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越澤

1第一章 越澤

越澤不耐煩的靠在老舊的沙發里,兩條結實的長腿委屈的伸在外頭,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鬧脾氣的小破孩。而在昏暗的老平房裏來回忙碌的老人還在不停的嘮叨。

「…越越啊,態度一定要好一點,整天就板著張臭臉不要嚇到小唯…」

「唉,多少年了…那時候還是個吃奶的娃娃…」

「越越啊,接到小唯帶他去買點好吃的…那個什麼辣條啊麻糍啊隔壁阿林婆家的小子平常就愛吃那個…偷他阿公的零錢要去買…小孩子都愛吃這個…」

老人約莫六十歲上下,一頭花白的發整整齊齊在腦後挽了個圓纂兒,插了一支有年頭的白玉簪子,周身上下簡單利索的布料旗袍,看起來就像是舊時代的那種閨秀。

尤其這間三房的平房裏,雖然光線不好,但內里卻是一套完好的梨木傢具,還是老人家裏傳下來的嫁妝,木色油潤。當年家裏再困難的時候,她也沒有賣掉這套傢具,原本想着傳給女兒,可惜女兒命不好,遇上了個討債的女婿,只留下個越澤就去了。老人又含辛茹苦的把小外孫拉扯大,因着這個緣故,越澤即便脾氣再不好,也從來不敢在她面前露出分毫。

只得受着。

「這蟹不錯,」越秀蕊戴着老花鏡看了看手裏張牙舞爪的螃蟹,端著盆坐在小板凳上開始挑蟹肉蟹黃,「老白家厚道,多給了一隻母的,你愛吃這個,晚上姥姥多做些蟹糊…」

越澤皺着濃黑的眉,一聲不吭,他想要摸出根煙來抽,但也只是想想而已,老人家聞不得煙。他想要去幫老人對付那些螃蟹,無奈笨手笨腳,被老人打開了手。

「去去,男人家莫做這些,」越秀蕊慈愛又嗔怪的看了一眼外孫,又若有所思的看着剛挑出一小碗的蟹肉:「聽媛媛說小唯像你多些…也會愛吃這個吧…」

越澤還是無言。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年輕的男人眯起深黑的眼,向後靠在沙發背上,後腦勺碰到貼著舊式牆紙的冰冷牆面。沙發對着平房的大門,下午的陽光照進來,坐在他身前小板凳上的老人花白的頭髮反射出光暈,滿是皺褶的粗糲雙手手就像是乾涸開裂的土地…外頭的小院子飄來一股隱隱的臭味,那是小菜圃澆了肥的緣故,院子外的巷口一聲聲的響着磨刀的吆喝,有人提着木頭匣子和摺疊凳,給人專門修腳掏耳朵,還有挑着擔子賣涼麵的…

安寧、祥和、沉靜。

面前老外婆仍在絮絮。

這是他無法拒絕的安逸,但同時,每一次總是急切的來,匆匆的去,就像這個靜逸的小院子裏有什麼可怕的怪物用誘惑的外表誘着他來,要一口吞了他一般的狼狽逃走。他又摸到牛仔褲里那個冰冷的金屬物件,被大腿的溫度暖了,然而稍離便會冷卻。

永遠暖不透的無情。

心裏又開始有種焦躁的想要離開的衝動。

「…越越啊,看看時間不要過了點,」越秀蕊抬頭提醒外孫,渾濁的眼睛裏洋溢着年輕時才有的快樂:「我的曾外孫孫不知長多大了,媛媛說可像你小時候那會兒…哎。」

越澤不動聲色的把那口焦躁的火氣緩緩壓了下去。

姥姥年紀大了,他除了給錢,雇保姆,基本不在她身邊…他知道有一天,這個世上唯一疼他的人會離開,到那時風霜雪嚴,再沒有庇護他的港灣,但還是被一股莫名的強大力量逼迫着,無法停下腳步。

所以他只能盡量的滿足老外婆的願望,所以即使他對那個兒子沒期待沒感情,但老人想看,他想盡辦法也會把那個孩子帶來。何況就像夏幼媛了解他,他也了解夏幼媛,她不會拒絕姥姥的請求。

兒子。

越澤不安的動了動,又想要摸煙。

他見過很多小孩,有那種襁褓里的,又小又軟,吃喝拉撒無法自理,很噁心…這附近不少七八歲的男孩,更讓越澤難以忍受,瘋跑、尖叫、在車子前面不怕死的來回跑,將任何面前的東西破壞掉——越澤不確定,如果那個孩子也是如此,他會不會忍不住一槍崩掉他。

