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亭亭與周新傑(1)

王亭亭與周新傑(1)

已經過了大半個月了,那是個周一的上午,李夢坤和他的奶奶竟出現在了辦公室的門口,他的奶奶拄著拐杖,蹣跚地走到蔣書輪跟前,她像費了好大力氣似的說道:「老師,我在家嘮叨了他兩星期,我說,小坤啊,你爸媽一年四季在外打工掙錢不容易,奶奶在家做飯洗衣照顧你也不容易,可不能再讓我和你爸媽為你操心了啊!你得在學校好好學習,不然過年的時候如何向你爸媽交代?你要是在學校里安安穩穩的,聽老師的話,好好學習,過年的時候考個好成績,你爸媽回家那得多高興啊!他們會覺得這一年在外幹活幹得值!小坤也可懂事,他說,奶奶,我啥都懂,我就是在教室有些坐不住,我從今往後再也不會不聽老師的話,再也不會在學校里搗亂,我會讓爸媽為我感到驕傲!你看,老師,俺家小坤他說得多好,我的孫子,我會不了解?他其實是個很懂事很聽話的孩子,小時候讓他去小賣店打醬油,他蹬蹬地就跑出去打醬油了!他小時候很會說大人話,5歲的時候他就對我說,奶奶,等我長大掙錢了,帶你去各地方旅遊,住很大的房子——」

「老奶奶,」蔣書輪打斷了她的話,也許是不願再聽她講了,「夢坤這孩子我也了解,是個誠實懂事的孩子。只要他在家做了認真的反思,保證以後不再違反紀律,認真學習,我當然歡迎他能繼續成為這個班級里的一員。」

「他認真反思了,認真反思了,小坤,把你的保證書給老師。」奶奶忙拉着李夢坤的胳膊,把夢坤手裏的保證書遞給蔣書輪。

蔣書輪攤開紙,一行行歪扭的文字,就如一個個喝醉了酒從而東倒西歪的人一般。紙的正中間是保證書三個大字,下一行的頂格寫着尊敬的老師,後面的內容便是:

作為一名初中學生,我不應該夜晚跳牆上網,白天上課睡覺,我知道錯了,我有損班級的形象,也給老師帶來了負擔,我保證以後遵守紀律,再也不會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您的學生:李夢坤

「李夢坤,你跳牆上網,上課睡覺,損害了班級形象,給老師帶來了負擔,這些影響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影響了你的學習,這你要明白!學習是自己的事情,與他人無關。」

「老……老師,我記住了,我……我以後一定不搗亂,好好學習。」李夢坤結結巴巴地說。

「坐你的座位上上課吧!」

隔了一天,也就是星期三的上午,崔一航和他的母親也出現在了辦公室門口,他的母親似乎剛哭完,眼睛還有些腫,她的話語微弱,聲音也有些沙啞。

「老師,我把崔一航帶來了,這兩周,我關了理髮店的門,在家認認真真教育了他一番,他終於答應重來學校,保證不再違反紀律了。」

「崔一航,你過來,你把你的保證書念念。」蔣書輪沒有接他母親的話茬,而是喊崔一航過來。

崔一航一直都站在辦公室門口,他緊繃着臉,眼睛看着辦公室白花花的牆壁,露出一副沮喪的樣子,也許是他母親在路上又罵了他吧!

崔一航張開紙,右手的兩根指頭夾着紙張,他小聲念道:「尊敬的老師,我保證以後不再違反紀律,若有違反,我主動不上學。學生:崔一航。」

「就這麼多?」蔣書輪有些生氣,他朝崔一航問道,「你在家真的認真反省了?」

「反省了,反省了,」他母親連忙說道,她轉過身朝崔一航喝道,「小航,我在家給你說的話你可都給我記住了,今天當着老師的面,你剛才立下的保證可都是一字不能更改的。快,給老師承認錯誤!」

「不用給我承認錯誤,崔一航,」蔣書輪一隻手搭在板凳上,一隻手搭在桌上,他語重心長地說,「就像前天我給李夢坤說的,學習是自己的事情,與他人無關。老師只是管你這一年,你的母親也只是管你到18歲,你的人生是你自己走出來的,將來你是出人頭地還是淪落為底層,也都是你的事情。希望你今後能自我約束,不再讓老師和家人操心。——你回去上課吧!」

