞天獸捏在手中，吞天獸被捏得吱吱慘叫連連。

扔破布一般將吞天獸遠遠扔去，鋪散的神魂感受到周圍不斷聚集的人群，天戾再不隱藏周身猛然迸射出可怖的威壓！

如同一柄利劍拔地而起衝破房頂，懸浮在高空之中，天戾深紫色的髮絲直直豎起飄飛，巍峨的威壓如山嶽一般當空壓下，整個茉莉鎮上空風雲變色、飛沙走石，甚至連空氣都發生了詭異的扭曲！

這是天戾第一次展現出他的力量，也是第一次展現出屬於他真正的美麗，以往的天戾不溫不火只偶爾在姬千瑤面前毒舌一下，除了讓人失神的美貌他似乎只剩下一個至強者的名頭與神秘感，就連桑開傑等人雖然意識到他有着高絕的修為，卻也只是恭敬而沒有多少敬畏或嘆服。

在天戾說出那一段連他都不太記得的往事，說出月亮神殿與光明神殿的聖女為他自爆而亡的事實，姬千瑤與赤獄曾經心裏深深不以為然，審美的疲勞讓二人都不覺得天戾會有那個魅力，而現在，天戾給了答案。

此刻的天戾，就如白晝的朝陽，夜晚的明月，因為那足以驚天動地的力量，使得天戾那絕世的容貌數百倍的生動！

一改往日的漠然沉寂，天戾周身散發出睥睨天下的氣息，衣裙翻飛間光芒大顯，因為力量的動用天地都在扭曲，天戾此時不再是俊美而是炫人眼目的絕世風流，他如神裔一般的臉龐上雙眼閃出銳利如流星閃電的光芒，右臂展壁緩緩伸出，廣袖拍飄動間修長的手指曲伸成掌，然後行雲流水卻又威壓睥睨的虛空中翻手一壓——

他的身後赫然出現了空間扭曲而形成的巨大圖騰，地面出現裂痕然後蜘蛛網一般裂開，裂開的溝壑中衝出數丈高的泥漿！飛沙走石，彷彿天地都將崩碎，天戾身後空間扭曲的氤氳組合成各種張牙舞爪的輪廓，有盤身咆哮的巨龍，有作勢狂撲的長翼猛虎，有展翅亮出利爪的蒼鷹……而這些在空中遮天蔽日如同的實質的狂獸猛禽中，天戾高大數十丈的虛影則眾星拱月般屹立在正中！

無數人傻傻的望着那猙獰在空中的恐怖猛獸輪廓，傻傻的望着那道佔據了半個天空的虛影，忘了呼吸，忘了逃離，不少人更是雙腿一軟跪倒在地直呼神跡！

「滾！」低低的呵斥聲，卻是響徹天際，那些遮天蔽日的猙獰輪廓，也隨着天戾的這一聲低呵聲咆哮！

那些趕來的修鍊者者，那些或許是監視着姬千瑤動靜的強者，那些或只是好奇或心懷不軌或心存探究的人，都在這一聲天地之王者般的低呵中恐懼的站立在了原處，深深的鞠躬后毫不猶豫返身狂奔而逃！

天戾，用他自己造成了種種異變，完全掩蓋了姬千瑤造成的天地變化，此時，不單是這個小小茉莉鎮的人，整個中空大陸的人都不會注意到姬千瑤方才變化，目光都只會投注在天戾身上！

－－－－－－題外話－－－－－－

咳咳，到這裏諸位應該可以看出本文到了完全轉折期，小瑤和整個故事的局面也會在這一章之後全盤轉變，這是一個過程，好比一個孩子從爬、到走、到跑，再從不懂事、到鑽牛角尖、再到慢慢明白人生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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