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世界2 【二合一】「我不知道我是什……

主世界2 【二合一】「我不知道我是什……

這夜姜邑做了一個夢。

不過那個夢只發生了不到半個時辰,他就徹底識破。

夢裏漫天飛雪,他住在一棟林中小屋,很冷,青年被凍得厲害,哈著氣生火。

炭火滋滋響,逐漸帶給屋內暖意,姜邑正舒服著,突然卻被外面一陣腳步聲吸引。

那腳步聲很快,像是在跑,跑遠又跑近,總是不離開。

他推開門,踏雪而出。

外面風雪殘暴,少年卻只穿着一件單薄的白衣,他身量極高,而眉眼異常青澀。

姜邑疑惑向前走近,到了近前發現少年跑來跑去,原來只是在滾雪球「蓋房子」。

說是房子,倒是更像一間間小亭,每間亭中都坐着兩個男子,男子亦是用雪雕成,仔細辨認后,方能從那其中一個雪人臉上找出幾絲自己的模樣來。

至於另一個,連五官都未仔細雕琢,是誰便不知道了。

姜邑問他:「你是誰,幹嘛要在我家弄這些玩意兒?」

少年臉頰微紅,雙手仍是不停地蓋房子:「你又在玩什麼遊戲?我是你的丈夫,你說等我蓋好了宅子,你就與我成親。」

姜邑瞪大眼睛,隨即怒道:「誰說過那樣的話?走開!」

少年一怔,「蓋房子」的動作變得更快了,他背過身去,原本清朗的嗓音變得陰詭起來:「你又不認,不認就不認!等我蓋好了宅子,把你放進去,你就永遠是我的!」

姜邑聽得怒不可遏,手掌一揮,氣流驟出,一個拳風就將少年好不容易蓋好的「房子」全部摧毀。

雪滾滾而下,少年全身變得雪白,猛地回頭看他。

那張冷銳的眼瞳溢出霧氣,像是被欺負了,一行淚順着眼睫直直落下。

姜邑已察覺此處是夢境,他大步流星地逼近對方,手一抬,少年的脖頸便被吸納入他手中:「不想死,就別演他!」

那身影一僵,總算化出原本的樣貌——一面人形銅鏡。

「天尊息怒……」鏡子弱聲求饒起來,「我乃是天界映照前世今生的花月鏡,天道墜毀后落入人間,被那土地拾去,昨夜又被他拿來平息天尊怒氣……在下並未故意模仿天衍神君,是天尊攜我入睡,在下只是遵照過往那般,以夢境的形式映照前世罷了。」

姜邑手上毫不留情,那鏡面被勒得現出裂縫,驚恐大叫:「天尊不要殺我,我真的沒有撒謊,方才那、那就是天尊與天衍神君的前世之景……」

「一派胡言!」不耐煩地睨着他,姜邑咬牙,「前世,他唯一一次現身的時候,我和昔日天道都已經同歸於盡,若不是回來前看過那段記憶,我可能不知自己和他還有那段淵源……你當我什麼都不知道,還敢欺我,破鏡子,不如碎了!」

眼看他真要將自己捏碎,花月鏡嚇得神魂一盪,也顧不上別的,急忙道:「天尊忘了,是天尊忘了啊!」

姜邑氣得整張臉都白了:「胡說!還在胡說!」

「在下沒有胡說!沒有!」花月鏡慌促地放大本體,那面鏡子一瞬間將姜邑整個人都映照了進去,「天尊請看,若看完還當在下撒謊,在下……甘願受罰!」

眼前的鏡子在風雪裏閃爍起來,一片熒光中,緩緩浮現出深林里繁盛景色,姜邑唇間翕動,這次喉嚨里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眼前的情景引走了視線。

那確實是他前世的模樣。

姜邑變成窮奇后,思維一度非常簡單,那時候滿世界的修士都在追殺他,遍地都是關於窮奇出世將會禍國殃民的預言,哪怕是什麼都不懂的孩童,聽到「窮奇」兩個字眼,也是第一時間舉著木棍喊著「殺殺殺」。

