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篇 因為是你(2)

第十八篇 因為是你(2)

從醫院出來已經三個月了,除去為了活動身體散步的時間我很少出門,五年時間可以改變許多東西,友誼、心態、習慣,在父母嚴重我還是夏婉琴,可在我自己眼中,夏婉琴僅僅是一個類似代號的東西,我還在嘗試着充填如同空殼的身體。

「琴兒!有你的郵包!」

打開房門結果母親送上來的沉重郵包,我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訂過東西,除非是經過漫長延遲的五年前的事情。郵包上發件人的地方寫着「徘徊」兩個字,沒有姓名,沒有郵編,似乎只是拜託郵局送過來的而已。輕巧地撕開包裝,裏面是一個黑白相間的雙層石盒,簡單、樸素,卻讓我感覺到了很濃的熟悉感。

緩緩打開第一層,一條淡藍色的項鏈讓我陷入了獃滯中,顫抖著將它戴在脖子上,記憶決堤般洶湧而來。白色、黑色、徘徊的世界;蠟燭、星空、浪漫的小屋,以及那個讓我又愛又恨的人,連奕冰。原來我真的是忘記了很重要的東西,忘記了另一個熟悉的世界,忘記了改變后的自己,也忘記了自己第一次愛上的人。或許我之所以沒辦法很快適應現在的生活,就是因為少了他的陪伴。

第一層中還有一塊石板,上面寫着:「婉琴,這是奕冰托我轉交給你的,原本是不能重新喚起你的記憶的,但思考了許久,我還是決定最後再縱容你們一次。你走之前不是一直想知道奕冰最後說了句什麼嗎,我替你問過了,他說的是『因為是你,所以愛你』,也許你此時對這句話已經沒了什麼感覺,不過還是記住比較好,畢竟奕冰他所表達的是獨一無二的『愛』。我把奕冰在幻想中寫的文章也給你送過去了,有興趣的話就讀一讀吧。

長老」

在腦海中嗤笑了一下長老和連奕冰。他們還是那麼喜歡自作主張,從來都沒有問過我的感受和需要。「因為是你,所以愛你」,如果我的記憶仍舊是空白的,就算以後聽到了相同的話我也不會有太大感觸,可在記起所有的一切之後,我只得承認,這句話由連奕冰來說足以摧毀任何的防線,也包括我用堅強和高傲一直包裹起來的眼淚。唯一遺憾的,就是他沒有再多說一句「因為是你。所以永遠陪伴」。

擦拭了一下臉頰,打開了石盒的第二層,裏面是疊放在一起的三塊石板,在最上面一塊的頂端寫着:漸漸分開的腳印。我不知道連奕冰看到了怎樣的幻象,但卻能猜到,他否定的非常徹底……

凌晨五點,恍惚間聽見窗外簌簌的聲音,強忍着睡意掀開窗帘,雪花就像小小的鬧鈴。把最後一點兒睏倦去除的乾乾淨淨。

凝視着漫天的白色,覺得自己的眼神一定是溫柔的、安靜的。

帶着這份安靜打開手機,讓暗暗的屋子裏透著淡淡光亮,略帶笑意地讀著短訊:

「冰。外面下雪了,好美,出來走走吧」。

匆匆穿好衣服,匆匆跑向那個老地方。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臉上洋溢着滿滿的幸福。