崔一航連忙轉身,往教室走了。他的母親在他走到門口時還不忘再叮囑一句:「小航,以後可不能再違反紀律了,讓媽少操心。」

崔一航的母親一直目送著崔一航走進教室,心才安定下來。蔣書輪說道:「孩子是不能嬌慣的,尤其是這個年齡段,要讓他懂得生活的不易,培養他吃苦耐勞的精神。」

「是啊,我真後悔以前嬌慣了他,」她的臉上露出悔恨的神色,「那時我和他爸離婚了,覺得孩子挺可憐,就想在物質上彌補他一些,唉,誰知現在他竟成了這個樣子!管也管不住了!」

「孩子從小得不到父愛,也確實可憐,但是給孩子補償卻不等於嬌慣。不過,他現在正處於青春期,厭學是正常的,叛逆也是正常的,這個時期孩子的性格、心理都是可塑造的,管教還是來得及。苦口婆心的教導有時並不起得了多大作用,老師們不知已經教導過多少次了,」蔣書輪苦笑了一下,「要讓他切身體會到,學習是世界上最輕鬆的事情。周末,應該讓他跟着你去地里幹活,到了寒暑假,讓他去飯店裏掃地抹桌,只有讓他切身體會到生活的艱難,他才會自動轉向學習。」

「還是你懂得他們的心理,真沒想到,現在的孩子會這麼難教育!時代變了,咱們小時候,誰管過咱,誰教育過咱。家裏窮的叮噹響,弟兄姐妹五六個,能吃飽飯活下來就不錯了。」

蔣書輪又苦笑了一下,他忽然又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點着煤油燈去學校上夜自習,那時候家裏窮,母親終日地在田地里勞作,一年到頭卻又掙不了多少錢,他和姐姐幾乎承擔了所有的家務,他刷鍋、做飯、掃地,他從小就嘗過勞動的艱辛。他常常趴在路邊賣零食的攤前,眼巴巴地望着零食,他的口水流了出來,只是他的口袋不像其他同學的口袋一樣,裏面會經常裝着一毛、兩毛錢。他多想吃一顆那花花綠綠的袋子裏裝着的甜豆,抑或喝上一口泡沫箱裏的甜甜的飲料,可那是奢望罷了。蔣書輪現在想來,那時候雖然經歷了太多的苦難,但是那些苦難卻成了一筆寶貴的財富,並且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李夢坤和崔一航來之後,蔣書輪便一直在等周新傑。他有時特別希望周新傑能早點來學校上課,耽誤了兩個多星期的課程,補是不好補上的,雖然他知道周新傑即便在學校也沒聽過課。他有時又不想讓周新傑再來了,他甚至已經想好了怎麼搪塞周新傑姑姑的話,堅決不再收周新傑。蔣書輪就處在這矛盾之中。隨着時間的流逝,三個星期已經過去了,周新傑還是沒有來,蔣書輪覺得這樣也好,省得自己糾結應不應該再收他。他主動放棄學業,與蔣書輪是無關的。

然而,就在第四個星期的一天上午,蔣書輪、英語老師、數學老師都在辦公室靜靜地備課,學生們都在認真地聆聽着老師們的話語,校園裏靜悄悄的,泛黃的秋葉也早已經悄無聲息地飄落完了。冬日的陽光透過窗戶,直射在學生的課桌上,彷彿這光線也想鑽入教室聽老師講課一般,學生們都沐浴在冬日的柔和的陽光里。

「報告!」洪亮的聲音倏然響在辦公室門口,它四散開去,和陽光一起穿透窗戶,鑽入了各個班級學生的耳朵里。

「周新傑,你生怕別人不知道你來學校了不是!」英語老師被周新傑的聲音嚇了一跳,現在才緩過神來。

「周新傑,你是來上課了還是來收拾東西搬板凳回家了?」蔣書輪嚴肅地問道。

「報告老師,我是來上課了。我今後要好好學習,成為有用的人!」周新傑慷慨激昂地說道。

老師們面面相覷,數學老師甚至取下了她的深度眼鏡,她想認真瞅瞅這是不是周新傑,怎麼他和過去相比判若兩人?英語老師先被一嚇后被一驚,她把批改作業的日期都寫錯了,她抬頭望了望窗外的太陽,它依然掛在東方的天空。而最吃驚的還算是蔣書輪了,他的大腦還未想明白眼前的狀況。

