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三十九章

41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那小廝連忙搖頭,急得滿面通紅,抬手捶著自己的胸膛,似乎這樣就能說出話來了,一時間又是咳嗽聲又是「嘭嘭」的捶打聲,張若靄嘆道:「你別這麼捶了,當心內傷。」

終於將喉里咳得舒暢了,那小廝也不顧嗓子震傷了不曾,立即就嘶啞著聲音道:「王爺真是大事!聖駕的確是到了門前,可皇上卻沒往這兒來,說是馬上就要走了!」

祈琇哼道:「那就讓他走啊……不用留他,反正我也不想見他……」

小廝連忙搖頭:「不是這個要緊……要緊的是皇上在前頭遇著了惠王,隨即就說要帶惠王回宮。可因皇上是微服,惠王不認得,他們就撕扯起來,前頭有臉的奴才們都在勸著呢,王妃也過去了……小六子令奴才進來問,這畢竟是在王府里,王爺請說句話吧!」

祈琇、張若靄兩人頓時都是大驚:「這是怎麼回事?惠王不是早該離開了?」

如今的惠王,惠親王,那是名義上的先帝遺腹子,實際上的先皇轉世!之前他從沒和皇帝打過照面,倒是幸甚。可如今竟被正撞上了,以皇帝的那股勁兒,怎麼可能認不出?

怕要天下大亂了。

祈琇頓時也顧不上裝死,強撐著病從床上翻身坐起來,一邊叫人進來替他著裝,一邊問那傳訊進來的小廝:「你快點兒說!嘴皮子利索著!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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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豫王府祈琇王妃處離開,祈瑧微微皺眉,心裡有些不大舒坦。

這個兒媳婦當年是祈琇自己求來的,祈瑧一直以為祈琇既然開口求了指婚,必定喜歡他這個王妃。既然兩人間是有真情在,應該是鸞鳳和諧,百年之好。

可今日瞧這豫王妃的神情,並不是很在意祈琇。她夫君眼見不好,卻沒見她有什麼悲傷之意——且對兩個孩子也是淡淡,不見一點慈母情懷。

若說祈琇家的二小子,那是侍妾所出,王妃待他淡薄也就罷了,可那大哥兒明明是王妃親生,卻也不見她如何關懷,只放在側院裡頭,讓嬤嬤太監們伺候著也就算盡了心?

即便是深宮內院,規矩那麼多那麼重的地方,也沒見哪個做娘的這麼不經心。

怕真是,當初選錯人了……祈瑧想著,心裡頭越發不滿。

似乎他挑人的眼光就是不好?還是看人的時候總看走眼?

以為祈璨是個誠摯純善的孩子,豈料內里是那樣狠毒;以為祈珽很澹泊名利,原來也是花樣百出只為了爭權;以為小五胸無大志,可今日才知道,原來他也曾想和祈璨相爭。

現在就連個女人,也是看走了眼——分明不賢惠,當初怎麼就覺得她是祈琇的良配?

他也知道祈琇性情乖僻、脾氣驕縱、樣貌太好、身體嬌弱,樣樣都不是良人之選,這媳婦怕也沒少委屈。可終究祈瑧是偏心自己的兒子,就只覺得媳婦不好。

一時間很是鬱郁,祈瑧也沒專門去看那兩個孫兒,只朝祈暄道:「咱們回吧。」

走到了王府前門,守門的小廝連忙上前迎送,程允東不等吩咐就上去打發他們,祈暄扶著祈瑧朝外走去,還沒邁過門檻,就見迎面有一伙人正往王府里走。

這一伙人足有二十來個,個個都是衣著光鮮,只看走在外圍的小角色帽子上都鑲著祖母綠寶石,就知道這夥人的來頭不小。且他們進王府的架勢活似這府里是他們的家宅,他們這不是來做客,是來收債、來攆人了,這也足見來人身份貴重。

祈瑧來時自然是遮掩著自己身份的,亦不能露出行跡,叫人窺破了端倪,便也不多言,側身讓到了一旁,讓那伙人先走,祈暄就站在他身後。

本以為這樣就完事了,誰知那伙人已經走了過去,他們之中卻有一人猛地回過頭,又調轉過來,大步走到祈瑧身後,一把抓住了祈瑧的胳膊。

他這舉動突如其來,連祈暄也未曾反應過來,沒來得及攔下,祈瑧被人抓著手臂,心裡一驚,連忙回頭,卻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十三年未見,這人蓄起了短須,眉目也脫去了青年時殘存的稚氣,純然一派帝王風範。只是這張臉,祈瑧是無論如何也忘不了,不論他變成什麼模樣,也認得出的。