遠遠地看着站在雪地里的女孩,不禁蕩漾起一絲微笑,凝望着你。就如同看着一個美麗的天使,純潔淡雅。

緩緩平穩下自己的呼吸,走過去,卻有點埋怨自己打擾了一幅美景,忽然覺得自己寧願一輩子遠遠地看着你。

你睜開眼,沖我笑笑,甜甜地喚了一聲「冰」。

不知道為什麼,我久久喊不出你的名字,不知道為什麼,你的名字卡在了我的喉嚨中,讓我窒息。

「陪我走走吧,就到咱們第一次約會的那個公園」。

我依舊沒有任何的回應,也沒有和往常一樣走在你的身邊,輕握你的手,只是獃獃地跟着你,就像一個沒有血肉的木偶,在你身後注視着你的背影。

一路走着,一路聽着你唱着溫婉的歌曲,雪花黏在你的睫毛上,輕輕跳動着,原本祥和的景色卻像是在重重敲擊着我。

真想大喊一聲:不對。一切都變了,你的笑容變了,你的步伐變了,你的姿勢變了,變得不再是以前那個依靠我的姿勢,不再是以前均勻緩慢的步伐,不再是以前看見我時幸福的笑容。

你的笑容越來越凄冷,你的步伐越來越凌亂,你的姿勢越來越孤單。

這一切都像一場無聲的電影,被人早已定好了結局,你我只是其中的主角甚至配角。

無力感在蔓延,如同雪天裏盪起的薄霧,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了哪裏,我木訥地走在一條我無法主宰的路上,隱約間聽見你低聲說。

「冰,這條小路是咱們最喜歡走的,當時你告訴我,這條小路直直的就像咱們的未來,咱們會永遠一起並肩走下去」。

拚命讓自己恢復一絲清明,看着已經被白雪覆蓋的小路,沒有一絲灰塵,沒有一個腳印。

「冰,你看,這條路還沒有被人走過呢,咱們是第一個走過去的人」。

這一次,我強迫着自己忘記剛剛的迷茫和惶恐,走在你的身旁,感受着你身上熟悉的味道,讓人放鬆的清香。

沒有任何的話語,沒有任何的溫情,有的只是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聲音,還有咱們之間不寬不窄的距離。

幾次想抬起手握住你,只是沒有一次成功,就好像每個動作都被雪花凍結了,虛幻的隔膜,卻那麼堅固。

靜靜地,慢慢地,直到走到小路的盡頭。

恍若初醒般扭頭看看身旁,孤單一人……

回頭看看來路,驟然發現咱們的腳印從一開始就越來越遠,直到你的腳印徹底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抬頭遏制住眼淚,我終於明白了。

不是我沒想抓住你的手,是因為咱們的距離越來越大,已經超出了彼此習慣的距離。

不是我沒有開口說話,是因為你仿若沒有聽見我的聲音,而我在自我催眠著,以為一切都是我的錯。

不是我打擾了最完美的風景。是因為我自以為是地把自己定義成了一個虛幻的名詞。

不是我沒有凝視着你,是因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都變得透明。

我的世界只有你一個人。

而你的世界遠的我已經看不見。

越來越遠的腳印,漸漸被新的雪花覆蓋,或許下一刻,又會有人從這裏經過。

可是沒有人知道,這裏曾演過一場啞劇,一場愚蠢的鬧劇。

或許春天雪化的時候,會有更多的幸福在這裏發芽,但是,也會有更多看不見的腳印越來越遠。

我和你不是世界的唯一。但卻是我心裏的唯一。

唯一的安寧,唯一的幸福,唯一的溫柔,唯一的美麗。

最後,還有唯一的腳印,漸漸分開的腳印……

剛剛拭去的淚水再一次滴落下來,經歷了許多之後我也變得越發敏感、脆弱了,連奕冰不喜歡看到我傷心的模樣,卻偏偏寫出了狠狠刺痛我的文章。漸漸分開的腳印。我和他之間的確是在漫長歲月中越來越遠,正像他寫到的,不是沒有抓住,不是沒有說話。不是沒有凝視,是我在逐漸膨脹的優越感中忘記了最純潔的東西,忘記了我們彼此共同擁有的每一個瞬間。

