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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菲正坐縣人民醫院五樓的一間病房外面過道的排凳上,手裏捧著一瓶喝了一半的礦泉水。偶爾有一兩名護士從她面前走過,陳菲看着站在病房門口的四個便衣警察,他們站在關得嚴絲合縫的房門前用銳利的眼神掃視着周圍。

病房裏,陳漢背靠着牆壁抄起手,面無表情的看着面前這個面色蒼白的光頭同齡人,一旁的刑警正在凳子上做筆錄。

此人的雙手雙腳分別被拷在鐵制病床的四個床架上,右手手背上還纏着輸液管,一雙小眼睛兇狠的盯着陳漢。

「我再問一遍,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襲擊那位小姐?上次在何君縣襲擊她的人是不是你?」東興縣的刑警大隊隊長,現年四十二歲的鐘思辰目光凌厲,大聲對着床上的人問道。

這個人就像沒有聽到鍾思辰的話一樣,連頭都沒有轉動一下,依舊死死的盯着陳漢。

「你是聾了還是啞巴了?我問你為什麼要作這種事?還有沒有同夥?說!」鍾隊長提高了嗓門。

「干你屁事啊!你媽死了你知不知道,還在這裏問我。」好像被問煩了,這人突然轉過臉,帶着扭曲的表情對着鍾隊長大聲辱罵,說話時太陽穴附近的青筋暴突。這吼聲把屋裏的其他人都嚇了一跳。聲音大的讓門外的便衣刑警和陳菲都聽到了聲音。陳菲看見一個刑警把門推開一條縫看了一眼后又關上門,隨後轉頭看了自己一眼。

「你小子還給我嘴硬是不是?」門關上前,陳菲就聽到這麼一句。

她偏頭看向裏面,可是卻什麼都看不到。卻看見看着左邊過道的兩個刑警突然站直了。陳菲順着他們的眼神看過去,只見前天才剛剛見過的蔣局長帶着兩名警察匆匆向這邊趕來。

「陳小姐,你沒事吧?」走到病房前的蔣局長沒有理會刑警的招呼,首先對坐在過道排凳上的陳菲親切的問道。

「沒事,只是有點嚇著了。」陳菲對蔣局長微笑着回答。

「那你先休息一下,我先了解一下裏面的情況。」說完轉頭對守門的刑警問道:「現在情況怎麼樣?」。

「鍾隊和陳漢在裏面審問嫌疑人,但是好像不太順利。」

「把陳漢叫出來,我有話問他。」蔣局長皺着眉頭說。

那名刑警打開房門進去,不一會兒,陳漢被叫出來,那名去叫他的刑警沒有跟出來。

陳漢出來以後先看了陳菲一眼,接着和蔣局長默契的走到遠處的角落裏才開始背對着陳菲交談,陳菲看着他們的後背,完全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你們審問的怎麼樣了?」蔣局長壓低聲音問陳漢。

「沒什麼進展,這小子醒了什麼都不肯說,不過護士告訴我們這個人身上有三道舊傷疤,其中兩個好像是彈片留下的,虎口和食指上還有老繭,我認為他很可能在國外當過雇傭兵,對了蔣局,他的車找到了嗎?」

「雇傭兵?事情真是越來越複雜了。車找到了,就停在案發地點二十多米的地方,是一輛白色長安麵包車,裏面有一部摩托羅拉手機,幾張沒用過的電話卡,還有兩條綁人的粗麻繩和一個大帆布口袋。對了,還有一瓶礦泉水瓶裝的乙醚。看來是想把陳菲綁走,帶到別的地方再作處理,也可能是帶到同夥那。」

「沒有駕駛證嗎?」

「有,駕駛證上的名字叫鄭帥,但是我們和交管局的同志確認過,駕駛證是偽造的,目前還沒查到來源。」蔣局長從衣兜里摸出一包軟中華,

但摸出煙才反應過來在醫院,又把煙揣了回去。「什麼時候可以把他帶回局裏?」

「醫生說這個人的身體情況好像有些異常,最好在檢查一下,最快晚上出結果。」

「好,你聯繫X市那邊沒有?」

「聯繫了,鄧華他們正在趕來的路上,估計快到了。」

「嗯,讓鄧華直接跟你對接,你說這個人會是因為陳菲以前牽扯的案子來滅她口的嗎?」

「我也不知道,現在還說不好。」陳漢嘆了口氣。

「好吧,我們正在從檔案庫查這小子的照片,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有結果。我這邊還有別的事要處理。你告訴鍾隊,你們這邊幸苦一下,盯緊一點,別出什麼岔子。體檢報告一出來立刻把他送回局裏,有什麼新情況直接和我彙報。阿勇,你過來一下。」和陳漢交代完后蔣局長又把站在門口的刑警叫了過去。