一驚又是一怔,隨即祈瑧就收起了心中的驚瀾——早就知道總有這一日的,和面前此人再世重逢之日,再遇見他這第四子。

側轉回身,祈瑧淡淡道:「這位公子為何拉住了我?有何貴幹?」

卻見對面祈璨一時七情上臉,轉過不知多少神情,先是驚訝,又是疑惑,再是震驚、惶恐、深思、猶疑百般種種,最後卻定在了狂喜的神色上。

一手仍舊拉著祈瑧的胳膊,祈璨顫著聲音道:「是您——皇父——是您回來了!?」

不等祈瑧說話,祈璨就大步上前,一把將祈瑧整個人僅僅箍在懷裡,險些將祈瑧一口氣擠出來。死抱了半晌,才勉強鬆開,祈璨又道:「和我回宮吧——您和我一道回宮!」

兩句話叫眾人都是面色大變,跟祈璨一道來的那些人自然是宮中的侍衛內監等人,聽了這話固然又是驚訝又是尷尬,祈瑧這邊跟著來的程允東和另一個小廝卻是又急又怒。

而祈暄則是鐵青了一張臉,第一個上前去,將祈璨的手臂用力拉開,把祈瑧從他懷裡搶出來,道:「你——您要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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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祈璨看來,天下間最要緊的無過於他的皇父,除卻皇父,別的還有什麼值得上心?

家國天下,錦繡江山,固然是大丈夫心之所向。不過只要曾經得到過,證明自己不輸於人,已然是男兒功成,也就足夠了。

他對天下沒什麼關懷心思,他心太冷,惟獨有皇父在心上而已,旁的什麼都不挂念。若不是皇父在時日日惦念著,這天下就算盡毀了,祈璨也不會眨一下眼皮。

所以治國理政,這些繁瑣辛苦,又不見什麼顯著成效的差事,祈璨也僅是初即位時略動了動,隨即就尋了個最輕鬆的路子,做個太平君主也就罷了。

而皇位,祈璨必然不能將之拱手讓人。這固然是為了權柄,卻不僅是為了權柄——大約也正是因為從早年起,祈璨就是抓權不戀權的人,這才得以能讓皇父視他為儲副。

祈璨爭位,一則是不欲在人下,被不如自己的兄弟呼喝使喚;二則是,當時之時,皇父政務繁多,無暇分心旁顧,只有那身為後繼之君的兒子,才能多得見他幾面。

等爭到手了,祈璨卻頓時失了皇父,一時間痛不欲生。直到悲痛漸漸緩和了些,他這才發現,爭得皇位,還有第三個極大的好處。

做了皇帝,乃是天下間最尊貴的人,他便能隨心所欲,怎麼做都無人敢於干涉。

譬如,他每天無所事事,一心懷想皇父,思念舊日時光,也無人敢說他不務正業,非要他去做點什麼差事不可。

又或是,他將自己的日後歸所建在皇父萬年冢旁側,那更是天經地義——帝王陵寢,都是聚在一處的——且他私下命人在皇父的地宮留下一條通道,以供他不時進入祭拜,更以密道連通他自己的陵墓和皇父安置棺槨之處,也沒人敢說一個「不」字。

後來他搶了城南皇父賜給穆王的園子,改建成了自己的行宮風宜園,穆王固然敢怒,卻不敢言。早年就看不慣那交輝園,處處逾制,還敢頂著那樣一個名字,如今終於出了口氣。

甚至於他能住在皇父當年的寢宮中,每日親手擦拭整理皇父用過的物件、睡過的床褥、讀過的書卷、寫過的字紙——若非做了皇帝,哪能得這樣的生活?

