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老井
七歲時，石子塵因為生日小，還在村裏上幼兒園。李國發，吳應時，還有曲參軍他們年齡正合適，全部都要升一年級，開始到村頭的學校讀書。石子塵心情報很失落，卻也沒有辦法改變現實。還好，周大壯和劉志高年齡小，也沒去，總算還有個伴。
幼兒園座落在村藥房西邊，並排的兩間空屋。教室東邊牆壁上有一塊巨大的黑板，黑板上方的牆壁上，高掛着一幅畫。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坐在飛行的火箭上，主題是奔向二零零零年。老師的講桌擺放在黑板下，上面常年放着一根金黃色的教鞭。十幾個六至七歲大的孩子，面前沒有桌椅，手中也沒有筆和紙，唯有屁股下自己從家裏帶來的一張小板凳。
周大壯有一塊石板，可以在上面用石筆寫字。這塊石板是他哥哥上幼兒園時留下的，傳到手上時，已經有些發白。石子塵沒有黑板，就想去河邊撿塊黑色的石板用。他一個人在河邊轉悠，撿到一塊黑色石板，歡天喜地的拿回家。
周靜見了，哭笑不得，讓他趕緊扔掉。原來，石子塵把人家碎尿桶撿回家當石板用。
炎熱的夏日，太陽當頭高懸，像一個巨大的火球。十幾個孩子面黃肌瘦，無精打采，多數時間是坐在小板凳上面看着蒼蠅、蚊子四處亂闖，感覺就像一隻被關進籠子，失去自由的小鳥。
石子塵不想繼續呆在這幾間悶熱的屋子內，也不想學一，二，三，更不想再聽到別人的慘叫。老師打人用的柳條教鞭讓他厭惡，雖然多次打在別人的屁股和手上，卻足以起到殺雞儆猴的神奇效果。
他只想找一個地方躲藏起來，誰也找不到。
時間有時候很奇怪，你越想快點下課，它彷彿就越走得慢。石子塵六神無主，堅持坐了一會，肚子又餓了。於是，決定不上學，逃課找東西吃。
村裏有兩口老井，一口在幼兒園東邊，別一口在幼兒園西邊。他們家吃水，都在西邊那口井。石子塵知道，井邊有野生紅色的果實可以吃。第一次見到這紅果，還是父親帶他到老井邊來摘到的。果子雖小，但是味道很甜。它喜歡藏在綠色的葉子下，跟人捉迷藏。
此後，石子塵偷偷來過幾次，都沒有摘到。這口井在一道很窄的陡彼下，地勢險要。父親冬天來挑水，鞋底下都要綁上幾圈草繩，防止滑倒。水井上方，有大片的菜園。每年開春，天氣變暖，菜園的泥土也變得鬆軟，石子塵就來這邊練跳高。
他用玉米桿做橫桿，退後幾步，俯衝躍過橫桿，玩得那叫不亦樂乎。
當然，回家后情況就不太和諧。哨聲響，終於下課。同學們一鬨而散，同時衝出教室。
石子塵沒有和其他『男子漢』到牆角站排，比誰尿得高。他個頭小，從來沒有贏過。他也沒有閒情逸緻，去看那牆上不知誰刻畫的孫悟空。劉志高不知從什麼地方撿到兩個貝殼，獻寶似地拿出來玩。若在以往，石子塵早就和他一起拿貝殼在牆上磨，聞那股來自磨擦發出來的海鮮味。
今天，他拿定主意，開始有計劃的逃跑。石子塵不敢去西邊那口井碰運氣，擔心遇到提水的父親。周靜雖然在生活等其它地方慣他，上學逃課，那一頓板子是絕對逃不掉。
半路上，石子塵遇到躲在草垛後邊，方便完出來的周大壯。這傢伙膽大包天，居然敢吵嚷着想去找老師告狀。他忘記那年鑽山洞，是誰先發現他身上的棉襖着火了，又是誰幫他滅的火。對於這種忘恩負義的叛徒，
石子塵沒有過多客氣，對他亮出拳頭。
沿着幼兒園前排房屋的后滴水檐向東跑，沒等跑到牆角盡頭，石子塵便開始氣喘吁吁。他堅持着，順着石頭鋪成的小路，一直向下跑到老井邊。
老井建在一個圓形平台上，井口呈方形，象古時的銅錢。井內的水很深，井沿周圍長滿綠色的青苔。村裏育種的大棚，就在水井邊上，綠油油的瓜秧，長勢喜人。在這裏向北可以看到村裏盛地瓜的地下倉庫。去年秋天的時候，石子塵曾經在對面的小土坡上用火烤過地瓜。那時，幾乎村裏的男女老少都集中在這裏，忙碌著搶收。那些壞掉大半的地瓜就隨意堆放在倉庫外，沒有專人管理。
石子塵同幾個一般大小的孩子撿來生吃，火烤，圍着火堆轉圈子。.
這是一年當中，難得少有的快樂時光。
石子塵蹲在水井邊，大口喘氣。他心中忽然生出一個念頭，想要看看水井有多深。於是，壯著膽，邁步踏上台階。他上半身前傾，一點點向井口挪着腳步，首先看到一個巨大的黑洞，黑洞內彷彿有什麼東西向他招手。
他隱約感覺，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石子塵不由自主，繼續向前走。就在這時，一個小腳奶奶，挑着兩隻鐵桶，艱難地走來。鐵桶和扁擔上的鐵鈎相互磨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喂，站住。」那小腳奶奶看到石子塵，大聲喝問，「你是誰家的孩子？不上學，一個人跑到水井邊做什麼？」
「玩。」石子塵滿頭大汗，聽到喊話，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玩？水井邊有什麼好玩？你不怕掉下去嗎？快回去上學，要不我就告訴你娘，讓她揍你屁股。」
「你……你敢！」石子塵大聲呵斥，說完感覺似乎自己的威脅多少有些蒼白無力，站不住腳。更何況，他似乎認識這位小腳的奶奶。因為她家好像門口掛着光榮軍屬的木牌。過年時，村裏敲鑼打鼓，都要給她們家送用紙做的大燈籠。
石子塵跟在後邊，還看過幾次熱鬧。那小腳奶奶彷彿看穿石子塵的心思，沒有同他繼續爭論下去。她隨手擦拭額頭上的汗珠，笑問道：「呵呵！你多大啦？」
「奶奶，我今年七歲。」
「七歲？你上一年級了，對吧！」
「沒有。」
那小腳奶奶嘆息一聲，說：「你們這一茬孩子生在好時代，能吃飽飯，還可以上學。我們小時候，世道不太平，啃樹皮，吃樹葉……」
「奶奶，你沒有上過學嗎？」
「沒有！」
「哦。」
那小腳奶奶將兩隻水桶打滿水，拉着石子塵的手一起回家。石子塵回過頭，向井口看了一眼，心底莫名生出恐懼。當天夜裏，石子塵做了一個噩夢，他夢見自己掉入萬丈深淵，嚇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