送走蔣局長后陳漢走到陳菲身邊,陳菲斜眼瞪着他。

「你們站那麼遠,還有什麼事是不能讓我不能知道的嗎?」

「你想多了,這是我們習慣,而且你剛受了驚嚇,何必再增加你的恐慌情緒呢?」

「哦,是這樣啊,你們想的還真周到。」陳菲面無表情的回答。

其實情緒已經平復的差不多的陳菲也一直在想這個人是誰,為什麼要這樣一次又一次冒着被抓的危險威脅她的生命安全。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和培潤建材那件事有牽連的人,而陳漢他們可能也會這樣想。

但是明明那件事的所有先關人物都已經伏法了啊,除了一點小錢還沒有繳獲以外,不應該還有什麼節外生枝的事了啊。而且陳菲也清楚自己在培潤建材那件事上掌握的信息不足以威脅到任何人,不應該會有誰來找她這個小蝦米麻煩。

「一旦有結果我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你的,不如你先回旅館吧,放心,我們會派人保護你的,這位是吳國華吳警官,他一會兒開車送你回旅館,也負責保護你的安全。」

「好,那我們走吧吳警官。」與其說是保護不如說是監視吧。陳菲看陳漢的語氣好像不是在徵得自己的同意,而是在對自己安排任務,自己如果不同意反而會變得可疑。陳菲刷的站起來,提起一旁的背包後轉身就朝電梯的方向走去,沒有看陳漢一眼,就像是在鬧脾氣一樣。而吳警官只得無辜的看了陳漢一眼后,屁顛屁顛的跟在陳菲後面。

陳菲很慶幸這幾天嫌筆記本電腦太重所以放在旅店,不然今天下午背包摔在水泥地上,電腦可能就要報廢了。

「來啦,你們蠻快的嘛。」傍晚七點過,陳漢對風塵僕僕趕來的鄧華和他徒弟張亞軍寒暄道。

「還好,剛好離這邊不是太遠,你終於又有機會『上崗』啦?現在情況怎麼樣?」笑着調侃完陳漢,鄧華換上嚴肅的表情問道。

「沒有什麼進展,這小子要不什麼都不說,要不就張口就亂罵,跟個瘋子一樣。你們那邊怎麼樣?」

「嘴夠緊的,我們那邊也沒什麼進展,完全查不到還有誰和培潤建材的事有關聯,對了,陳菲呢?」

「我讓她先回旅店了,派了個人跟着,反正她在這獃著也沒有什麼意義。」

「哎呀,看來這個周末又泡湯咯。」站在後面的張亞軍開口說道。

「發什麼牢騷,你以為警察是那麼好當的啊,旅館的地址在哪裏?」訓完張亞軍,鄧華回過頭來對陳漢問道。

「你打算現在去找陳菲?」

「嗯,她剛剛被襲擊,心裏防線可能比較鬆動,如果她真的知道什麼,現在敲打敲打說不定會有效果。」

幾人對話時,一個年輕的便衣刑警提着幾盒盒飯從電梯里出來,看見陳漢在和不認識的人說話,便一邊向陳漢走去一邊好奇的看着鄧華他們。

鄧華婉拒了陳漢讓他們吃了飯再走的好意,匆匆的離開了醫院。

而陳漢剛目送鄧華他們離開不久就被一個女護士叫到醫生的辦公室里。

「我們給他做了常規血檢,初步判斷他患有慢性粒細胞性白血病,也就是俗稱的血癌。」潔白的辦公室里,臨時指派過來給嫌疑犯做體檢的郭醫生一邊看着病歷表一邊對陳漢說。

「白血病!?」陳漢瞪大眼睛。

「對,病人嚴重貧血,而且他的血常規檢查明顯呈現『一高兩低』現象,所謂一高,是指白細胞明顯升高,兩低則是紅細胞和血小板減少,B超也顯示病人的肝臟脾臟腫大,這些都是白血病的典型癥狀。不過確診的話還要進行骨髓穿刺,估計還要兩三天。但我們在他後背發現了曾經做過穿刺的痕迹,而且還在他的血液中還檢出了一些藥物殘留,化驗后確定是一種叫伊馬替尼的藥物,這是專門用來治療白血病的藥物,看來應該八九不離十了。

