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主僕關係

時間不斷地流逝，潤英的日子的確乏善可陳，尤其是千金們不在的日子。讀書、幹活、練琴、拿起媽媽的照片端詳一陣，一天基本上就過去了。雖然潤英和千金的關係變好了許多，卻仍然難以抵禦孤獨所帶來的恐懼。他漸漸大了，嚮往自由的內心越來越急切，可還是無法逃離這個牢籠，保鏢無論如何不肯讓步。他只能期盼小姐們回來，只有這樣才能給他點慰藉。

但有時也會有失望，失望給人的打擊是最大的。他本以為嘉韻的生日那天她們會回來，他甚至都做好了再在那個廢棄屋子呆上幾個小時的準備了，結果那天什麼都沒發生。非但沒有人回來，莊園里反而又走了幾個人，老爺和夫人以及幾個保鏢都出去了，阿柔告訴他，嘉韻小姐要在外面的莊園里過生日。

他心裡數著日子，來到莊園竟然都一年多了。他算了一下，一年裡千金在的時間大概有三四個月，其餘的時間他都是一個人。他從書里知道的越多，他越覺得現實的貧瘠，他甚至能盯著窗外，直到眼裡盯出血來。終於，他下定決心，他一定要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感受一下自由的滋味。

一年多的時間裡，他早就十分清楚所有人的生活習慣了，老爺只是偶爾會起夜，剩下的人夜裡是不會出來的，因此他凌晨出門不用擔心被發現。最大的難題是，三個保鏢會二十四小時輪番站崗，還會在莊園空地里來回走動，怎樣才不會被他們發現呢？他花了好些時間觀察，發現保鏢們換班的中途有三分鐘的空檔時間，他必須在這個空檔期跳出去，並且躲起來，再尋找時機逃出去，走正門肯定是不行的，只能從柵欄翻出去。

潤英挑了個時間開始行動，他掐著時間，凌晨兩點準時出門，悄悄地把門關上，輕輕走在玻璃窗前，向外望去，那個保鏢已經回去了。他心裡默數了一分鐘，才從窗戶翻出去，踩著電燈，穩住身體蹲下去，用手抓著彎下去的柱子，把身體放下去吊在半空，接著鬆手落在了地上。他趕忙向外跑，躲在大樹後面。

第一步完成了，他一隻手按著自己的胸口，發現心臟跳得飛快，他沒有被發現！側出腦袋看了一眼，換班的保鏢才剛來，打著瞌睡，在原地蹲了一會，才睡眼惺忪地開始巡視。潤英等他往回走的半途，便開始了逃脫計劃的第二步。他跑到柵欄分隔處的網格柱子那裡，回頭看了一眼，保鏢仍然在背對著他緩慢地遠離，現在就是機會了。他手腳並用，爬上了柱子頂端，小心翼翼地繞開尖刺，翻到柵欄的外側，他鬆開手，落地不穩，一屁股栽在地上，雙手重重拍擊下去，按到了小石子上。

他吃痛，嘶得叫了一聲。可這不重要，他成功了，逃脫了不遠處那個關了他一年多的囚籠。他站起來，興奮地在街上奔跑著，旁邊的小河都在為他的成功而潺潺地歡呼。自由的風順著他雀躍地吹著，他激動地在廣闊的世界里呼喊，想要張開雙臂擁抱整個世界。

他一直跑，直到精疲力盡，這才靠坐在路旁的樹榦上休息。激動過後，他才開始觀察四周的環境，他看見林氏莊園在遠處，幾個小陡坡隔在中間，那麼大的房子現在小的就像一快積木。莊園方圓幾裡外基本沒有什麼建築，只有零星幾個小木屋立在那裡，他不知道的是，他連林哲鴻自己的地盤都沒有走出去。

他發現不遠處有一個電話亭，心裡一動，走過去，發現還能用。恰巧身上有兩枚硬幣，他把硬幣投進去，小心翼翼地轉著旋鈕，

撥通了那個號碼，一陣很長的等待之後，電話竟然接通了。那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喂，您是哪位？」男人的聲音很疲倦。