為了遠離那些煩人的修士,姜邑每次都會尋找最兇險、豺狼虎豹最多的密林深處居住。

沒有野獸是他的對手,但野獸多了,打起來也很費力,姜邑曾經在一座野獸最多的山裏咬死了虎豹的頭領,又被幾個不知死活的修士下了陷阱,一隻腿受了重傷。

後來有兩頭獅子想趁機咬死他,反倒被他咬掉了耳朵,為了保命,那兩頭獅子轉而當起他的手下,每日在山裏巡邏,一旦有修士靠近立刻跑到山洞裏通知。

那是姜邑休息最長的一段時間,獅子雖然願意為他跑腿,但並不會主動為他覓食。

姜邑那次餓了好些天,獅子看他越來越弱,也不再擔當跑腿小兵,只是每天遠遠看一眼,數着日子算他何時能倒下。

那時候他的腦子不似人那般縝密,可還是依靠本能地去吃身邊所有能吃的東西。

又一次餓得睡著了,醒來發現洞內多了一隻野豬,野豬像是被什麼繩索勒死的,身上除了勒痕,居然沒有任何傷口。

姜邑以為這是那兩頭獅子的詭計,看他多日不死坐不住,就拿獵物來害他。

裏面的肉很可能有毒。

這是姜邑為獸時最警惕的一段時間,他沒吃那頭野豬,啃了啃洞裏的雜草,又迷迷糊糊睡過去,等再醒來,竟發現洞裏的野豬被一頭獅子扒了皮,小心翼翼地撕咬。

姜邑一起來,那頭獅子就像是受了驚嚇,鬆開嘴邊的肉,拔腿就跑。

跑到洞口時,因為過於順利還疑惑地回了下頭。

姜邑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那頭獅子居然對洞口的藤蔓露出忌諱的神色……

古怪!

不過獅子主動吃過的野豬也讓他徹底放下了戒心。

他伸著懶腰走過去,在天黑前把那頭野豬連着骨頭全部嚼進了肚子裏。

洞口的藤蔓隨風搖動,好像不太贊同他吞骨頭的行為。

姜邑飽餐一頓,腿上的傷依舊沒好,還發了膿,那時候天熱,他第一次因為一道傷口生了病,在洞裏悄無聲息地發了高熱,就此病倒了。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記憶里的那次,好像睡着睡着就好了。

可通過那面鏡子,姜邑不得不承認自己遺漏了很多事……

安靜的山洞裏,那些碧綠的藤蔓急急忙忙地移動着,時不時用盛滿水的樹葉清洗虎頭虎腦的巨獸,尤其巨獸那隻腫脹厲害的腿。

巨獸趴在地上沉吟,鼻頭逐漸發乾。

藤蔓又急匆匆盛來清水送入他嘴前……

巨獸哼哼著伸出舌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舔著水喝……

忙碌不止的藤蔓瞬間不動了,最前面的幾片葉子頂端詭異地變得紅火起來,又在巨獸喝完水后變回原本的碧綠模樣,半晌后,藤蔓鑽入巨獸身下,眨眼睛宛如一張巨大的網,兩頭攀著岩壁,將毛茸茸的病獸抬起來,輕輕地晃動。

簡直就像是哄小孩!