「這種葯價格如何?」

「國內沒有這個葯,都是外國進口的,兩萬多一盒,一般人吃不起,估計這也是位有錢人。」

「請問這種葯好買嗎?」

「其他地方我不太清楚,但是本市只有市人民醫院和一家叫康達醫院的私立白血病專科醫院有賣,也在市裏面。」

陳漢立刻向鍾隊長和蔣局長彙報了情況,蔣局長立刻派人向兩家醫院電話溝通,並把犯人的照片傳過去,如果運氣夠好,犯人很可能正是從其中一家醫院買的。

過了大約一個小時,局裏打來電話,康達醫院的醫生認出了這個人。此人名叫張立朝,就住在X市。根據張立朝主治醫生的回憶,張立朝一年多以前到康達醫院檢查時查出白血病複發,於是就一直在醫院裏接受治療。據張立朝交代自己小時候就患過白血病,後來通過換骨髓的方法治癒。張立朝在康達醫院檢查時發現白血病已經發展到急變期,也就是說可能會隨時沒命。

陳菲上個星期五就辭職了,為什麼張立朝星期三才有所行動,還是在這之前陳菲就被跟蹤了,只是鄧華他們沒有發現?而且為什麼幕後主使要雇傭一個白血病人來替自己做這種高難度的事。陳漢思索著,但一時想不出什麼頭緒。

陳菲在旅館里獃著無所事事,正坐在床上看着電視,電視里播放着最近幾個月都在熱播的《仙劍奇俠傳》。但是心緒煩亂的陳菲根本看不進去。這時手機鈴聲響起,是住在隔壁的吳國華警官打來的,吳警官和陳菲交換了電話號碼,並交代陳菲不要隨便開門,如果自己找她有事會先給她打電話。

陳菲不耐煩的接起手機,在得知是X市的鄧華找自己時,陳菲的眉頭皺了起來,剛放下手機門鈴就響了,陳菲只得起身開門。打開門后陳菲看見吳國華站在門口,後面站着的正是鄧華。

「好久不見了,陳菲小姐,別來無恙吧?」鄧華一臉微笑的看着陳菲。

「鄧警官,好久不見,兩位請進吧。」陳菲無精打採的走進屋內。

「我就不進去了,你們慢慢聊,鄧警官麻煩你一會走的時候告訴我一聲,謝謝了。」吳國華說完話,在得到鄧華肯定的回復後轉身離開,陳菲聽到隔壁的門嘭的一聲關上了。

「請坐,鄧警官,你找我是為了培潤建材的那件事來的吧,案子有什麼新進展嗎?這次來想了解些什麼?」陳菲搬來旅館的椅子放到床尾,自己則坐在床頭,用遙控器關掉電視。

「進展還是有的,不過我這次是為了陳小姐你的安全而來,聽說你今天下午遭到壞人襲擊了是吧?」鄧華打量著屋內的陳設,慢悠悠的對陳菲說道。

「這麼快連你們X市的公安都知道了?消息很靈通嘛。」陳菲諷刺道。

「嘿嘿,公安部門嘛,消息都是互通的,畢竟現在是網絡時代了嘛。」鄧華尷尬的笑着掩飾道。

「那你知道襲擊我的人是誰嗎?」

「這個還在調查。」鄧華搖搖頭接着說:「但是我懷疑很可能是你上司何超那起案子裏有關的人乾的。雖然可以確定何超是自殺,但是也不排除他是受人威脅,逼迫他這麼做的,現在又有人想要對你不利,如果你還知道些什麼的話,請一定要告訴我們,我們抓到幕後主使才能確保你和你家人的安全。畢竟警察也不可能隨時隨地守在你身邊,你說是不是?」

「家人?我媽她沒事吧!?你們快派人去保護她!」陳菲驚慌起來,她這才想到自己的母親。

「放心吧陳小姐,我們的人第一時間就去伯母家樓下候着了,看來你是知道些什麼咯?」

「那辛苦你們了,我不是知道什麼,而是怕萬一。我知道的事早就和你們都說過了,如果真的還有人為了那件事對我不利,那肯定是我也不知道的事了。」陳菲喘勻了氣,又恢復了淡然的表情。

「真的沒什麼要說的了嗎?」

「我都和你說了我不知道還有什麼事可以交代的,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你們懷疑我和這件事也多少有些瓜葛。但就算退一步講,就算我真的有什麼嫌疑,我這個小蝦米還能知道多少情報,你以為幕後主使會讓我這個最基層的人知道他的身份嗎?」陳菲開始變得不耐煩起來。

「不光我不知道,以我那時對何超的觀察,我恐怕他也未必知道多少。」陳菲見鄧華沒有說話,又沒好氣的補了一句。

「那既然是這樣,我就先走了,如果你想起什麼,請你一定告訴我,或者東興縣公安局的同事,不要再給壞人對你下手的機會。」鄧華嘆了口氣說道。

「好吧,如果想起什麼,我第一時間通知你。」見鄧華放棄了追問,陳菲鬆了口氣,她早就對沒完沒了的詢問感到徹底的厭惡。

晚上十一點過,換班的刑警來了,換走了負責站崗的幾個刑警,只有陳漢和鍾隊長一直堅守在醫院。雖然得到了犯人一點相關信息,但是審問的時候張立朝聽到自己的名字時只輕蔑的笑了一下,再沒有開口。