「徐叔叔，是我。」潤英激動地說。

「你是……潤英？老天爺，真的是你！你在哪裡啊，這麼長時間你過得怎麼樣？蕊兒，成暉！是潤英的電話！」徐振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還好，林先生把我帶到了莊園里生活。」

他們三個人驚喜萬分，不斷地和潤英聊著，已經忘了現在是凌晨三點。潤英簡要說明了自己的情況，徐振也在講述他們的生活。潤英走後，有了林哲鴻給的十萬，他們的生活寬裕多了。然而，幾個月前發生了一次商業危機，徐振所在的企業裁員了，失業的人很多，徐振是熟練工人，沒有被解僱，但是工資也變低了。他不打算再過這樣的生活，便換了個住處，還讓潤英記了下來。徐成暉和徐蕊轉到了一所更好的學校，徐振也準備拿出一筆錢來嘗試做點生意，當個小生產者，改善生活狀況，花幾萬買了一輛麵包車，打算用它來進貨。總之，他們正在嘗試新的生活，但是前景仍舊很暗淡。

幾分鐘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潤英只能無奈讓電話掛掉，但了解了他們的情況，雖然不算特別好，但是在這個混亂的，幾百萬人都沒有保障的時代，他們也算令人欣慰了。這讓他安心了好多，他也從心底里感激林哲鴻。如果不是老爺，徐振一家可能還在貧民窟的周圍過活。他又在草地上走了幾圈，心情舒暢至極，突然覺得有點疲憊，於是又靠在剛才的樹榦上，閉著眼睛吹著風，沒一會就睡著了。

林哲鴻早上五點四十準時起來，讓羅勇去卡庭學院接女兒，這個差事他也只會交給羅勇去做，他的人里就羅勇最可靠，能力最強。她們一般七點整就拉著行李箱在固定的地方等候著。羅勇從出門到接她們回來，只需要一個小時，不到七點的時候他們就回來了，天也才剛剛蒙蒙亮。

女兒們剛進屋，林哲鴻讓嘉韻把成績單拿給他看，而嘉韻也把淑梅的一同遞給他。他見到嘉韻竟然考了前一百名，心裡著實有些吃驚。他是讓潤英幫助她，但沒想到效果這麼好，這是從沒有過的好成績，要知道一個年級有一千多個人呢。他也不由得感嘆，難道周碧玲的後代就這麼厲害嗎？他打眼掃了一下淑梅的成績，這就更讓他吃驚了，她這幾年裡一直都是七百名靠後了，最頹廢的時候甚至在年級里墊過底，這一次不僅全科通過，而且還考了四百名以內，難怪最近老有人說林家千金才剛剛開始認真學習。但他沒多說什麼，正巧僕人們把食物都端送上來了，他們便圍著餐桌準備進食。

林哲鴻剛發覺有點不對勁，就聽見阿柔從二層衝下來，慌亂地喊道：「老爺，小少爺不見了！」

他瞳孔都震了一下，一旁的女兒聽了，也慌張了起來。所有人都沖向了潤英的房間，見裡面空無一人，那張整齊的被子的一個角被折過去，就像是在訴說著男孩的機敏。

「我真是養了一群飯桶！都給我滾過來！」他狂怒地吼道，把所有人聚集在一起，大聲訓斥那些保鏢，「連一個孩子都看不住，都是幹什麼吃的？還站在這裡幹嘛？出去找啊！」

話音剛落，保鏢和女僕就紛紛出門尋找，把所有能用的車子都開了出去。嘉韻和淑梅還是第一次見到父親如此焦頭爛額，一手抓著後腦勺，在大廳里來去徘徊。姑娘們的內心也十分焦急，她們早就習慣了潤英的存在，誰都不想他丟掉。

過了十幾分鐘，林哲鴻坐不住了：「不行，我也得去找，你們就在家等著。」

他話音剛落，就看見保鏢頭子開著車回來，說：「老爺，找到了。」

「在哪？」

只見一個羅勇把潤英從車裡拉出來，拉在了林哲鴻面前。潤英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身上還沾著葉子和綠草，露珠打濕了他的衣服看著地面，站在眾人中間。保鏢說：「在一顆樹下面發現的。」