「就你一個人來了?你的姑姑呢?」蔣書輪問道。

「我沒讓她來。我在家想好了,我今後要認真學習,我主動來學校,是想向老師承認錯誤,希望能讓我繼續上課。」周新傑的話語透著誠懇。

「周新傑,這幾個星期發生了什麼?」蔣書輪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打趣道,「『好好學習』這四個字能從你的嘴裏說出,真是石破天驚啊!」

「老師,我走之後,姑姑就讓我去我姑夫幹活的工地上搬磚,那真是熱啊!」周新傑抹了抹臉,彷彿這臉上還流着汗一樣,「不僅熱,還累,一天八個小時都在搬磚,兩天下來,我渾身疼痛,下不了床了。我咬着牙,硬是堅持了三個星期。姑姑問我『是上學舒服還是打工舒服?』我說是上學舒服,姑姑又問我『那還上學不上了?』,我說『上學』,姑姑讓我保證以後上學不搗亂,我就寫下了這個保證書。」周新傑說着拿出他的保證書來。

「周新傑,現在知道上學才是最輕鬆的事情了吧!」數學老師確信這是周新傑,就又帶上了眼鏡,她端正地坐在板凳上,手裏拿着筆,臉側向周新傑,一板一眼地講道,「上學是人生的捷徑,是你走向成功最近的路。不要以為自己現在打架、上網、逃課,沒人管你,就覺得自己有多麼了不起,其實這在老師們看來,你的這些行為是多麼的幼稚。人生的路長著呢!最後能取得一番成就的,往往是那些在學校里認真讀書的學生。千萬不要荒廢了青春,否則追悔莫及!」

「老師,我明白了!」周新傑低下了頭。

其實,周新傑之所以「改過」,還有一個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不想再給姑姑添麻煩了。姑姑雖然對他很親,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但姑姑畢竟是姑姑,她不是自己的母親。周新傑始終覺得自己是個外人,一個外人怎能一直給別人家添麻煩呢?周新傑已經上到初二了,他的心智趨於成熟,他的自尊心早已建立起來。他計劃着,熬到初中畢業,自己18歲了,他就去當兵,他從小的理想就是有一天能扛上槍,保家衛國。他心裏還藏着一件事,他想掙錢把自己的家修修。他每個周末都會去家看看,院子裏長滿了雜草,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房子不住人,是很容易壞的。屋內的牆壁已經剝落了,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塵土,一切的破舊的傢具都籠罩在細微的塵埃之中。周新傑在屋內來回地走着,他彷彿看到母親就站在廚房,鐵鍋架在爐上,油呼呼地冒着煙,母親把切好的土豆丟在鍋里,油便噼里啪啦地響,那個瘦小、孱弱、蒼老的母親的背影,深深地刻在他的眼睛裏。母親啊,你在哪兒啊!兒子想你!周新傑流下了眼淚,淚水滴在了地上的塵土之中。他忽然又聽到奶奶的禱告聲,這聲音是從奶奶的房間里發出來的。「上帝啊,主耶穌啊!請求你開恩,憐憫照顧我們這一家,讓小傑平平安安、強強壯壯,早日長大成人,我將來去教堂給你做見證……」奶奶是個虔誠的基督教徒,她在世的時候,每天晚上都會跪在床前,向上帝祈求祝福。周新傑每天晚上都聽着奶奶的禱告聲入睡。現在奶奶不在了,只剩下了那張腐朽的木床。周新傑不忍再呆在老屋裏,他擦乾眼淚,鎖上大門,傷心地離開了。