那些藤蔓格外殷勤,日日夜夜都搖晃着意識不清的凶獸,不厭其煩地進行哄睡,隔幾個時辰又盛來清水喂毛髮耷拉的凶獸喝下……可謂是無微不至。

這些畫面,姜邑其實也在回主世界之前的記憶里看過,可重新再看,還是會發怔。

然而,眼前的畫面和回來時所看得記憶又有了一些不一樣。

某日的清晨,因病卧倒多日的姜邑緩緩醒來,或許是口中苦澀,或許只是覺得渾身乾燥,看到一抹還來不及褪去的碧綠藤蔓時,他本能地伸出爪子,迅捷地抓住那根生機勃勃的藤蔓。

夏風舒緩地吹來,姜邑像是突然有了精神,張開嘴巴就將爪子裏的藤蔓送入口中,幾片葉子被他急急地吞進肚子,還要再吃,爪子下的藤蔓驟然一抖,接着竟泛起光來——

姜邑被那陣光弄得頭暈目眩,嘴裏還含着幾片嫩葉,身子卻不聽使喚地卧倒,擰著眉宇,重新陷入睡眠。

姜邑當了二十多年的人,不到一年的仙,後來當了無數年的凶獸窮奇,他一生中大多數濃墨重彩的記憶都停留在那具獸身上,最後也如願弄死了天道。

那時候的他,根本不會記住身為凶獸時的一個夢。

哪怕是此時通過花月鏡重現當年的夢境,他仍是看得滿心懵懂,甚至不確定這個夢究竟是否存在,直至看完最後一幕。

山洞裏的窮奇因為那道光入了夢,在夢裏,他還是一頭神似老虎、長著一對翅膀的捲毛凶獸。

為獸時腦子本就比為人時簡單,他也不覺得自己在夢中,還以為傷勢全好,於是抖抖毛髮,跑到溪邊喝水。

喝完又覺得眼前的景物非常陌生,可又說不出到底哪裏陌生,於是歪著頭認真地想,偶爾舔舔爪子,想不出來就繼續喝水,盯着水裏的自己看一會兒,繼續認真地想。

滿是憨態。

還是什麼都想不出來,他氣得一爪子拍進水裏,水珠把他毛髮都染濕,他瞪着圓溜溜的眼睛,拍水拍個不停,直到一個少年從水的另一頭走過來。

凶獸面露凶光,喉嚨里發出威懾的低吼。

那少年渾身雪白,不僅是衣着,連頭髮和眼睫都是銀白一片,他好像受了傷,一隻腳走路有些不穩,看凶獸警惕地毛髮都豎了起來,停下腳步。

姜邑想要吼他,這一吼,竟發現自己能說人話了:「你是誰?怎麼敢闖我的地盤?!」

話落,自己被自己的人話嚇到了,連忙後退一步,斜眼朝水面望去。

凶獸不知何時變成了身形頎長的青年,一頭微卷的長發及地,猶如披肩般遮住他整個背部。

姜邑實打實受了驚嚇,轉身就要跑。

藤蔓窸窸窣窣衝出來,幾乎將他圍住。

姜邑身上沒有武器,他當獸當久了,生命一受到威脅便會憤怒至極,看到那藤蔓要纏繞過來,以手作爪,抓住一截藤蔓張嘴就要啃咬……

「不要再咬我了!」耳里傳來少年着急的聲音,「在夢外不講理,我才將你帶到夢裏,現在怎麼又這樣!」

聽着年紀也不小了,可說話的語氣好像特別委屈,姜邑歪了歪腦袋,沒忍住放開了爪子。

那堆藤蔓立馬縮了回去。

少年發白的臉舒緩了一些,淌水過了岸,這次沒靠近他,挽手倚在一棵樹前,影子被光拉得很長,少年微垂著眸子來回看他,薄唇略略撇著。

「不許看!」姜邑吼道,「誰讓你亂看的?!」

被這麼一凶,少年臉更白了,這下果然別過臉不看了:「哦。」

姜邑轉身要走,那少年頓時跟上。

姜邑聽聞腳步聲,回頭就衝過去將人狠狠撲倒。

少年看上去十**歲的樣子,比他還要高一些,皮膚很涼,被他撲倒后除了滿臉詫異,並不掙扎,甚至在他毫不客氣騎在他身上時,耳後還露出可疑的薄紅。

姜邑騎在他身上厲聲質問:「誰讓你來的?哪個地方的修士?想抓我?門兒都沒有!」

少年並不瘦弱,相反,鉗住人的時候,姜邑就已經從他腰腹感受到了不容忽視的肌肉線條,他本以為會和對方迎來一場激烈的搏鬥,可自始至終,都是他單方面的欺壓。

少年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看着他,偶爾會移開視線,眼睫亂閃。

姜邑要氣死了,拎着對方衣襟逼問:「再不招,我就吃了你!」儘管不是獸身,還是咧出牙靠近對方脖頸恐嚇。

牙齒即將貼近那冰涼的肌膚,剛要張開嗎,就聽少年笑了聲。

他抬頭瞪去。

「你第一次見到他,就把他打死了,可對我就不是那樣,」少年淺色的眸子望着他,似乎有些羞赧,沙啞的嗓音說着驚人的話,「不過我本來就比他好……你瞪人真可愛,我想親你了。」

姜邑啞然片刻,問「他」是誰,少年說:「心魔。」

什麼心魔?

