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第二次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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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放假有什麼好處的話,那大概就是能睡覺睡個飽。

江雪螢下樓,幫江父江母隨便招待了一會兒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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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了!」農村說年紀喜歡說虛歲,她媽甚至可能怕不夠「危言聳聽」,又補充了一句,「到明年就30了。」

「噢喲,這麼大啦,那得說人家了吧。」

「說了,說了,大學就開始談了。」

江雪螢往一次性紙杯里舀了一勺炒米和白糖,到了點兒熱水攪拌。

吳越這邊過年有喝糖茶的習俗,她過年也喜歡抱着杯糖茶默默當鑲邊掛件——一個冷靜的算盤珠子,別人撥一下,她動一下。

提起曹晨,她媽似嗔似笑,「之前見過面的,挺好一孩子,就是螢螢,今年讓她帶人回家過年,她還不肯。」

「……」江雪螢聽了一會兒,良心實在煎熬,又抱着糖茶回去了。

跟曹晨分手這事兒,她一直沒敢跟她媽說,江母本姓溫,溫女士對她一直不錯,就是年紀大了,可能是更年期,對她婚事頗有些神經質。

她跟曹晨是大學戀愛,工作一段時間後分手,去年才複合,

從分手到複合中間都過了好幾年了,多少感情也都被磨滅得差不多了。

那段時間,溫母一想起她的終身大事就哭,還跑去精神科掛了號,說是抑鬱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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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試試吧。江雪螢這麼想,很平靜地,接受了曹晨的邀約,在某個不起眼的下午,一個街角的咖啡廳里答應了曹晨的複合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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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卧室之後,江雪螢也沒躺回床上繼續追劇,而是難得的從房間角落裏拖出一隻已經積灰的餅乾盒。

餅乾盒很大,特別大,上面鮮艷的圖案已經斑駁,邊緣生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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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螢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地就翻出了一張單薄的字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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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挺拔清俊的筆跡,歷經歲月風霜也依舊不改。

「願祝君如此山水,滔滔岌岌風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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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螢盯着足足看了好一會兒,才被這張「字條」又塞回了餅乾盒,蓋上蓋子,收好。

自己則回到床上躺下,點開時興熱播的一部古偶,看了不到五分鐘,又關閉。

說不觸動是假的,心裏好像被什麼東西叮咬了一口。

江雪螢眼睫動了動,又沒忍住,一個翻身,盤腿坐起來。

也曾一起站在山頂看日出,許下宏偉的願望。

當時自以為無所不能,前途似錦,等待着未來的是扶搖青雲的熱血坦途,未曾想如今卻黯淡疲倦,戰戰兢兢,為了養家餬口往來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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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這也是個十分值得商榷的問題。

哎哎哎,如果池聲沒出現就好了。

如果池聲沒出現,她大概會這樣繼續跌跌撞撞,糊裏糊塗地過着自己的小日子,跟同齡人脫節,哪怕畢業這麼多年,心理年齡也像個在校大學生。

剛畢業的時候曾經夢想着30歲之前買房,升職加薪,年入不說百萬也得幾十萬。

漸漸地就變成了拿着一個月幾千塊錢的工資,能養活自己,老了照顧好爸媽就夠了,至於爸媽去世之後,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