周新傑果然不再給蔣書輪找麻煩了,他上課裝出一副認真聽課的樣子,雖然老師們也不清楚他到底有沒有在聽課,但至少從表面上來看,他是規規矩矩的,沒有在搗亂或者睡覺。上夜自習,周新傑手裏拿着筆,面前攤著課本,眼睛卻在燈光下迷離,誰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麼。崔一航和李夢坤也收斂了許多,沒有了周新傑這個「核心」,他們兩個是翻不起什麼浪的。半個多學期都沒有學習了,哦,不,是自從上初中以來,他們都沒有再學習過,他們的課本都是乾乾淨淨的,課本里的內容他們一個都看不懂,什麼三角形全等,什麼現在進行時,什麼岳陽樓記,什麼壓強壓力,什麼經度緯度,這些東西在他們眼裏就是天方夜譚,學這些東西能當飯吃嗎?能當遊戲玩嗎?不能,那學習有什麼用?

這是中國的學生常常想弄明白的問題,學習有什麼用?可是,老師們也是講不清楚的。老師們從來不會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他們只會拿遙遠的將來作為期許,告誡學生,如果不好好學習,你將來的人生就會很悲慘,如果好好學習了,人生就一片光明。他們也會拿明天的考試作為目標,激勵學生考得第一。於是,一個班裏,大多數的學生都會努力學習,拚命爭第一,只有極少數的像周新傑、崔一航、李夢坤那樣的學生,從來都是不屑於考試,懶得學習。這些天來,蔣書輪一直在思索著,他們已經乖乖地服從班級紀律,下一步,該如何激發他們的學習動力,促使他們學習?

蔣書輪最終還是想出了一個辦法。他打算把他們三個分散在教室不同的角落,而且再配一個品學兼優的同桌,分散他們的目的是使他們不再沆瀣一氣,從而各個擊破;和好學生坐同桌,是為他們樹立榜樣,帶動他們學習。不過,這個辦法是有不確定性的,如果他們不僅沒有被帶動起來,反而擾亂了好學生的學習該怎麼辦?這正是蔣書輪的擔心之處。他需要認真挑選三個拔尖生,這三個人不僅自己愛學習,還要擁有感染別人學習的氣場,他們要像磁石,能深深地把你吸引到知識的海洋里。蔣書輪思來想去,也就這三個學生比較適合,即王亭亭、董世昌、李亞凡。

這天,蔣書輪借調座位的機會,把周新傑和王亭亭、崔一航和李亞凡、李夢坤和董世昌調成了同桌,這可算一個「創舉」了,因為還從來沒有誰會把班級里最「壞」的學生和最好的學生調到一塊兒。一般來說,好學生是坐在前幾排的,他們佔據着班裏最好的位置;「壞學生」統統坐在後兩排,他們不學習愛搗亂,坐在後面也不惹老師們心煩。好學生有好學生的圈子,他們的圈子裏都是愛學習守紀律的夥伴,他們每天談論的也大都是學習上的問題,哪道題解不出來了,他們會相互討論;課文沒背會,他們會相互督促;考試沒考好,他們會相互鼓勵,總之,他們是家長和老師的驕傲,是所有金子裏發出最亮的光的那幾顆。「壞學生」有「壞學生」的圈子,他們的圈子裏都是些不愛學習不守紀律到處惹事生非的狐朋狗友,這個圈子的範圍不限於本班,它拓展到外班、外年級甚至社會上。他們從來不談論學習,他們談的是電腦遊戲、打架鬥毆以及如何與老師鬥智斗勇。他們是讓老師頭疼的那一群,是被老師罵為「老鼠屎」的那幾顆。是的,他們不是金子,連石頭都算不上,他們就是老鼠屎,他們不僅不發光,還噁心了一鍋粥。因此,好學生和「壞學生」是隸屬於不同的圈子,他們的界限是涇渭分明的,雖然同出一個班級,但彷彿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們是「老死不相往來」的。而蔣書輪打破了這個界限,把周新傑、崔一航、李夢坤融入進好學生里,這不能不招致反對。

「你怎麼能這樣排座位?」數學老師幾乎要拍桌子,「周新傑是啥人?他怎麼能和咱班第一名坐同桌?他要是擾亂王亭亭學習怎麼辦?還有崔一航、李夢坤,他們配和咱班的拔尖生坐一塊兒嗎?」