負責協同搜查張立朝在X市的住所的X市刑警也沒有太多發現,張立朝無業,房子是租的。據房東交代,這個人獨居,幾乎不和誰來往,也幾乎沒有提取到其他人的指紋和鞋印,只有水表和燃氣表那裏有別的的指紋,已經送回公安局鑒定,但判斷只是查水表和氣表的工作人員留下的。能找到的有價值的東西只有用報紙包起來放在床底的十幾萬人民幣,一張身份證和一些抗白血病的藥物以及藥物的收據,但卻沒有找到前兩次跟蹤陳菲時穿的衣物。

沒過多久,負責和民政局對接的同事打來電話,原來這個身份也是假的,面對這個狡猾的罪犯,陳漢和鍾隊長都很無奈。

半夜兩點過的時候,垂頭喪氣的兩個人終於迎來一個好消息,局裏的同事打來電話說根據嫌疑人的照片查到了這個人的檔案,並說等下就把資料整理後送過來。

「收保護費,故意傷害,故意破壞他人財物,看來你犯得事不少啊,你說我該叫你鄭帥、張立朝、還是何牧生?」鍾隊長拿着何牧生的的檔案問對病床上的人問道。陳漢也在手裏的文件。由於擔心犯人的身體健康,他們等到第二天才開始問話。

「何止啊,還當過雇傭兵呢,真是不可小視。」

「哼,廢話,要不是老子有病在身,就憑你和那個女的,能對付得了我?」何牧生輕蔑的笑了一下,蒼白的臉上透著狠毒。

「我們調查過你根本沒有工作,我想知道一個連醫保都沒有的無業遊民怎麼買得起伊馬替尼這種昂貴的葯,又是怎麼負擔起康達醫院這種私立醫院昂貴的醫療費的,還有那些床底下的錢是怎麼回事?」

「老子當雇傭兵和混社會掙的,不可以嗎,對了,你們這種小警察怎麼可能相像得到上戰場隨便殺幾個人能賺多少錢。」

「你為什麼要跟蹤和傷害陳菲,是誰指使你做的,你們到底有什麼目的!」鍾隊長收起笑臉,厲聲問道。

「老子就是覺得她長得好看,反正老子沒幾天活頭了,想帶一個美女下去陪老子,明白了吧?」

「放你娘的屁!虧你奶奶曾經還是東興縣的傑出人士。」鍾隊長看着文件上寫着何牧生的奶奶劉惠潔曾經因為做過多次好人好事,被東興縣評為縣十大傑出人士之一,還上過報紙和雜誌。

「老子的事老子一個人承擔,和我奶奶沒關係!你們不要拿她說事!」何牧生聽到自己的奶奶被提起變得更加憤怒,帶着手銬的雙手奮力拉扯,把手銬弄得咔咔作響。

這時陳漢拍了一下鍾隊長的肩膀,用手指了一下門口的方向,示意自己要出去一下,鍾隊長點頭同意。

陳漢一屁股坐到過道的排座上。他發現了一件事,資料上寫着何牧生一家在劉家灣住過,住的地方離楊曉芳三姨婆家不遠。

何牧生幼年時,他的父母在何牧生查出白血病後先後離家出走,何牧生一直由奶奶撫養,後來和奶奶的骨髓配型成功,通過治療才保住性命。不過他們祖孫倆後來搬離了劉家灣,到Z市生活。七年前奶奶去世,同年何牧生在Z市結婚,但是剛結婚沒兩年就離婚了。兩年時間何牧生都在緬甸當雇傭兵,當兵回來后一直都在東興縣附近遊盪,這兩年卻消聲滅跡。陳漢想可能是一年多以前他白血病複發,所以收手到X市治病,期間還被抓進去過一次,判了一年半,到現在還是個在逃犯。

看着這些資料,陳漢察覺到了可疑的地方,根據周桂芬的回憶資以及教育局的拿到的資料可以確定,楊曉芳的轉學時間是一九九二年十月十三,而何牧生一家人搬家的時間是一九九二年十一月十六日,中間相隔還不到一個月,實在有些可疑。陳漢又想起了陳菲說起過周桂芬的母親也就是楊曉芳的三姨婆楊莉娟和人合夥炒股的事。