其實以她自己的觀念,她活到六十多歲也就差不多了。

池聲的出現——

科技新貴,歸國海龜,貌似碩士還是加州理工,

就好比,她本來吸著奶茶,自得其樂地走着,突然,腳下的地面開始震動,面前裂開一道天塹,

江雪螢:「……」奶茶喝不下去了,

劇也不能沒心沒肺地追下去了。

如果說年紀大了,和年輕時有什麼區別的話那就是精力和膽識,人年齡上來之後便越發追求安穩,待在自己的安全區內潛意識抗拒未知的變化。

然而,在見過老同學,尤其是曾經追求過自己的老同學的變化之後,江雪螢突然就知恥而後勇。

她現在當然不會再做什麼傻白甜的夢。

雖然池聲之前的確追她很久,聲勢浩大到以至於讓人有種這輩子非她不娶的地步——

不知道池聲現在想想是什麼感受,代入一下池聲的心理活動,江雪螢自己都覺得尷尬到社死。

年後,她一改昔日的拖延,開始忙着辦離職和找工作的事,一連投了好幾家公司,面了好幾家。

最終入職了一家新的綜藝節目製作公司。

這家公司和她曾經的老東家一樣主要業務是做綜藝。

江雪螢大學專業是新聞,大四那年家裏托關係讓她到家附近的某個小城市電視台實習。

電視台不招人,家裏關係的效力也就僅此而已。

畢業之後,她自己找到了一家影視公司(也就是昔日的老東家)上班,在那裏,她干過妝造,學過編導,甚至還在導播組干過一段時間的助理。

其職業範圍跟大學期間的專業越來越遠。

都說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其實江雪螢如今28歲一事無成的窘境,未嘗不是和自己的運氣有直接的聯繫。

誰曾想乾的好好的老東家高層變動至此,公司的衰敗竟然也只是轉瞬之間。

最近綜藝不景氣,無數從事相關工作的公司開始紛紛「下海」拍短視頻,她入職的這家製作公司也正在努力開展短視頻業務,聽上去不太高大上,但不管怎麼樣,江雪螢尚且還算滿意,

就這樣,終於暫時安頓下來,落地鬆了口氣。

-

「我看到江雪螢了,你跟江雪螢最近又要聯繫了?」

收到祝驍陽信息的時候,正值中午,池聲正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裏買咖啡。

男人平靜地喝了口咖啡,

池聲垂眸打字:「怎麼?」

不用想也知道,大概是有共同好友看到了江雪螢的點贊信息。

祝驍陽:「……」

「我想什麼你還不知道嗎?」

「都這麼多年了,本來你以為已經放下了,現在是怎麼回事啊?」

國內企業不像外企那樣周末雙休,到點下班,自從來到創芯之後,池聲就比平常疲倦許多,

此刻看到祝驍陽的信息,更覺太陽穴都在突突直跳。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高中畢業這麼多年了,你還怕什麼?」

「……這不是怕你對鵝妹子舊情復燃嗎?說什麼高中畢業那麼多年,剛上大學那會兒你不是巴巴地又跑到吳城去找了鵝妹子,回來什麼都不肯說,還以為我不知道是吧?

我這是不忍再見我竹馬黯然神傷,獨守空房,變成敗犬。」

「不可能。」池聲空出一隻手繼續回復,語氣淡淡,直截了當地堵死了祝驍陽未盡之言。

祝驍陽:「說得這麼篤定,那你為什麼不談戀愛?」

「沒遇到合適的。」

「那這麼多年來我給你介紹的姑娘你看上哪一個了?」

男人的語氣更疏淡了:「沒眼緣。」

祝驍陽差點被氣得天靈蓋飛天,「……這個沒眼緣,那個也沒眼緣啊,前幾天我讓你加的那個唱崑曲的,誒那個旗袍美人,我遠方親戚她侄女,那個氣質,那個長相,出生也書香世家,你也看不上是吧。」

「也沒眼緣。」

祝驍陽:「大哥你已經二十八了不是十八。我跟你說,我這邊還個日語翻譯,性格溫柔,長得也好看。要不你抽個時——」

「你是二十八了不是三十八了,是干互聯網的不是當媒婆的。如果太閑可以把你們公司的垃圾桶倒了。」不冷不熱地撂下這麼一句話,池聲說着不再回復,端著咖啡往回走。

其實他覺得祝驍陽的擔心沒什麼道理,

偏偏祝驍陽非以為他這是在為江雪螢守活寡,

都這麼多年了,他也早就看淡了。

入職不久,她請同事吃了頓飯。

「我們是玫瑰花。」花兒們說道。

照片是翻開的一本書,陽光灑落在書頁上,將書中的段落照得清楚可見,油墨印的每一個字,與陽光相襯,頗有些歲月靜好的溫暖感覺。

小王子瞅著這些花,它們全都和他的那朵花一樣。

生活大體上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本以為跟池聲的關係大概也就止步於此。

……不過這也說不準,

人這一輩子不一定非要戀愛,結婚,生子,保持獨身也沒什麼不好,更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江雪螢沒想到自己會在現實生活再一次遇到他。