神經病。

姜邑一聲不吭地從他身上下來,疑惑地走了。

那個夢很長,少年始終都緊緊跟着他,進了山洞后,也保持了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們在夢裏度過了一日又一日,直到某日,或許是春意盎然,或許是夢境太縹緲太美好,姜邑飽餐一頓后忽然覺得躁動,開始瞥著少年看,一直看到困意來襲。

他睡了一覺,醒來時少年離他很近,一邊用藤蔓搖着他,一邊垂睫窺探,待他睜眼,目光閃爍著立馬移開。

姜邑也不知那時候的自己究竟怎麼了,太陽早已落山,夢境裏的黑夜連月亮都沒有,只有數不清的螢火蟲飛來飛去,他抬手將眼前的流螢掃開,仰起頭,很霸道,很兇狠地在那雙微涼的唇上重重地親了一口。

流螢猛然散開,少年微翕的薄唇張開,那張懵懂青澀的臉一剎那半明半昧,鋒利的輪廓線條垂如陰影,逐漸柔軟,少年猛地伸出雙手,牢而緊地將他環住了。

「原來是這樣的滋味,好甜……好甜。」

姜邑任由他那抱着,那時候他已經隱隱意識到自己處於夢中,那一吻究竟是不是動心,他已經不清楚了,只是想在一個虛妄的夢裏,盡自己所想,好好再做一回人。

人都有欲/望。

那個夢太長了,少年懵懂的面龐愈加陰晦,令人猜不透,貼着他的肌膚一點點擁有了人的溫度。

他們在一場春雨中做了不該做的事。

或許是夢的原因,姜邑絲毫痛楚都沒有,他躺在洞內凋零的花瓣上,一雙眸子專註地望着外面的雨簾。

少年全身都在顫抖,興奮至極,最後發瘋似地擁着他:「我們以後是不是算一個人了?」

姜邑瞥他一眼,當他是想附身自己的鬼魅:「你做夢。」

少年也不生氣,垂睫盯着他:「那我們成親,凡人成了親,就能永遠在一起。」

姜邑又瞥他一眼:「兩個男人怎麼成親?」

少年埋入他脖頸,突然撞他一下:「都能這樣,為什麼不能成親?」

姜邑:「……」

那個夢從春天一直到夏天,姜邑看着洞前的溪流,看着樹上的毛毛蟲化蝶飛走,看着少年如影隨形,終於鬆了口:「好吧,男人也能成親,等蓋好了新房子,我們就成親。」

少年當時正在水邊清洗為他新做的衣裳,聞聲回頭,薄雪般的面孔獃滯了許久,鋒利的唇微微翕動,接着就笑了。

鏡子裏的畫面逐漸變得模糊。

點連成記憶的線,姜邑想起了那些夢,他清楚地知曉接下來會發生的每一件事,他完全不想看,可視線就是無法從鏡子上的少年臉上移開……

鏡子裏的凶獸終於蘇醒,他的腿傷好轉,開始外出捕獵覓食,那個曇花一現的夢在他腦中停留不過幾日,便隨着其他夢境一起變得模糊起來。

山洞周圍的藤蔓不知何時消失的,等洞內的凶獸發覺不對勁時,山中已經多了一處宅院。

宅院建造得非常簡單,全是木頭製成,可裏面卻半個人影都沒有。

姜邑起先看到那些屋子時,還以為是修士建造的陷阱,並不踏入。

那處宅子在深山中歷經一年多的風吹雨打,依然矗立不倒。

後來山中來了道行頗高的修士,修士們以為那處宅子是山中獵戶所建,驚喜不已地走進去,欲要再此過夜。

也是那天,山中空曠許久的宅院,轟然倒塌。

姜邑在那陣倒塌聲中發覺自己被圍攻,當夜沖入大霧中避開追殺,開始了另一段逃亡之路。

這一次,姜邑跑了很久都沒有停下,他在山谷中疾奔,遠處有劍光逼近,他呼哧著閃開,又一道劍光追來時,他來不及躲閃,心裏做好受傷的準備,卻不想一根藤蔓由腳邊飛起,將那劍光完全隔開……