陳漢立刻打電話回局裏,要求調查何牧生的奶奶劉惠潔有沒有在一九九二年十月以後有過與人合夥買股票的事,不一會兒,陳漢的就收到了回復。

「確實是有這麼一件事,但是老陳,這和本案有關係嗎?。」局裏負責背景調查的同志不明白陳漢為什麼要調查那麼久遠的事,便疑惑的問道。

「你先別管這個,先告訴我具體情況是怎麼回事。」

「其實她根本就沒有買到股票,當年的十一月一日,有一個叫白子文的人自稱從上海回來,到劉家灣走親戚。他說自己在上海炒股賺了錢,回上海時可以幫她們這些老鄉在上海證劵營業部開戶,到時候大家一起賺錢。劉惠潔等人知道后就將自己的錢交給這個人,希望可以撈一筆,但是那人拿走錢就再也沒有音訊。這些事很好查,都是劉惠潔成為十大傑出人士之一後記者調查出來的,都登在當年的雜誌上了。」

「上面有沒有寫還有誰和劉惠潔一起買的股票?」

「還有一個叫楊莉的人,兩個人都出了不少錢交給白子文,結果都打了水漂,後來劉惠潔就再也沒有碰過股票。」

聽到楊莉這個名字陳漢心頭一震。一個住在劉家灣這種地方的人,唯一的女兒跑了,只有孫子這樣一個未成年人在自己身邊,孫子還患有重病,經濟情況可想而知,怎麼會還有閑錢炒股呢?

「兩個人分別出了多少錢?」

「兩個人都出了三千塊。」

「那個白子文被逮到了嗎?」

「沒有,這個人至今都沒有抓到。」

陳漢把這些信息報告給了鍾隊長,鍾隊長也覺得有些蹊蹺。陳漢又建議立刻到劉家灣進行走訪調查,或許可以了解當時的情況。鍾隊長同意這個建議,立刻打電話向蔣局長報告,請求抽調人手。

中午一點過的時候,一個刑警帶來了一份文件和一件證物,裏面裝着陳漢和鍾隊長想要的消息。

「你認識楊莉嗎?就是當年和你奶奶一起投資股票的人。」這回換成陳漢對病床上的何牧生髮問。陳漢看見何牧生聽到楊莉的名字時眼睛裏閃過一絲短暫的驚慌,但很快恢復了鎮靜。

「不認識,你老婆啊?」何牧生繼續出言不遜。

「楊曉芳呢,你認識嗎?」陳漢和鍾隊長觀察著何牧生的表情。

「臭警察!」聽到這個名字,何牧生的嘴角抽動了一下,眼睛死死的盯着陳漢咬牙切齒的說,眼眸里凶光畢露。但很快他低下頭。好像在思索什麼。

「我們已經知道你小時候和你奶奶兩個人住在劉家灣,小的時候你們家的經濟情況應該很困難吧?特別是你又患上了白血病,以你奶奶的勞動力,恐怕要養活你都很困難。那麼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麼她老人家還有閑錢炒股票呢?而且還能一下子拿出三千塊錢那麼多,你可別說是你當雇傭兵掙得,我想他們大概也不會收一個十一二歲的童工吧。」

何牧生依然沒有說話,只是低垂的腦袋微微顫抖,看起來像是在壓抑着什麼一樣。

「我告訴你,你奶奶和楊莉一起買股票的時間剛好就是楊麗娟聲稱楊曉芳轉學,而且拿到屬於楊曉芳那筆捐款后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的事,聽起來很可疑,對吧?」

「我奶奶是個好人,你們不要污衊她。」何牧生緩緩說道,聲音不大,他依然沒有抬頭,但可以聽出語氣中的咬牙切齒。

「是嗎?我想不管她是不是好人,你心裏一定這樣期望她是吧?」

「小子,看來你還是不肯老實交代,要我們把話說透是不是?」鍾隊長在一旁催促道。

「今天我們對劉家灣進行了走訪調查,找到了一位叫杜永貴的老人,你認識嗎?」這位叫杜永貴的老人就是陳菲第一次去劉家灣的時候看見的那位老大爺。

「他是楊莉娟的鄰居,他說在一九九二年十月中旬半夜兩三點鐘的時候,看見你奶奶劉惠潔推著一個小推車到楊莉家門前,和楊莉娟一起,把一些小孩子用的衣物和書本搬上車,再一起推到劉家灣的垃圾堆放點燒掉。如果楊曉芳是過繼給別人,為什麼她們要大半夜這麼做?,而且甚至連她用過的水壺都要扔掉。」陳漢繼續說道,同時目光凌厲的盯着何牧生。