其實他見過那孩子,那年夏幼媛帶着孩子出國的時候,姥姥想要看曾外孫的模樣,他的手機像素太低,只得偷了別人的相機去了機場。

那個孩子一歲半,牽着夏幼媛的手在她裙子旁邊踏着小步子走來走去,越澤看不清他的樣子,只覺得好小一隻,偶爾叫一聲嘹亮的很,半個大廳彷彿都能聽見。

倒是夏幼媛那會兒的樣子讓他怔了半晌,變化太大了。孩子生下來之前,也就是兩年多以前,那丫頭還打扮的像個太妹,頭髮五顏六色的整天像個炸藥一樣,還喜歡黏在他旁邊,趕都趕不走…可是牽着孩子的夏幼媛一頭半長黑髮,穿着長裙,偶爾彎腰給孩子擦口水,笑聲溫柔…那種感覺越澤形容不出。

但他被震了一下。

他想到了誰呢?

還能有誰…只有印象里那個模糊的身影,越琳,他媽。

越琳死得太早,越澤只記得她溫柔的聲音,動不動就抱着他哭…似乎只要外出回來,就帶着一身的傷。她是個溫柔賢惠的女人——姥姥一直都是這麼教養她的,只是她不幸嫁給了一個爛人,於是人生就越發的被攪爛,活得越來越艱難,她缺少支撐脊椎骨的勇氣,讓她面對生活的殘酷和無望。

最後她決定給自己解脫。

說起來,這是越琳干過的最勇敢的事情。

越澤從小到大,只給了兩個女人溫柔,一個是他記憶里的母親,還有一個就是姥姥越秀蕊。

他瞥了一眼右邊牆上的老式掛鐘,站起來隨手戴上墨鏡:「我去接人。」

「好好,」越秀蕊笑的眼角皺紋一條條深刻入膚,仰頭看着外孫:「態度要好好的啊越越,聽到沒?」

「…嗯。」越澤應了聲,淡漠的勾了勾嘴角。

他跨出小院的時候,對着漸漸西斜的太陽,終於鬆了口氣,渾身都放鬆下來。d說他每次回這裏就和找虐一樣,來的時候是那樣的期盼,可是真來了,又像是被架在鍋上慢火燉煮,慢刀子磨著的痛苦。

走的時候跟死裏逃生似的。

他發了個信息給d,然後走到巷口,靠在那棵幾十年的老槐樹上等著。小鎮路過的人都忍不住看他,因為這個年輕的男人渾身的穿着打扮、形象氣質,都和這個小鎮格格不入。

越澤微哂,太奇怪了不是嗎…他明明也是在這裏出生…在這裏長大。

刺耳的喇叭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一輛改裝過的黑色路虎d4帶起塵土停在前面,堪稱龐大的車身在小鎮狹窄的道路上扎眼到囂張。一個梳着大背頭的金髮男人從駕駛窗探出頭,手指推上墨鏡,露出灰藍色的眼睛。

「我需要去問候姥姥嗎?」他問道。

「你會嚇到她,」越澤繞到副駕駛打開車門坐進來,不耐煩的說:「…還有,她是我姥姥,不是你的。」

「不—可—能!沒有女人不愛我…你姥姥就是我姥姥們,兄弟。」d誇張的嬉笑,手一松,和越澤同款的墨鏡滑下,卡在高挺的鼻樑上。

車子在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爭論中遠去。

小鎮再次恢復平靜。

秀水鎮所在的南涇市是華國南方的第二大城市,從小鎮出發拐上高速,駕車需要一個多小時才能到達位於市郊區的機場。

進入機場大廳的時候,d注意到越澤的面部表情變得越來越焦躁。很顯然,對於即將到來的那個小傢伙兒,他並不是毫不在意。d心想,這種情緒還不算太糟,對吧?