「先試試再說,」蔣書輪倒是心平氣和,坐在椅子上望着數學老師,慢吞吞地說道,「周新傑不是答應要好好學習了嗎?他們也都寫了保證書,我是給他們創造些條件,看看他們究竟有沒有好好學習的可能。咱們先看看他們的表現,如果真影響到了王亭亭這些拔尖生,再調他們到後面坐也不遲。」

「保證書頂啥用?我可不相信一個壞學生能變成一個好學生。人的本性是很難改變的,壞孩子就是壞孩子,他們只能被管束被壓制。要是壞人都會通過說服教育變成好人,那要監獄有何用?」數學老師把眼鏡取下來,揉了揉眼睛說道,「這個月要是王亭亭、董世昌、李亞凡的成績下降了,我建議,就必須重新把周新傑他們調走。」

「行,我就只試驗這一個月,如果周新傑他們三個人真影響到了王亭亭那些拔尖生,我就立刻再調座位。」蔣書輪迴答道。

蔣書輪並沒有想到老師們會這樣強烈反對這件事,不過他們的反對不是沒有道理的。我們的教育本來就是重點培養拔尖生,選擇性地淘汰後進生,以此來提高學校的升學率,總之就是一句話,教育的全部就是升學率。蔣書輪打算在這一個月里每天觀察他們的表現,如果他們表現不好,就立刻做出改變。

周新傑和王亭亭坐同桌肯定一開始是不適應的。周新傑人生當中第一次坐這麼靠前的位置,他覺得黑板離自己真近,老師離自己真近。前排是好學生,後排是好學生,同桌更是好學生,他彷彿就置身在好學生的汪洋大海之中,他異常地孤獨。周圍的好學生們都埋着頭,刻苦地鑽研著每一道題,只有他,來回地拿着不同的課本,好不容易選定了一本書,翻開書又什麼也看不懂,只能嘩嘩地翻著。他把書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又從最後一頁翻到第一頁,他越翻越着急,越翻聲音越大,最後「砰」地一聲把書扔到了桌上。他把身體往後一靠,靠到后桌的桌沿,長吁短嘆起來。他看了看同桌王亭亭,王亭亭正在作業本上寫數學題,那複雜的數學公式,那帶根號的數字,他一個也看不懂。他真想不明白,這些學習好的學生到底是什麼物種,能整整一節課動也不動,陶醉在這枯燥的書本中。他總感覺自己缺乏定力,做一件事虎頭蛇尾,他也想靜下心來,學習些知識,但總是靜不下心,他也感到十分苦惱。

王亭亭被周新傑的扔書聲着實嚇了一跳,不過她也只是側着頭看了一眼周新傑,見他在那兒長吁短嘆,就又把目光轉向書本了。她想不通,為何老師會把周新傑調成她的同桌,從小到大,她的同桌可都是勤奮刻苦、遵守紀律的好學生啊!她又想起了夢瑤,啊,夢瑤已經走了兩個月了,這兩個月,亭亭真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在這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心中,失去一個知己會是怎樣的傷痛!她變得越來越孤獨,不跟任何同學玩。下課的時候,同學們喊她:「亭亭,來,出來跳繩了!」亭亭總是搖搖頭。她看着窗外玩耍的同學,自言自語着:「要是夢瑤還在這兒該多好啊!我們就可以像樹枝上的小鳥,自由地玩耍了。」漸漸地,亭亭這個太陽黯淡了下來,它再也發不出耀眼的光芒來,同學們也都有些疏遠了她。那個活潑的亭亭再也找不到了!那個在眾人面前有着莫大影響力的亭亭漸漸遠離了,雖然她的成績依然是那樣的優秀。

亭亭想着、想着,書上的文字忽然地模糊起來,X、Y、根號、方程,一切的一切都在遠離她,她伸手去抓它們,但怎麼也抓不到。她索性就不抓了。她想走,想離開學校,想遠離書本,想去找夢瑤,想與她週遊世界,或者什麼地方都可以,只要不再呆在這所謂的知識的海洋里。優等生也厭學?是啊,他們也是普通人,他們之所以優秀,是因為他們在學習上比別人付出的更多,他們能不厭學嗎?只是,他們是乖孩子,他們不能把這種想法表露出來,他們裝出很愛學習的樣子,其實只是裝給父母、老師看看而已,他們戰戰兢兢、規規矩矩,不敢越雷池半步。他們承受的壓力又會有誰知道?