他一邊跑一邊回頭,那藤蔓仿若一個活過來的孩子,彈開劍光后急急忙忙跟上他,好似怕他丟了自己,最細的枝蔓惶然地纏住他的尾巴。

藤蔓像個小小的人,風馳電掣地緊隨其後。

姜邑幾天幾夜沒睡,最後到了一處荒村。

那裏是最接近恨天境的地方,早已無人居住,夜裏到處都是鬼魅妖邪,姜邑太累了,他呼哧呼哧地找到一處妖氣最盛的崖底,吼開盤旋不絕的鬼魅,四肢一軟,趴在枯草上沉沉睡去。

藤蔓將他纏繞,建立出一堵牢不可破的保護牆。

他又做了夢。

夢外寒風侵襲,夢裏亦是暴風雪。

雪霧瀰漫開,夢境裏他在木屋裏烤火,聽到敲門聲,開門去看。

少年站在門外,雙目微紅地看着他。

姜邑成為窮奇后,腦內記憶時好時壞,他沒太認出眼前的少年,卻覺得熟悉,因此也沒出手,反而側身讓他進來。

對方跨進屋,不往裏走,反而抬手將他死死抱住,少年很高,寬大的肩膀一顫一顫的,他傷心地問:「你為什麼騙我?」

姜邑疑惑地看他,說:「我騙你?」

「你說蓋好了房子就成親,我把房子蓋好了,可你去都不去!」冷銳的臉隱入黑暗裏,「現在沒有房子了!」

姜邑傻了片刻,他潛意識感覺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也不反駁對方的話,摸摸他的臉說:「好了,等我以後再蓋吧。」

對方身子僵住,垂眸看他:「你不反悔?還是蓋好了就成親?」

姜邑嗯了聲,心裏忽然很寂寞,抬頭又親了少年一口。

「……」

對方鋒利的眸子一閃,旋即死死黏在他身上,臉又紅起來,這次紅得厲害,他說:「還有一年,還有一年我就可以再次化形!你等等我。」

姜邑聽不懂他的話,只道:「化不化形,都是我的。」

少年又是一怔,凝視他片刻,突然貼着他的額頭道:「等我化形,我就把他們都殺了……你還想要什麼,我都可以做到!我都給你!」

姜邑沒說話,少年陰鬱的語氣讓他覺得有些陌生,他看着門外的風雪,思忖道:「你不會是我的心魔吧?」

那雙沉鬱的眼瞳微微睜大。

姜邑輕聲笑道:「我有時候也想將天下人都殺了算了,但那只是有時候,大多時候還是不會那麼想,如果一直那樣想,又做了,我就真的再也變不成人了。」

「……」

「我不是野獸,不是怪物,我一直是人,」姜邑木然地說,「就算天天喝血吃肉,我也記得這件事。」

少年一動不動站着。

姜邑牽住他的手,將他拉到火炭前。

火將少年冰涼的手裹上一層溫暖的氣息。

姜邑問:「外面那麼大的雪,找到這裏很難吧?」

少年不出聲,雙眼變得赤紅,只盯着他看。

一片火星飛起,姜邑被那火星灼得眼睛發疼,他在那一瞬間想要流淚,可灼熱的光下,卻是少年先掉下眼淚,那雙淺色的眸子像一片飛雪,在火光里完全融化掉,成了水,窗外那麼亮,少年的眼裏卻只有了無盡頭的黑暗。