「是不是你奶奶串通楊莉為了私吞了那八千塊的助學金而殺了楊曉芳!說!」鍾隊長對何牧生吼道。

「這是杜永貴尾隨着你奶奶她們到垃圾堆放點的途中,在路上撿到的從小推車上掉落下來的水壺和作業本。」

陳漢舉起一大一小兩個自封袋,裏面分別裝着一個已經掉色的畫着花仙子圖案的水壺和一本皺巴巴,發黃的作業本。「這個水壺一直被杜永貴擺在家裏裝水喝,而這本作業本也一直被他用來墊桌角,我們拿着這個水壺去問過楊莉的女兒周桂芬,她認出了這是楊曉芳在她們家時買的水壺,你再看看這本作業本,上面還寫着楊曉芳的名字!」陳漢提高了嗓門兒。

「我奶奶沒有殺人!」何牧生抬起頭大喊,喊完又低下頭去。「她沒有殺人……」低着頭的何牧生用失去了活力的語調重複著。

「是不是因為陳菲在調查楊曉芳的事,你知道了以後為了保住你奶奶的名譽才想做對她不利的事,好讓她沒有辦法繼續調查。」鍾隊長把話說透。

何牧生再次抬起頭,他的表情變得堅定,好像想通了什麼事情一樣。緊接着他搖了搖頭,咧嘴苦笑了一下。

「我奶奶她這輩子沒做過什麼錯事,除了這麼一件。」

「那你是承認奶奶合謀殺人咯?」鍾隊長繼續問道。

「我說過,我奶奶沒有殺人。」何牧生此刻顯得很冷靜。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吧。」陳漢不動聲色的說。

「好,既然你們這麼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們吧。」

「從頭開始,詳細說。」

「那你們可別催我,一催我就忘了。讓我想想啊,我記得事情是晚上發生的,大約十二點過的時候吧,那天我和奶奶從劉家灣旁邊的王家村做工回來,看見有個穿的嚴嚴實實的人在劉家灣的那條河邊,好像在向河裏扔着什麼東西。旁邊還停著一輛木頭小推車,我好奇的湊過去看,看見裏面用一塊大黑布蓋着什麼東西,四周壓着石頭。車左邊軲轆上方還有血滴下來。我下了我一跳,正準備跑開時我奶奶卻向我這邊走過來,可能也想看個究竟。那人聽見腳步聲便轉過頭來。這個人圍着圍巾擋住小半個臉,但我們還是認出那人就是楊莉,全村人都不喜歡和他們家來往。當然,也沒什麼人願意和我們家來往,因為我的病,我奶奶沒少找村裏人借錢,村裏人見到她就躲,他們還在背後說我是災星,粘上就沒好事。」說道這裏何牧生又苦笑起來。

「車上裝着什麼?」陳漢其實已經大致能夠猜到裏面有什麼,但還是想聽何牧生親口說出來。

「別急,聽我慢慢講嘛。當時碰都碰見了,周圍又沒有別人,我奶奶就沖楊莉打了聲招呼,順便問問她大晚上的在這種地方幹什麼?結果這個老太婆鬼鬼祟祟的說是別人給她送的豬肉,本來是打算做臘肉的,但是沒保存好,都壞掉了,所以現在拿出來扔掉。我奶奶就說都扔了多可惜啊,不如讓她看看還有沒有可以吃的,自己帶回去,大不了給楊莉點錢。但是那個楊莉就做出一副堅決不同意的樣子說肉都臭了不能吃,還讓我們趕緊走,別臭着我們。我一聽是豬肉,也覺得就這麼扔了還不如讓我們家拿回去吃。於是我悄悄的往手推車車的方向走去。楊莉當時正在忙着阻攔我奶奶,完全沒有注意我。走到手推車前,我把手往黑布底下一模,確實是肉,但是好像不是豬肉,等我把手抽出來一看,當場就被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手裏握著的是一個小孩子的腳!我趕緊把斷腳扔到一邊。」

陳漢和鍾隊長聽到這裏同時皺起眉頭。

「我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就看見那楊莉一下子跪到地上,一邊磕頭一邊求奶奶不要把事情說出去。我奶奶也還沒搞懂到底是什麼情況,走到我扔在地上的東西前一看才知道那是什麼,還沒等我奶奶叫出聲,楊莉就連忙跑過來用手捂住奶奶的嘴,做了個禁聲的手勢。這時我才看見她做手勢的那隻手帶着粗布手套,上面還沾著血。『我給你們錢,別說出去,我求求你們!』這是楊莉的原話,她一個勁兒的向我奶奶求饒。我奶奶稍微緩了一下神,開始問楊莉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楊莉怎麼回答的?」