「呃,等你接到人之後我就要走了,」他決定找點話題,好讓同伴放鬆一些:「車子留給你,帶駕照了嗎?」

越澤從襯衫里拿出煙盒,用嘴銜了一支,含糊回答:「帶了…你幹嘛?」

「接了個活,」d聳聳肩,從西裝褲口袋裏摸出打火機丟給他:「網站上的信息不全,我得到了地方才能拿到全部的資料…要去一趟m國,價碼不錯,足夠我揮霍一整年。」

越澤點燃香煙,兩根手指捏著煙猛地吸了幾口,在吐出的白煙里眯起眼,然後在路過垃圾箱時隨手在摁滅沒抽幾口的長長煙蒂。他一般不碰這東西,但是口袋裏還是備着…太焦慮的時候,尼古丁鎮定確實比較有效。

「你小心一點,珍器堂的老二出獄了,最近謠傳她在網站上找清道夫。你之前擋了他們的道兒,也可能是他們設的局。」他漫不經心的看着前方等待接機的人群,聲音掩蓋在大廳的人聲和各種廣播聲里。

「我知道了,」d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漂亮的藍灰色眼睛又閃過某種鄙視:「那個□…就他媽會躲在男人後頭,幹得勾當比我們還要骯髒。」

越澤沒什麼想說的,d雖然混有一半的y國血統,卻對腳下的這片土地充滿熱愛。他呢?談不上吧…但是對於自己國家的東西被走私到別的國家,也還是感到很不爽。

遠處的電子顯示屏滾動着到港信息,越澤和d站在接機的人群里,兩個年輕的英俊的男人,鶴立雞群一般站在人群里,沉默著…和周圍的環境有種突兀的插入感。但是在某種時間段里,他們會泯然於眾,不需要任何外在的掩飾,長久危險的環境讓他們本能學會的隱藏自己的氣息。

不過此刻不同。

在這樣的一個尋常的地方,他們在休假,休假就是不需要工作狀態的時間段。

他們很放鬆。

很放鬆…

很…

「放鬆夥計…」d無奈的翻著白眼小聲說:「你旁邊那位女士都快窒息了。」

越澤沒說話,黑亮的眼睛覆蓋一層冷漠的膜,薄唇抿得緊緊。

飛機到港,沒一會兒,人群從接機口一涌而出,四周一瞬間充斥各種欣喜的放鬆的親密的笑聲叫聲和沸騰般的歡樂氣氛。漸漸只有他們倆兒還站在那裏,盯着快空的接機口。

「阿澤…我沒看見任何八歲的小男孩,」d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難道是剛才那個穿着裙子的女孩兒?你是不是弄錯你家小孩兒的性別了?」

「男孩,d,是男的。」越澤皺起眉。

「但是沒有人,難不成我們弄錯航班了?」d有點不放心,忍不住朝後望了望:「我去重新查查?」

越澤沒回答。

「阿澤?」d回頭問他,發現同伴一動不動的盯着前方。他連忙也朝接機口看去。

然後目瞪口呆。

因為。

他看見了。

一個小了很多號的…

越澤。

夏唯醒來的時候,空乘溫柔的注視着他,用輕柔的語氣告訴他,飛機上的乘客只剩下他一人了。夏唯窘迫的爬起來,從寬大的座位上跳下,然後背上自己隨身的小背包朝外走。幾名漂亮的空乘都用溫柔的眼神看着他,對他說了些音調綿軟的話,有一位還在他臉上親了親。

一名空乘按下計數器最後一個數字,確認所有乘客已下機。

他的腦袋還有些迷糊,走路都有些東倒西歪。夏幼媛不愛吃早飯,所以導致他也養成了不吃早飯只吃甜食的毛病,睡覺起來總是有些低血壓。外婆不知道為這個念過夏幼媛多少次。

唔…太姥姥…是爸爸的…嗯…媽媽的…媽媽?

好吧,在他那裏不都是一個詞?

夏幼媛說去看望太姥姥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太姥姥…會比外婆大很多?

夏唯越接近接機口,腦袋裏就越混亂。他莫名其妙的想起南茜的曾祖母,那是個長得很可怕的老太太,老的嚇人…就像童話故事裏的老妖婆,皺紋多的就像一種動物,而且眼睛總是不停的淌眼淚,看着他的時候嗓子裏發出嗬嗬的聲音,拉風箱一樣。

真心祈禱太姥姥比她好看一點。

……

好吧,其實南茜的曾祖母做鬆餅還是很好吃的。

所以雖然她長得有點嚇人,他還是願意偶爾和南茜一起去看她,然後端著一盤鬆餅配紅茶坐在露台的藤椅上…她不像夏幼媛那麼啰嗦,能讓他安靜的想一想怎樣才能讓遊戲通關。

在外婆身邊也能給他這樣的感覺,可是那邊的親戚,還有外婆的學生太多,很討厭,所以他還是不太經常去。

絕不是因為外婆對他很嚴格的關係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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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是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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