男人微微垂眸睨她,臉上無甚多餘的表情,

指尖停留的極好的布料才有的觸感,

這附近還有家便利店。

別把自己想那麼重要,萬一人家就是看了《小王子》隨便分享一下呢,對池聲而言,她現在說不定就是個純過客,犯不着還特地發個動態。

鼻樑高挺,唇瓣薄軟,皙白的下頜瘦窄,冷色調的肌膚在黑夜的映照下恍若細膩無瑕的羊脂白玉。

突然想起那個曾經驚鴻一瞥的一線男星,

工作之後可能是頻繁熬夜,兼之不怎麼鍛煉之故,她身體簡直比陽痿的中年老男人還虛,

他感到自己非常不幸。他的那朵花曾對他說她是整個宇宙中獨一無二的一種花。可是,僅在這一座花園裏就有五千朵完全一樣的這種花朵!』

他性格比較冷淡,江雪螢算是少年時期唯一轟轟烈烈熱烈過的,像一團冷燒着的艷麗火焰,大抵上年少時的這次燃燒已經用盡他所有的七情六慾,

池聲的出現,對江雪螢而言,很奇妙。

沒有上前關切寒暄的欲-望,

池聲指尖一頓。

搖搖頭,江雪螢努力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腦海。

她手下意識地在半空中「撐」了一把,想保持平衡,

頭疼欲裂,暈得實在難受,幫同事叫了車之後,她沒上車,而是沿着附近的行人路走了一圈,透透氣,順便醒醒酒。

這條動態發的沒頭沒尾,似乎是一時興起。

才蹲了一會兒,眼前就盪開一片漆黑,腳步虛晃了一下,險些沒穩住,

她看過《小王子》那是在很久之前了,小時候溫女士給她買過,只不過小時候只當個童話故事看,江雪螢只大概記得故事的主要情節

網上眾人吹噓的頂級神顏,

池聲看到的,也就是這一幕。

生活日漸回到正軌,

江雪螢頓時一怔,

未曾想卻撐到個實物。

她的日常太過平庸,甚至可以說糟糕透頂,但池聲就像是少年時刮出的一張彩票,自己的交際圈都被硬生生地提上了個檔次,原來平庸如己身也有能值得說道的過往。

和她之前待的那家保守的夫妻店小作坊比,如今這家公司還算開明,老闆更是個中年潮男,每天打扮得更是讓人直犯潮人恐懼症。

江雪螢的酒量是硬生生練出來的,但到底還是喝不習慣。

有節目的時候就比較恐怖了,48小時徹夜不眠地連軸轉也不是新鮮事,好處是可以見到一些明星,只不過江雪螢從來不追星,對她來說也基本沒什麼影響。

可能是被池聲的出現給刺激到了,對於公司短視頻的嘗試她態度還是挺積極認真的。

這是一個玫瑰盛開的花園。

小王子在狐狸的勸說下,重新意識到玫瑰是他心目中的,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玫瑰,他要對她負責。

江雪螢原地緩了會兒,才勉強緩過神來。

「你好。」玫瑰花說道。

「啊!」小王子說。

當時第一感覺就是明星不愧是明星,與素人有壁,皮膚極白,狀態極好,頭非常非常小,一個一米八幾的男人只生著一張適合上鏡的巴掌大小的臉,精緻得讓人嘆服。

江雪螢刷朋友圈刷到池聲的動態的時候正在吃午飯。

只在過年的時候發了個拜年動態,她當時還點了個贊。

這場飯氣氛熱烈,吃得賓主盡歡,她也跟着喝了不少酒。

初春的夜晚太冷,江雪螢攏了攏身上的大衣,走進街邊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

傲骨難摹,遠非尋常人能比,

「喝點。」

四目相對間,對上一雙極為熟悉的,恍若隔世般,疏淡冷倦的淺色瞳仁。

耳邊響起前幾天祝驍陽一直叨叨的話。

腳步只短暫地停頓了一拍,便轉身換了個跟便利店完全相反的方向,繼續向前。

她胃裏難受,其實沒什麼想吃的,也沒什麼想喝的,只不過看到還亮着燈,就下意識地走進來想休息一會兒,此刻在貨架前走馬觀花看了一圈實在提不起什麼興趣,只買了一瓶冰礦泉水就出了店。