「楊莉眼看人贓俱獲,也只能老實交代了。她說當天她去學校找楊曉芳,把楊曉芳請回家裏,給楊曉芳做了些好飯好菜,想藉著吃飯的名義找楊曉芳拿些錢來用。我想你們也知道,是某個好心人給楊曉芳的助學費,但是吃飯的過程中她們一言不合吵了起來,後來還動起了手,結果楊莉失手殺了楊曉芳。聽說是被推了一把,太陽穴撞到桌角,抽了兩下,當場就斷氣了。然後楊莉就把她砍成一塊一塊的,扔到河裏餵魚。」說道這裏何牧生嘆了口氣,但隨即又是一聲冷笑。「這個故事好聽吧?很殘忍是不是?」

「你接着說。」陳漢的眉頭一直皺着,沒有舒展。

「你們知道為什麼說窮山惡水出刁民嗎?就是因為飯都吃不起的人,哪有時間管你們這些養尊處優的人定的道德底線?楊莉不停的向我們保證,東林中學的那個校長那還保存着楊曉芳沒有用完的助學費,數目還不小,大概有八九千。她說只要奶奶和我不把這件事說出去,並且願意幫她善後的話,就分給我們祖孫倆一半。我奶奶起初很猶豫,但是當我看到她朝我這邊看的時候,就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了。最後我奶奶答應她一起處理屍體。我奶奶還給她出主意說你這樣扔不行,遲早會被人發現,然後就讓我回家取來麻布口袋和細鐵絲,把屍體裝進撕碎的麻布口袋裏,再把口子用鐵絲纏好。為了防止那些屍體飄起來,還往每個袋子裏放了塊石頭。處理完屍體以後奶奶就叫我先回家了,她們又去處理楊曉芳用過的所有東西,沒想到被這個姓杜的老頭給發現了,早知道就該早點宰了他!」

「分屍的工具是什麼,工具和那台小車是怎麼處理的你知不知道?」

「工具是一把砍骨刀,在處理完屍體后一起丟進河裏了,車我就不知道了,估計砍了當柴燒了吧。」

「這件事當時周桂芬參與了嗎?」

「當時沒有見到她,聽楊莉說她出去打工了,沒在家。」

「那你知道那些信是誰寫的嗎?」陳漢突然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

「信?什麼信?哦,你是說最後那些寫給好心人的信啊,是我模仿楊曉芳的字跡寫的,楊莉把楊曉芳請回家吃飯的時候聊到過這個事,才知道楊曉芳時不時就會給那個好心人寫信,所以就讓我模仿楊曉芳的筆記,給那個叫……叫什麼來着,反正那個人回了兩封信,免得對面起疑心。」

「你怎麼會清楚楊曉芳的字跡?」

「那個啊。」何牧生揚了揚下巴,看着楊曉芳的筆記本說道。

「還算楊莉娟有點腦子,她留着兩本楊莉娟用過的筆記本和當初楊曉芳被資助時那個校長送過來的文件,上面有那個資助人的地址。」

「那這次你襲擊陳菲的動機是什麼?」

「還用問嗎?你們不都猜到了嗎?我奶奶辛辛苦苦把我撫養長大,還做了那麼多好事,憑什麼讓她背上罵名。楊曉芳已經死了,無論怎樣都活不過來,再說她的死也和我奶奶沒有半點關係,奶奶只是幫忙善後而已。」

「這樣啊,我還有一個問題,你是怎麼知道陳菲在調查楊曉芳時的行蹤的,陳菲去找楊莉娟的時候你就在了吧?」

「哼,說道這個,那天我早就看見你們了,就你們的跟蹤技術在我面前還不夠看。」

「這麼說你早就知道陳菲的行動咯?」

「我是十九號那天知道的,你們知道我在道上混過,多多少少有幾個朋友。那天晚上一個住在劉家灣的兄弟真好路過X市,就給我打電話,讓我到外面吃飯。他就剛好提到今天村裏來了個大美女,跑到楊莉娟女兒周桂芬那個老太婆家裏說事。村裏難的有那麼標誌又有氣質的女人出現,最多有些老妓女住在那裏,於是他就繞路跑到屋後面趴在牆上偷聽,想知道那個女的是幹什麼的,結果就聽到了楊曉芳的名字,說這個女的正在找一個叫楊曉芳的人。聽到這個消息我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妙。當天晚上我就往劉家灣趕,早上的時候我到離周桂芬家不遠的地方蹲點,因為我想她可能還會來找周桂芬,結果她還真來了。後來我眼睜睜看着她去警察局,就覺得這個人不能留了,想要幹掉她。但是以前一直有人跟着,直到你送她到車站,她一個人跑到A市去我才找到機會,可惜我現在身體不好,讓她給跑了,如果換了以前,她早就在河裏『意外』身亡了。」

