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人傷己

下了早自習，唐婉柔終於可以問清楚，於是眼巴巴的看着路長風。

路長風抬起頭，看唐婉柔這副可愛的樣子，表面上裝的一臉平靜，心裏卻笑的不行，於是故作不解的問道：「怎麼了，我臉上有髒東西嗎」

「……」

唐婉柔弱弱的說道：「你之前說的是什麼意思」

於唐婉柔而言，她不是那種願意接受別人幫助的人，倒不是她要強，而是小時候她就明白了，除了父母和至親，沒有人會不求回報的對你好，他人的善意，是要還的。

其實她最怕的就是路長風直接給她錢，還美其名曰說是借她的。自從父母走後，她就不再是孩子了，道理對她來說也就不再只是道理，她當然知道路長風是好心，但是她不能接受。

他人的幫助和援手對她就像是一枚枚糖衣炮彈，她不敢保證自己不會被腐化，她只知道自己不能沉浸在溫柔鄉里。

她很害怕自己會習慣別人幫助，然後欠的越來越多，以至於以後再也還不起，更怕自己習慣別人的幫助，慢慢變得沒那麼堅強，再吃不下這份苦。沒有了父母的孩子，生活不會再允許她軟弱。

不過，她可以自己吃苦，卻不能不在意奶奶，這個按摩儀或許也不一定有用，但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到的，在親人面前，原則從來都不是問題。除此之外，她對於路長風的話也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冥冥之中覺得，路長風給她的幫助，她接得住，也還得起。

所以現在唐婉柔帶着期待和忐忑，第一次主動向路長風發起了請求。第一次向人求助，唐婉柔心裏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哪怕還什麼都沒做，就覺得自己好像給別人添麻煩了一樣。

路長風沒有再和她兜圈子，反問唐婉柔：「你語文怎麼樣，作文每次多少分」

「嗯~，還行吧，基本在110以上，作文的話大概是45以上」

初中語文滿分120，作文佔50分，語文這個成績的話確實挺厲害的。

聞言，路長風也是點點頭，這個水平的話還可以，自己幫忙多參謀、修改一下還有戲。

「先說按摩儀的事，差的錢我補給你，當然，你先別急這拒絕，這錢是要還的，這之前你先好好把飯吃了」阻止了唐婉柔，路長風繼續解釋，「至於還錢的事你也不用擔心，我會教你怎麼掙錢」

見路長風到此結束，唐婉柔也是疑惑不已：「你說的掙錢的辦法是什麼？」

路長風卻沒有回答：「你先別急，比起我現在給你解釋，還是直接把事實擺在你面前更有說服力，而且我借你的錢就是這麼來的」

唐婉柔見路長風也是打定主意要賣個關子，雖然心裏好奇，不過也沒有再追問了，她不喜歡逼迫別人去做什麼。

只是這邊剛結束談話，路長風卻又是靈光一閃，意識到了不對勁兒。

「等一下」

「怎麼了？」唐婉柔不解的又轉過來看向他

「你早上說第一次，沒控制好時間是什麼意思？」路長風直勾勾地盯着唐婉柔，好像要把她看穿一樣。

唐婉柔見狀也是眼光躲閃，有些慌張的說：「就是沒注意好時間弄慢了啊」

「哦，是這樣嗎？」路長風眼睛微眯，繼續質疑到，「我就怕是某人從來沒早起做過午飯，不清楚具體需要花費的時間，這才害的自己差點遲到啊」

見路長風幾乎把話挑明了，唐婉柔也是不好再裝傻，只是低下頭，也算是默認了。

路長風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繼續問道：「所以你初中這兩年半都是這麼過來的嗎？還是更久之前就這樣了？」

「……」

「怎麼了，說話啊，有什麼事不也能跟我說的，昨晚我們不是才說好了嗎？」

聽到這話，唐婉柔終於抬起頭幽幽的看了他一眼，只是又很快低了下去，依舊沉默。

「我保證不會把這事告訴你奶奶」意識到哪裏出問題的路長風立刻說道。

終於聽到了這句擔保，唐婉柔這才放心下來，抬起頭還有些有些扭捏：「初中才開始的，小學的時候不用起那麼早，中午都是奶奶做飯，我胃口小，少吃點其實也還好，而且奶奶她們以前比我們還慘，飯都吃不到，不也好好的嗎」

路長風很生氣，但是她的憤怒不是對唐婉柔，她沒有虧欠任何人，她只是對不起自己。也正因為明白這點，他才更憋悶，這種有火發不出的感覺真的很折磨人。

明明這丫頭還在長身體的階段，營養跟不上不說，連飯都吃不好，他不敢去想上一世這種生活唐婉柔過了多久，這種感覺就好像是一把刀扎在他的心上。

因此，即便明白自己沖唐婉柔發火很不講道理，但他還是控制不住冷聲質問：

「有這個必要嗎，一袋米又能值多少錢？一袋米能把你們吃破產嗎？你知不知道長期飲食不規律會得膽結石，嚴重了只能摘除膽囊！你覺得是把身體弄壞了看病花的錢多，還是吃飯花的錢多？」儘管路長風始終在儘力壓着性子，不想把別人吸引過來，但是火氣上來了，終究是有些失控。

畢竟是曾經身居高位的人，路長風始終帶着一股高位者的氣場，稍微發起火來就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而此刻在唐婉柔眼裏，他更是如同一頭噬人的猛虎，讓她感到膽寒。

「可是，奶奶一個月的養老金只有150塊啊」唐婉柔似乎也感到委屈，聲音都有些發顫「我也不想啊，可是我有什麼辦法，我還能怎麼做！」

她不明白自己又做錯了什麼，以至於路長風對她發這麼大的火，哪怕是小時候路長風最討厭她的時候，他也沒有這麼生氣過，對她來說路長風是她唯一的朋友了，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她本以為他會理解自己，所以她才會在路長風面前毫無秘密，對他坦白一切。

很久了，少女沒有這麼委屈過了，就好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了一般，一如當年父母丟下她就此遠去那樣孤獨、絕望。

二人激烈的爭吵也是吸引了教室里其他人的注意，一群人帶着疑惑，紛紛看了過來，明明昨天兩人還在一起有說有笑的，這會兒是怎麼了？

路長風聞言一滯，就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冷水一樣，上一刻還熊熊燃燒的怒火就此澆滅。

路長風想要開口說點什麼，卻又像是如鯁在喉一般，喉嚨不知道是被什麼堵住了，讓他發不出一點聲音。

過了很久，就在上課鈴聲響起時，路長風才如夢初醒般，僵硬的扭過頭，對唐婉柔說道：「對不起」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有些像老樹皮在喉嚨里摩擦。但或許是上課了的緣故，又或許是沒有聽清，唐婉柔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默默的拿出書本準備上課。

見狀，路長風也是默然，不再打擾她，就這麼怔怔的坐在位子上。

路長風現在很後悔，他從來沒有這麼厭惡自己，也從來沒有對自己這麼憤怒，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幹出這種傷人傷己的蠢事。

明明只是這丫頭逞強，把自己偽裝成過的去的模樣，為什麼我會想當然的相信了？我是白痴嗎，這丫頭她們家連能種地的勞動力都沒有，又哪裏會有收入來源？明明連家裏吃的菜都要拿出來賣，卻相信她的說辭是為了補貼學費。

路長風現在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火了，他的憤怒不是因為唐婉柔，而是來自於過去自己的無能為力和空缺失陪。

一時間懊悔、自責、憤怒，種種情緒一齊湧上心頭，讓他心亂如麻，就這樣，路長風就像是丟了魂一般，呆坐了一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