許多人常用少不更事來為過去的自己開脫,我也曾用這個詞來概括我和連奕冰最快樂的時光。回過頭去想,或許那時候的幼稚才是真實的自己,長大后不過是被鉛華厚厚地包裹了起來。連奕冰一直在努力幫我洗凈鉛華。以至於他自己沒有多餘的時間走出我們共同出演過的舞台,結果他成功了,我意識到了應該做出改變,可他卻因為固執永遠地失去了再登上舞台的資格。

匆匆收拾好石盒跑下樓去,既然已經知道了自己最需要的東西,再繼續頹廢下去只會失去最後的機會。「徘徊」的世界裏連奕冰應該正面對着某種懲罰,我不知道該如何回去,就只能努力尋找現實中的他,然後大聲告訴他:因為是你,所以我需要。

「琴兒?你這是怎麼了?」一臉的淚花和匆忙,換來了母親焦急的詢問,我很感謝她的關懷,但此時我想要的是來自連奕冰的擁抱。

「媽,你還記得連奕冰嗎?」

母親從擔憂變成悲傷的臉色讓我心頭一緊,如果連奕冰在現實中也出了什麼事,我該找誰去替代他,這一輩子我恐怕只會將「獨一無二」送給他一個人,因為只有他會把自己的世界裏所有空間都騰出來供我一個人使用。

「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奕冰那孩子真的很不錯,只是傻的太可愛又太可憐了。」

「從我昏迷以後開始說,他做了什麼,反生了什麼,現在又在什麼地方?」

「唉……也罷,畢竟是咱們家欠他的。你出事當天是他打電話送你去的醫院,並一刻不離地守護着你,當得到你成為植物人的消息后,我和你父親都走到了崩潰的邊緣,只有他極其平靜地做到了你的床邊,緊緊地抓住了你的手。這一抓就是三年,他除了每天的工作時間外就沒有離開過你的病房,我勸過他無數回,希望他好好珍惜以後的道路,可他還是堅持着陪在你身邊,日復一日地祈禱著、呼喚著、照料著。

就在你沉睡了三年半左右後的一天,有人到你的病房中鬧事,還送了一大束菊花,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奕冰盛怒的樣子,二話不說就拖着前去探望的人走出了病房。等我再找到奕冰的時候,他已經昏迷在了醫院的後院裏,滿頭都是血,沉睡了半個月左右的時間后他醒了過來,卻失去了所有的記憶。由於這件事完全是因你而起,我和你父親就決定在他恢復記憶前先照顧著,現在他在你父親的公司中擔任一個中層領導。

有一件事我還要和你說聲對不起,在奕冰昏迷的半個月里,他時不時就會呢喃一句『婉琴,別怕,我會一直保護你的』,我很欣賞他的痴情,卻不想讓他把時間浪費在可能性極小的未來上,所以在他出院以後我就不斷地招人幫他相親。試圖抹消他大腦深處有關你的所有片段。可現在看來,你對奕冰也是一往情深啊。」

我並沒有對連奕冰的失憶感到太過震撼,反而還有些高興,因為我找到了將他從「徘徊」世界中帶出來的方法,為了救我,他甘願將自己所有的愛都帶到了陌生的世界,單是這份勇氣就值得我用一生去回報。我比較在意的是相親這件事,可以肯定,現在的我絕對不會容忍又一次的錯過。

「那他現在已經結婚了是嗎?」

「說來也奇怪,給他相了那麼多次親。每一次人家女孩都特別滿意,可奕冰那孩子總是毫無理由地拒絕,我問他為什麼這麼挑剔,他回答說不是因為挑剔,是直覺告訴他需要的不是她們而已。我是過來人,自然不會相信直覺之類的借口,所以今天特意為他挑了一個相當不錯的女孩,論相貌不在你之下,論家世也僅僅比咱們家差了一點兒而已。」

沒有再和母親多說什麼。要來了他們見面的地點便匆忙跑了出去。我很清楚在連奕冰的潛意識裏一直在等待着我的出現,這和記憶無關,完全是因為許多年來執著的後遺症,只有我才能讓他找回被關押的記憶。只有我才能讓他展現出自己的一切,也只有我才能擁有他所有的溫柔。

一家十分典雅的咖啡廳,裏面正播放着李斯特的《liebestraum》,我記得這是連奕冰以前最喜歡的鋼琴曲之一。他還給我念過一段與之相關的詩:

ihadbeendead.

beforelove』swonder.

iwasburied.

intoitsarms.

iwasresuscitated.

byitskisses.

isawheaven.

initseyes.