按理說員工是不能與藝人同乘一輛電梯的,但她時間緊迫,那位男明星又帶了助理,心想三個人應該不算違反規定,略一猶豫,她也跟着走了進去。

沒喝水,往掌心倒了點兒,用紙巾淋濕了,抹了抹太陽穴跟眼皮,權當醒酒。

如今想來,

剛入職的這段時間江雪螢肉眼可見的比較忙,好在,已經不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很快就穩定下來。

-

一襲合身收腰的黑色長風衣,風衣下擺垂至小腿,被風吹起,竟有些鋒銳寒冽,

短視頻早就迎來了紅海時代,現在進入相較之前可以說是競爭十分殘酷激烈,在斃了N個選題之後,公司也試着做了個幾個營銷號,但效果都不甚理想。頗有些科班人員下海,不上不下的尷尬。

抱着盒飯,看到這條動態的瞬間,她還以為自己錯看。

「你們是什麼花?」小王子驚奇地問。

一個清冷如擊冰碎玉般的嗓音響起。

也不過如此。

加班得有點兒晚,他回去的路上順路就進了便利店,隨便買點飯糰三明治什麼的對付一口。

這也不能怪她腦洞活動過多,池聲這個時候發這個東西她當然忍不住腦補。

她下意識地抬起眼,沒等看清來人,面前卻多了一杯熱茶,

推開面前的玻璃門,清晨寒冷的晨霧還未散盡,捲起一陣潮濕微潤的冷風,池聲回到辦公室不再另作他想。

『「你們好。」小王子說。

……這話是不是在說她?

「你真的不考慮一下我那個遠方表妹,那身材,穿起旗袍來玲瓏有致,人也跟仙女似的。過年那會兒她不是看到我跟你的照片了嗎?還問你是不是單身——」

江雪螢的工作性質,這幾年下來也見過大大小小的明星,去年,她還遇到過一位網上風頭正盛的一線男星,當時她趕着要坐電梯,正好在電梯門口與人巧遇,

本來就已經累得夠嗆,手機突然震了一聲,彈出個wx好友申請來,他沒多想順手點了個通過。

轉瞬之間,便走出遠遠地一段路。

-

一次性紙杯裝着,初春的冷夜中還冒着縷縷白霧。

自從加過池聲之後,男人在她的朋友圈基本屬於躺列狀態。

池聲沒回復,目光已經被不遠處的身影所攫取。

池聲如今的心冷得好比燒盡了的死灰堆,無欲無求到被祝驍陽戲稱為在大潤發殺了十年的魚。

「啊!」江雪螢說,咬着筷子尖有點兒怔神。

從餐廳出來的時候,胃裏一陣翻山倒海,暈得腳步都有點兒虛浮,

江雪螢看到的第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小王子》。

江雪螢當然不會自戀到以為池聲對自己舊情難忘,就是隱隱有點兒被AOE到,或者說內涵到……

在沒節目做的時候,江雪螢她們每天的日常基本就是看綜藝研發新節目,國內國外都要看,然後就是開會討論,如今公司在嘗試開闢短視頻業務,工作日常又多了一項討論賬號選題和寫腳本。

此刻面前的男人身形清瘦,孤標出塵,清極冷極如高天冷月,高山岩岩。

「你好,我是吳淡濃,祝驍陽介紹來的。」

還沒走多遠,就腳步虛浮地蹲在了路邊。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面色蒼白,酒氣瀰漫的她,哪怕不用照鏡子,江雪螢也知道一看就是個標準的再疲倦不過的應酬社畜。

過了一會兒,對方發出一條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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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上的塞勒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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