聽到何牧生說陳漢和陳菲分開行動的時候,鍾隊長轉頭詫異的看了陳漢一眼。陳漢被鍾隊長的視線看的有些不自在,乾咳了一下。

「知道她報警了你還敢動手,不怕暴露嗎?就你這個身體,恐怕想跑也跑不快吧?」

「要查這個女人的底細很容易,畢竟她們公司在X市那件案子早就上報紙了,稍微調查一下就知道。所以我想你們就算要查,也只會朝着她不明不白的過去下手,根本不會想到楊曉芳這個方向,沒想到啊,真是功虧一簣。」

「告訴你陳菲拜訪周桂芬家的人是誰,還有你的假駕照和車,還有那瓶乙醚,都是從哪裏弄的?」

「我說過,我道上兄弟很多,找這些很容易。」

「具體是誰!?」鍾隊長大聲問。

「我已經把我奶奶賣了,絕對不會再出賣兄弟!要想知道,你們得自己查!」何牧生嘆了口氣:「其實現在想來我奶奶她也很後悔吧,有好幾次我都看到她在家裏對着房梁祭拜,大概是希望楊曉芳在天有靈能原諒自己吧。」

「我聽蔣局長說你跟着陳菲是為了調查她以前公司的案子呀,怎麼會和她分開行動呢?她要是改主意跑了怎麼辦?」吃過午飯後,鍾隊長在何牧生的病房外不遠的窗枱前板着臉問陳漢。

「我也是為了幫她找人嘛,就像她說的,楊曉芳的命也是命啊,畢竟她也報案了,我肯定也要調查啊。再說你看現在,確實水落石出了吧。」

「我看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不知道分寸,遲早再闖出什麼禍事來你心裏就舒服了。」

「放心吧鍾隊,我已經痛改前非了,現在心如止水,絕不會再干出那種衝動的事。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刑警隊了。」

「臭小子,就知道你有這個心思,主動申請跟着陳菲,也是想藉機立個功好將功補過吧。」

「還真瞞不過你的眼睛。」陳漢低頭笑了一下。

哐啷!一聲巨響打斷了兩人的對話,聲音是從何牧生的病房裏傳來的,兩人迅速轉身衝到門前,幾乎同時出腳把門啪的一聲踢開,由於用力過大,門直接和門框分離,啪的一聲倒在地上。

眼前的一幕讓陳漢和鍾隊長都驚呆了,只見何牧生站弓著腰在窗台上,面對着窗戶外面,他左手扶著牆壁,右手扶著打開的窗戶。扶著窗戶的手上還往外冒着血,鮮血滴答滴答的滴在窗枱下面的白色瓷磚上,留下一片殷紅。負責看守他的刑警頭朝下到在地上,後腦依稀可見血跡。在他旁邊,已經四分五裂的凳子散落在他旁邊。

何牧生此時正轉頭看着他們兩人。陳漢趕緊俯下身查看同事的情況,看來沒有生命危險,只是昏過去了。

「你冷靜一點,不要衝動啊。」鍾隊長大聲吼道。

「我早就知道自己沒幾天好活了,不過就算能活活的久一點也會死在牢裏。我孤家寡人一個,還不如早點去見我奶奶,你們說對不對?」何牧生用癲狂的語氣說道,表情猙獰的看着陳漢他們。

「別衝動!你不會坐牢的,你申請可以保外就醫,不用死在牢裏!」陳漢大聲勸解,他感到冷汗瞬間濕透了他的腋下。

「那又有什麼意義,還不是在床上等死,一天比一天難受!」

「就算不想自己,你也想想你老婆,你死了她肯定會很傷心的。」鍾隊長搜腸刮肚的想着讓何牧生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老婆?我就沒和她一起過過幾天日子,離婚這麼久說不定連我是誰都忘了,你就別開這種玩笑了鍾警官。」何牧生垂下雙眼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下最後的決心。但馬上他又抬起頭來對着陳漢說道:「真有本事啊陳警官,這都被你查到了,你真是做警察的料,就該你陞官發財!再見了,這輩子我不服,咱們下輩子再接着斗。」

何牧生閉上雙眼露出釋然的表情,張開雙手的同時整個人向窗枱外栽倒,在陳漢和鍾隊長的大聲疾呼中消失在窗口。陳漢和鍾隊長以最快的速度沖向窗枱,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他們只能從窗口向下看到一副殘忍的畫面:在醫院院牆內,何牧生那已經扭曲變形的屍體仰面躺着。由於距離太遠,陳漢看不清何牧生蒼白的臉上到底是什麼表情,但這一幕讓陳漢想起三個月前的情景。自己也是在窗枱邊眼睜睜的看着人摔下去卻什麼都做不了。陳漢咬牙切齒,右手捏成拳頭,狠狠的砸在窗枱的瓷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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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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