——可即便是如此種種,若讓祈璨以皇父作為交換,他是死也不會換的。

至於他收拾皇父的那些舊人,打擊宗親、對付穆王,也只是因為祈璨看他們不順眼。

當初這可都是皇父的近臣,不知多少次奪去了皇父的目光,每回好容易能得皇父親自指點功課,總有人來攪局,不是報「張閣老求見」,就是「穆王候宣」,要麼是「羅大將軍請覲聖尊」。如今終於能報復回去,自然是得機就要動手。

且那些人也是蹦躂得最歡實,阻著祈璨不許這樣不許那樣的——叫他勤政,豈不是無暇坐在宜濟堂讀皇父讀過的書?叫他從祖制移宮,豈不是再也嗅不到華蓋宮皇父的氣息?

這些人,就是要和他作對的!

何況,祈璨心中更有一種陰鬱念頭——當年所有佔據了皇父心神時間的,都該毀滅。

不論是江山天下,黎民眾生,還是那些舊朝臣子。

甚至他自己,祈璨也曾一度想要自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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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永憲帝崩,祈璨恨不得舉身而隨,殉於地下。幸而轉念想到「髮膚肢體受之父母不得損毀」,這身軀無論如何也是皇父賜予,不敢輕易損傷恩賜,祈璨這才勉強熄了心思。

後來又因為謙太嬪有孕,祈璨以為她懷著的該是皇父轉世,又升起了求生的念頭。等希望破滅,他卻也已經度過了最為傷痛的時候,沒有了當日死志,便索性繼續渾噩度日,煢煢孑立、形影相弔,唯苟存於世。

所以說,天地之間,除卻皇父,再無其他能讓祈璨覺得,這是重要之事。

連江山天下、帝座權柄,乃至自己的身體,都可以算是不要緊的,祈璨也從來不覺得,臉面是什麼很要緊的東西——與皇父相較,豈止是一錢不值?

若皇父願意,就算讓祈璨把他的臉皮丟在地上給皇父踩,他也很是樂意的。

於是,在面前的這少年微微皺眉,十分淡漠疏遠地問他是誰,顯然不是很想理會他時,祈璨渾不覺得這是受了怠慢——能得他一言半語,已經是如聞綸音仙樂,心滿意足,他只恨不得整個人貼上去,哪怕旁人說他自降身份?

而穆王說什麼「要自重」,祈璨更是充耳不聞,不以為怒,只權當清風拂過——他早已將祈暄無視了,就算被祈暄直接怒罵為登徒子,又能如何?

實在是,這個少年,他絕對就是皇父轉世!

祈璨絕對不會錯認,從眼睛從心神,耳聞之鼻嗅之,這孩子絕對是皇父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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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第一眼,並未看清他面貌,僅僅從人縫之中窺見了半邊側臉,還有一多半是髮絲和一隻瑩白秀小的耳朵,可祈璨只看那一眼,就心中猛跳,如同有所預料。

——那少年,他不能錯過了!若真錯過,就是一生憾恨!

祈璨一向信自己的直覺,他這人很是懶惰,雖聰明,卻不喜歡多思。早年也就罷了,繼位之後,每每逢事,並不願意苦思冥想,而是隨緣等著靈機閃現,直覺著什麼法子最好,就用了那個計策,而後證明,這直覺,其實是很對的——那些計策,無一不奏效。

所以這次,他直覺不能錯過了這少年,就立時快步過去,拉住了那將要走出豫王府大門的孩子,用力拽著他胳膊,讓他回頭。

而那一回頭,更是叫祈璨心神如醉,頓時動搖,哪怕天崩地裂就在眼前,他也是歡喜地去死的——這面容,這神情,這舉止,這嗓音,這言辭……這是皇父!

一時間祈璨險些哭出來。上天竟能如此厚待他,竟讓皇父轉世而來,又到了他的身邊!

旋即他又怕這只是個美夢,前些天他才病了一場,病中恍惚,夢到了不知多少次,皇父款款緩步而來,仍如舊日那般,卻比舊日更加……至今他仍有幾分小恙,這怕不是因為病,竟生出了幻覺吧?或這還是在夢裡?

祈璨只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再得見皇父之容,早以為,這只是奢念。

然這面前之人,如此容顏,宛如皇父再生,若這人不是皇父,他又怎麼能生得這樣一張臉?他又怎麼敢生成這模樣?

更何況,他身邊還站著祈暄——這祈暄怎麼又在他身邊!——祈暄還氣急敗壞,朝祈璨說什麼「自重」——此時哪還能有什麼自重的心思?他這輩子從沒有如此輕快過。

祈璨早就飄飄然,如同飛升九天之外,樂悠悠不知今夕何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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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朝(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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