王亭亭又看了看周新傑,周新傑玩弄着筆,時而翻翻書,時而翻翻作業本,他反正是看不懂,也就只能在作業本上胡寫亂畫起來。王亭亭有時也挺羨慕像周新傑這樣的同學,他們可以肆意妄為、胡作非為,他們想學就學不想學就不學,不用擔心成績下滑,不用害怕父母責罵。他們就是電視劇里的古代的刺客啊,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這樣的生活又多麼令人羨慕啊!

在最初的幾天裏,周新傑和王亭亭是從來沒有說過話的。每次下課,亭亭總是坐在座位上,要麼認真看書,要麼趴在桌上休息,而周新傑,因為蔣書輪要求他不能和崔一航、李夢坤「摻和」在一起,所以周新傑下課也只能呆在座位上,手裏轉着筆,像看馬戲表演一樣看着班裏的同學在教室里打鬧。其實,除了崔一航、李夢坤之外,周新傑在這個班裏就沒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了。他已是差不多16歲的孩子,他總覺得其他同學都很幼稚,學習好的同學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學習差的同學又被他認為缺乏「梁山好漢」的氣概。在這熱鬧的教室里,只有王亭亭和周新傑兩個人在靜靜地坐着,他們就如在波濤的大海中漂浮着的兩根木頭,不斷地翻滾。

他們之間的第一次說話,是在周三的大課間。這個課間,周新傑被數學老師叫到了辦公室。數學老師撕掉了周新傑周二的數學作業,把他的作業本扔在地上,指著周新傑的鼻子罵道:「周新傑,這就是你口口聲聲說的要好好學習了?你看你的作業,哪個是對的!這還不說,你看看你作業本上的字體,有多潦草!簡直就是王八在上面爬!你看看,周新傑,你把作業本拾起來看看,你寫得數字誰能認得清!今天中午再給我寫一遍!」

周新傑等數學老師罵完,默默地撿起地上的作業本,扭頭離開了辦公室。等到他進到班裏,他把作業本往課桌上一扔,破口大罵起來。王亭亭被他的罵聲嚇住了,她驚恐地看着他,她覺得他就是一隻憤怒的野獸,毛髮直立,要咬人一般。

周新傑罵完,還是不得不翻開作業本,把數學作業重寫一遍,他竭盡全力地把文字寫工整,把數字寫清楚,可是這落在本上的字跡依然那麼潦草,他心浮氣躁,刺啦地又撕了一張。

「你的作業沒做對嗎?」王亭亭看到他在撕作業本,便小聲地問道。

「作業沒一道題做對的!」周新傑又把身體靠在後面的桌沿上,把筆往桌上一扔,「不寫了!」

「我教你!」王亭亭喜歡教人的熱情被激發了出來,她拿起周新傑的作業本,仔細檢查了起來。

「你看看我這幾道題哪裏做錯了?」周新傑又將身體前傾,眼睛看着他的作業本。

「你的第一道證明題是如何證明出來這兩個三角形全等的?」王亭亭疑惑地盯著作業本上的圖形。

「這不是?」周新傑指著本上的兩個三角形,「它們的這兩個邊和這一個角相等,不就全等了?」

「可這個角不是這兩個邊的夾角啊!」

「還得是夾角?」

「你翻翻課本上的定理,邊角邊,即SAS,這個角必須是夾角。」

「哦!」周新傑恍然大悟,這兩天他邊玩邊聽了兩節數學課,自以為什麼都懂了,沒想到還是一知半解。

「應該這麼做,」王亭亭說着就在演草紙上畫了起來,她邊畫邊對周新傑說,「你看,我們用不了邊角邊,但能用角角邊,即AAS,只要證明出來它們的這兩個角度數相等即可!我們可以這樣寫——」