姜邑聽到他說:「我不知道我是什麼了……我只想親你。」

窗外寒風呼嘯而過,姜邑盯着他的眼睛,忽地想起自己的年少。

那時候他只是想破除家族世代留下的詛咒,他不喜歡修仙,但如果能撕開那句「天命如此」,他可以讓自己喜歡。

最苦的是入宗門第一年的那段時間,他在雪裏練功,三天三夜不吃飯,直到練出師父口中的真氣。

第三天的凌晨,他看到一片雪擦著睫毛飄走,那時候神志恍惚,以為自己看到了蝴蝶,本能地追了過去。

最後掉入結了冰的河裏。

那天他終生難忘,他以為自己要死了,為此無限悲傷,後來被葯灌醒,姜邑看到師父和師兄弟們關切的眼神,突然一下就哭了起來。

師父問:「真的要堅持嗎?你沒有靈根,未來只會更苦,苦盡一生,也未必能跨進仙門一步。」

他抽泣著說着顛三倒四的話:「我只是想讓所有人怕我,家族世代烙著奸人的印記,他們永遠不會敬我,不會誇我,我只想他們怕我,我只是想要那樣……可是蝴蝶很漂亮,我就去抓了。」

……

「我不知道我是什麼了……我只是想親你。」

滿屋飄着金黃的火光,姜邑聽着少年執拗的話,他分明能感受到窗外的冷意,可還是覺得溫暖,他好像就在那一刻抓到了幼年的蝴蝶,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傳言裏的愛,但清楚自己絕對沒有擁有過那樣的東西。

夢裏風雪席捲,他抱住了眼前偏執的少年,他覺得自己像是一瞬間變成了一座無限大的山,他不再追逐,他高高立在那裏,有蝴蝶只為他而來。

他因此真心地暢快起來。

他沒像年幼時那樣流淚,他迎接着少年帶着痛意、猶如撕咬的親吻,很快,在這個久違的、暖和的夢裏泯滅成無數火光中的一粒。

醒來時,崖底早已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巨獸撐著四肢站起,像是一座活動的山,泰然自若地高高立着,他仰望着東方的光,最後慢慢移下視線,看向那用雪堆砌出的小小宅院。

他歪著頭去看,認真地看,又認真地想,好像想了起來,又好像沒有,鼻子在那宅院前嗅了嗅,天邊雪花飛舞,窮奇的眼瞳慢慢亮起來。

姜邑從那時轉身開始疾奔,他朝着記憶里的恨天境奔去,他的翅膀在風裏越來越大,周身的煞氣在日光里反射出紫色的光來,他在那一天覺得自己心中有了無限力量,不再只是恨和怨,昔日的仙力在一夕間回到身體,他不知道自己算是什麼,靈魂介入人和神之間,身體卻是怪物、是野獸,可他不在乎了,他胸中包含着萬千情緒,他所想不再是復仇,而是更新換代,重新開始。

不好的東西就要更換,如此才會有新一輪的生。

最後那一刻,他飛身躍入恨天境,年幼時散不去的哭泣變成了巨大的咆哮,震天動地。

捅破天道的那一瞬間,神力齊齊灌入他的軀體,他在那一刻發覺自己的人身必死無疑。

他可能會變成另一個人,另一個被主世界天命控制的天道。

那天山火很大,他好像重新回到那個夢裏,他變成了一粒火星,用最後的力氣朝着世界的縫隙飛去,他主宰他自己。

那時候,夢境的一切早已在記憶里模糊,他記不清夢裏的少年,可肉身死去之際,聽到那句話,還是難過,像是被捂住了鼻息,再也不能呼吸。

「我追了那麼久,追了那麼久……你打碎了我的心魔,一出來就欺負我,還不等等我。」

他當時恍惚地想,我欺負了這人,這人還不怕我,真奇怪。

那天隔着萬丈星火,他彷彿又看到了幼年看錯的雪蝴蝶,蝴蝶沒在年幼時光里消失,只是邁入火光,變成了少年的影子。

久遠的夢被遺忘,夢裏的少年仍是固執地一次次走向他,那一刻,蝴蝶忽然震動翅膀。

此後生生世世,都變得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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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神明[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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