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的故事五

他接着說：「平心而論，嬸嬸在我小學時就是這副模樣，可是我並不在意。小孩子嘛，事情過去就忘了。再說，我的童年還是挺幸福的。」

我問：「你的童年挺幸福的？」

他說：「是的，童年的時候，我家處於上升期，我爸年輕的時候還是挺上進的，和人開辦了一家罐頭廠，前幾年的效益還不錯，所以，我的生活還是很幸福的。就拿彩電來說，我家1996年就有了。」

我很驚訝：「哇，那在村子裏算是有錢人了。」

「我那時還小，並不懂這個大背景，只覺得彩電比黑白電視好看多了。」

劉書坤說起了小時候家裏買彩電的事情。「我記得當時是一個晚上，舅舅開車帶着表弟來了我家。我爸問我要不要跟着去買彩電？我沒去，就在家裏玩。好像就過了一會兒，爸爸回來了，和舅舅把彩電從車上搬下來，我很激動。但更令我激動的是舅舅送給我的那把玩具槍。說是玩具槍，其實是裝火藥的，打在牆上，能看到火花。」

我說：「你的回憶就像是憶苦思甜。」

「哈哈」，他接着說：「應該叫『甜蜜的童年』。買了彩電后，安裝了天線，後來又安裝了有線，我就可以看彩色動畫片了。」

我說：「挺好，可以說，我的童年是黑白色，你的童年是彩色。」

他笑笑，繼續說：「當時我家的日子是越來越好。買完彩電的下一年，我爸就買了摩托車，接着，家裏又安裝了電話。那時候，我覺得電話可神奇了。小時候，隔壁的姐姐叫胡萍，她經常來我家裏玩，跟着我喊媽媽，就認了我媽當乾媽。她哥哥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她爸就借用電話和親家聯繫，是我家的常客。」

我說：「沒想到你家的電話還發揮了紅娘的作用。」

他說：「是啊，一切都有聯繫。對方打來電話，都是我去通知干姐姐。她便會跟着她爸過來玩。我在旁邊充當話務員，告訴這位伯父怎麼打電話。當時的電話費可不便宜，不過，我爸愛面子，沒讓他們拿過一分錢的電話費。」

他感慨一句：「時光真的是一去不復返啊。」

他吐了一個煙圈，在裊裊升起的煙霧中，他繼續回憶過去。他說：「人，得意的時候，就像水中行舟一樣，順風順水。安裝完電話，我爸就準備蓋房子了。我記得，當時他請了個同村的年輕人，找他幫忙來舉行拆房子的儀式。」

「拆房子還需要儀式？」

「農村裏的習慣，在推倒房子之前，先把屋頂上的磚象徵性地拆下幾塊，寓意是讓周圍的神靈知道本家要拆舊建新了。選好了日子，我家就拆了。蓋房期間，我們全家就借住在叔叔家。」

「所以，你家的彩電搬到你叔叔家，你嬸嬸和你爭電視節目。」

「是的，她和我搶節目。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就不和她搶了，在中午和下午看電視，也看了不少電視劇。」

「你家蓋房子的事情，對你來說也是一種經歷。」

他微微一笑，說：「還是莎士比亞說得好——凡是過往，皆為序章。」

他說：「蓋房子的時候，還有一件事情。」

「什麼事？」

他繼續說：「當時我家有個小賣部。準確來說的話，小賣部不是我家的，應該是我叔叔家的。爺爺和父親分家后就跟着叔叔生活。不過，這個小賣部有我爸的不少心血，冰箱就是爸買的。小賣部挨着一家醫院，收入還不錯，

但爺爺都把錢給了叔叔。

每天晚上，叔叔就會去小賣部，把冰箱推回來。蓋房子的時候，我還要上學，每天起得早。我一洗漱好，嬸嬸就起床了。她起床幹什麼呢？小賣部也不會那麼早開門營業。我背著書包往外走，嬸嬸就在那裏弄雪糕，她說『雪糕粘在一起的，會化掉。』

我當時年齡小，也沒多想。就這樣，持續了五六天。有一天，我和媽媽說了這件事，媽媽就明白了。原來嬸嬸擔心我偷吃雪糕，所以每天就早起核對數量，順便監督我。

我當時雖然才9歲，但我已經懂事了。我也不會去偷雪糕吃，畢竟當時我媽叮囑我了，想吃雪糕我就會要錢。當時家境不錯，我要錢，她就給我。

但是，嬸嬸披着衣服，睡眼惺忪撥弄雪糕的樣子，一直印在我的腦海中，當時我知道她的想法后，忍着不笑，後來越想越好笑。

劉書坤接着說：「回憶過去的生活，就像是看一場電影，很多鏡頭一閃而過。就拿我家來說，父親與人合夥的罐頭廠經營不善，沒幾年就倒閉了。那時候，我上初二，正是虛榮心最強的時候，所以我對很多事不適應。這些先拋開不談，先說完我嬸嬸。我家的境況越來越差，一直走下坡路。而嬸嬸呢？做了許多有損我家榮譽的事情，她家和我家就一牆之隔。

高一的時候，我爸媽趕集賣一些應季的水果、蔬菜。我爸媽圖方便，怕鑰匙掉在外面，就托嬸嬸保管鑰匙，我放學之後，也可以找嬸嬸拿鑰匙。

沒想到嬸嬸就去我家拿東西吃。夏天拿桃、杏，冬天拿芋頭、栗子。後來被我媽發現了，就不讓她保管鑰匙了。」

我聽完他嬸嬸的行為，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他說：「你嘴巴幹嘛張那麼大？不用吃驚，這就是現實。」

劉書坤接着說：「嬸嬸愛佔小便宜，我們全家都知道。最可惡的是她把我家所有的私隱都往外說。今天我媽和她交流了什麼，明天她就像大喇叭一樣，在外面廣播。別看我在高中笑嘻嘻的，其實我一回家就感覺很差，就像一個人被扒光了衣服，在大街上被圍觀。」

劉書坤說得對。農村都是自建房，家家戶戶都有自己的院子，但農村生活有圍牆，沒有私隱。你今天吃了什麼，買了什麼衣服，甚至你的便秘和痔瘡，別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這些私事是誰說出去的呢？就是你的家人，你的親戚，他們炫技一樣，向外人添油加醋地對你的生活說三道四，指手畫腳。如果當事人再不爭氣，意志不堅定，那就坐實了這些謠言。

我說：「所以，這就是你不喜歡小縣城的原因？」

「嗯，可以這樣說。」，劉書坤接着說「在大城市生活、工作，累是累，但你沒有那麼多顧忌，自己可以承擔這一切。不想忍耐也沒關係，想和誰翻臉就和誰翻臉，大家再也不用見面，不用擔心社交成本和心理壓力。一言以蔽之，大城市的爾虞我詐勝過小縣城的噓寒問暖，雖然二者都很虛偽。」

我知道，劉書坤是有感而發，自高中時期，他就很少回憶過去的生活，他的人生座右銘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就是在這句話的激勵下，他始終相信明天會更好。

他接着說：「我嬸嬸的事情還沒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