我一向不喜歡太過文藝的東西,之所以能記住還是因為被連奕冰強迫的緣故,不過此時我卻真正喜歡上了這首英文小詩。尤其是最後兩句:iitseyes.我在它眼中,看到了天堂。這裏的「它」指的就是「愛」,對我來說「它」還指連奕冰。真實的天堂具體是什麼樣子我並不清楚,也許是白雲流動,純潔雅緻;也許是斷壁殘垣,古樸滄桑。而連奕冰讓我看到的天堂十分特別,類似於一個清新的莊園,抬頭是無數交錯的藤蔓,低頭是比肩搖擺的花草,閑時坐在樹蔭下的鞦韆上聊天,累時躺在溪水邊小憩。換做以前我百分之百不會接受這樣的生活,可現在我明白了,只有華麗又簡單的愛才能在身後搭建起一個永不衰落的,無論是誰都在渴望着的祥和的國度。

我在咖啡廳的一個角落裏看到了連奕冰,依舊是帥氣溫和的臉龐,以及那標誌性的微笑,只不過在他的眼眸深處出現了我不熟悉的厭煩色彩,看樣子對於我母親的相親行動他也快忍耐到極限了。

緩步上前,微笑着沖那女子點點頭,然後在她詫異的目光中拉起同樣詫異的連奕冰向外走去。

他沒有掙扎,也沒有詢問,似乎和我一樣都在感受着彼此手心的溫度,我是在懷念,他是在回想。

許久,我帶着他來到了曾經一起聊天、玩耍的公園,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到:

「你是誰,為什麼一言不發就把我拖了出來?」

沒有回答,只是好奇地看着他徘徊在憤怒和感謝之間的表情,在另一個世界,此時的他應該只有平靜或者木然吧。

「咱們認識嗎?為什麼我感覺你特別熟悉?」

在心裏默嘆一聲,曾經我努力想把他當成最熟悉的陌生人,如今卻被他輕易地當成最陌生的熟人,這樣的反差真的是一種另類的懲罰。

「你為什麼總不說話?拉我出來到底要做什麼?」

是啊,為什麼說不出話,是擔心開口的時候控制不住情緒?還是害怕將真誠說成玩笑?不知道,不知道。

「要是沒什麼事我可就先走了。」

「等一下!」在他轉身的剎那我終於發出了聲音,堅定又霸道的挽留。

「怎麼了?」

「連奕冰,我想告訴你一句話,聽完之後你再決定去留。」

「好吧,你說。」

「因為是你,所以愛你;因為是你,所以我才如此需要。」

沉默,很長時間。

連奕冰沒有離開,而是在思考着什麼。

我沒有覺得緊張和害怕,兩把鑰匙足夠打開囚禁他記憶的牢籠。

沉默,很長加上很長。

連奕冰終於笑了,笑得迷人,笑得溫暖,最主要的,是那麼熟悉。

我知道,這一刻,他滿足了我的願望,我回應了他的期望。

天空飄下了無數的雪花,突兀卻又恰到好處。

牽起手,踏上一條從未走過的小路。

無所謂冷熱,無所謂距離,只想把腳印埋在雪下。

然後看着它們在雪化時隨着積水飄洋到來世的某時某刻。

抬起頭,互相凝視,默契地一起問到:「為什麼選擇我?」

低下頭,掩嘴輕笑,又默契地一起回答:「因為,是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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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色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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