「周圍有沒有人？」

「我們去的時候沒有。他是往北跑的，那裡一般不會有人。」

林哲鴻可算是鬆了一口氣，而沒一會就怒上心頭，他大聲對潤英呵斥：「你怎麼出去的？說話！」

「從……窗戶翻出去的。」潤英就是個犯了錯的孩子的模樣，老爺問什麼，他就答什麼，也不敢說謊。

「什麼時候？」

「凌晨兩點。」

「你好端端的睡在房裡，為什麼要溜出去？你不記得我說過，你絕不能踏出房門嗎？」

潤英委屈地落下了淚水，雙手攢成了拳頭。

「說話！別讓我發怒，那樣的話你沒有好果子吃！」林哲鴻指著他。

「我只想出去看看……我一年多都沒出過門了。」

林哲鴻聽了這話，沉默了一會，彷彿是意識到了這樣做的殘忍。他能一直在這裡呆著，說明他沒有什麼壞的心思。他蹲下來，平視著潤英說：「你以為我願意這麼做？你媽媽是周碧玲！並不是我總是以這個為借口，她是多麼敏感的人物你知道嗎？多少事都和她有關係！我這麼做是保護你的安全！外面到處都是別人的眼線，有多危險你不知道嗎？我也不能讓別人知道你在我家，一旦別人發現我林哲鴻家裡有個誰都沒見過的孩子，而且還和你媽媽那麼像，怎麼會不引起懷疑？我迫於無奈才這麼做，你明白了嗎？」

潤英獃獃地看著老爺，不知所措。

他站起來，說道：「我不會關你一輩子的，你放心吧。等到時機成熟，我一定會給你自由，不僅如此，你還會知道一切你應該知道的事。這是我的承諾，我絕不會食言，我只需要你有一點耐心，就在莊園里呆著，其他的要求我會盡量滿足你。行嗎，潤英？」

潤英聽了，抹了一把眼淚，點了點頭。

「好孩子，以後千萬不要在這樣了。」他摸了摸潤英的頭，隨後遣散了周圍圍觀的眾人。

這件事之後，林哲鴻雖然訓斥了潤英，但也沒有太過於掛懷，日子還是照常繼續，他履行了自己的承諾，儘可能滿足潤英的需求。潤英想看的所有東西，林哲鴻二話不說就讓人幫他買回來，還送了他一套禮服，一台收音機做禮物。

有時候，林哲鴻在暗中觀察潤英，這個男孩身上彷彿有一種魔力，很容易讓人喜歡。他幹活認真，幾乎不犯錯，唯一一次便是他逃出了莊園。他雖然生氣，但是後來他卻有些讚賞這個錯誤，追求自由，畢竟是人之常情。一年多過去了，他喜愛這個孩子漸漸超過了他女兒——他一直想要個兒子。女兒在家時，他經常見到嘉韻在鋼琴室里聽潤英彈琴，他們不出意外地越走越近。林哲鴻心裡不由得產生了一些其他的想法。

孫倩楠雖對林哲鴻如此善待潤英十分不滿，但是當她知道嘉韻的學習成績變好之後，她對這個男孩的看法也不得不變化了。她同樣不得不承認，她只是把對周碧玲的厭惡投射到了他身上而已。

有一天，潤英在和嘉韻一起學習，中途休息的時候，潤英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個他很久都想問的問題：「夫人是不是很討厭我媽媽？」

「應該是的，」嘉韻對這些事情非常感興趣，興緻勃勃地講著，「媽媽對爸爸一往情深，但是那麼長時間裡，他都只喜歡你媽媽，你想想嘛。不過具體的故事我也不知道，我媽也沒跟我講過。潤英，你是不是有點怕我媽？」

他點了點頭。

「沒事的，你不用怕她。我爸爸很喜歡你的。」

實際上，這反而是潤英心中的癥結所在。他既不是老爺的孩子，也不是莊園事實上的僕人，卻享受著如此之好的待遇。每當他想到老爺和大女兒之間令人困惑的關係，他便覺得自己獲得了本應屬於淑梅姐的父愛。他想知道為什麼，卻從來不敢去問。他心裡始終有一種隱晦的愧疚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