「我會了!」周新傑的確是一點就透的學生,他已經有了證明這兩個角度數相等的思路了。

周新傑在這個大課間終於證明出了這道題,他忽然有了一絲的成就感,啊,原來自己也能做題了,他甚至對數學都增添了一絲的喜愛,原來數學還這麼有趣!以前的自己可是對學習從來都是嗤之以鼻的。

周新傑只能在課間補作業,到了中午放學,他還有一道題沒有做完,他看到數學老師已經早早吃完了午飯在辦公室等他交作業,因此周新傑就必須做完作業才能去吃飯。學生們如潮水般地向餐廳涌去,這是學校每天最為壯觀的景象了,那一個個學生拿着飯缸,如離弦的箭一般,你追我趕,他們就是一群群飢餓的豺狼,向著美味的食物狂奔。此時的教室,就只剩下了周新傑和王亭亭。

「你去吃飯吧!」周新傑對王亭亭說。

「我把這道題給你講完。」王亭亭依然盯著作業本,手裏拿着筆在演草紙上畫着。

一分鐘,三分鐘,五分鐘,已經12:15了,周新傑也終於把這最後一道題證明了出來。教室里的錶針滴滴答答地轉着,它彷彿在催促他們兩個趕快去吃飯。周新傑拿起作業本就往辦公室衝去,數學老師遠遠地就聽到他的腳步聲,擺出了再次批評他的架勢。她拿着周新傑的作業本,一道題一道題地看,她那高度近視的眼睛此時卻目光炯炯,非要找出錯誤不可。然而,過了一會兒,她那怨婦般的臉漸漸舒展開來,甚至有一絲喜悅流露在眉梢之間。

「周新傑,這次你把作業寫得又工整又正確!這就對了嘛!」數學老師拿起紅筆,在本子上批了一個大大的「優」字,然後繼續說道,「看來,不撕你的作業,你就不會這麼認真地寫啊!以後你的作業必須達到這個標準,否則我還會再撕!」

「老師,這個標準很難達到啊!這是我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寫完的!」周新傑的話語里透著調皮,他可不想每天都這麼認真地做作業。

「學習就必須費很大功夫,你以為學習是件很輕鬆很容易的事情?」數學老師又坐直了身子,上起政治課來,她可不管周新傑有沒有吃飯,「學習就得吃苦,學海無涯苦作舟,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啊!周新傑,你是個聰明的學生,就是缺乏吃苦精神,沒有把聰明用到正地方。班主任讓你和王亭亭這樣的優秀學生坐同桌,就是要你和王亭亭看齊,從她身上汲取刻苦學習的精神!你可不能失去這寶貴的機會啊!你想想,你從小學上到初中,什麼時候和全班第一名坐過同桌?哪個老師能這麼重視你?不要辜負了老師們對你的期望!」

周新傑默不作聲,只是偶爾點點頭,他現在好像意識到,老師們談起周新傑,就必定會提到王亭亭;談起王亭亭,就必定會提到周新傑。周新傑和王亭亭的名字似乎就被綁在了一起,一個好到了天上,一個壞到了地下,一個是美麗的雲朵,一個是土地上的爛泥,這簡直就是天壤之別和雲泥之別了。周新傑和王亭亭,這兩個完全不在同一個世界的人,卻坐着同一張桌,甚至這天中午竟要一起去餐廳吃午飯。他們一聲不吭地向餐廳走着,路上沒有一個人,同學們都在餐廳吃飯,冬日的陽光輕輕地灑在他們行走的那一段土路上,彷彿這條道路閃著光,通往幸福的遠方。他們的影子映在地面,一個影子如一棵大樹般挺拔,一個影子如一株木棉般柔美。這條路很短,他們卻覺得很長。王亭亭擔心同學們吃完飯返回,會看到自己和周新傑走在一起,那該多尷尬啊!於是,那株木棉般柔美的影子走得緩慢了,甚至想要停留在原地。周新傑明白王亭亭的心思,那棵大樹般挺拔的影子加快了腳步,幾乎要在這冬日的光輝中奔跑。兩個影子相距的越來越遠,可這兩個影子中間的道路卻依然灑滿了金色的陽光,充滿著冬日的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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