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篇 欺騙(1)

第十五篇 欺騙(1)

白皚的雪花徐徐飄落,雖然寒冷卻仍舊無法掩蓋掉空氣中的喜慶,鋪滿在地的紅色紙屑更是在單調的畫卷中天上了一抹生動。大年初一,我和連奕冰四處溜達着,偶爾開開玩笑,偶爾八卦一下以前的同學,然後在許多似曾相識的面孔的注視下,坐在涼風中吃着油膩的羊肉串。沒有人能阻止我們的笑容,沒有人能打破屬於我們的小世界。一年又一年,重複上演着。

……

從睡夢中睜開雙眼,這幾天總是做有關連奕冰的夢,有時候是生氣后他來哄我的場景,有時候是電話里向他傾訴的場景,這一次又是大年初一必見面的約定。似乎從相遇開始我就在不停地榨取着他的價值,度過較為充實的童年和青春后又像丟垃圾一樣不停地排斥他,然後自以為是地繞了一大圈,發現自己還是站在剛開始的地方,甚至比以前更加重視起連奕冰。

做夢歸做夢,醒來后我還是會保持以前的樣子,安靜地上下班,偶爾遇見連奕冰也只是隨意的寒暄兩句,至於為什麼沒有直接表達出來,大概是由於我在等一個更為合適的時機吧,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加在一起才能讓我的情感顯得格外真實。

王鵬這一次是徹底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中,無論是1374號房間還是記錄室都沒再出現過他的身影,原以為曾經和他最為密切的小月可以解釋這種現象,在經過幾次隨意地詢問后才發現,小月早已變成了草木皆兵的木頭人,獨自一人的時候機械化地做着日常工作,一旦有人上前說話立刻就會變成拚命顫抖的篩子,時不時還冒出兩句求饒的話。

連奕冰出現在記錄室的時候我正打算抱起石板完成每天最後的工作。和以往不同,他今天看起來靚麗了許多,白色的袍子四周用非常細的銀線綉著一圈暗花。素淡中又不失富貴的氣質。也不知道他和「13」、「14」說了些什麼,轉身便霸道地拖着我向「聖地之林」走去,幾次試圖詢問都被他直接無視掉了,掙扎無果下只好認命地跟着他快步行走着。

「你到底要幹什麼?」在被帶到他的住所后我終於找了個空當問到,奇怪的是我居然沒聽出自己的聲音中有任何的憤怒和厭煩,要是放到以前,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暫時保密,你先坐下閉上眼,我要送你一個驚喜。」

有些時候我會覺得連奕冰傻的十分可愛,就像此時說了保密又說要給我一個驚喜。等於在暗示我做好一定的心理準備,這也難怪,畢竟他從很早以前就養成了不對我說謊的習慣,能不透漏具體內容已經非常難能可貴了。

在連奕冰示意下再次睜開眼后,我險些驚叫出來,原本白色的牆壁完全變成了黑色,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中讓我很難判斷是否還身在「聖地之林」中,甚至還是懷疑在剛在的一瞬間他把我帶到了罪之空間的某個石屋裏。

「連奕冰!連奕冰!你快點兒出來!」

在我的驚呼中連奕冰端著一個非常精緻的蛋糕緩緩走了過來,幾根紅色的蠟燭散發着柔和的光芒。我看不清他的臉,卻能看到燭火頂端那十分迷人的微笑。驚慌的心理慢慢被驚訝取代,無論事先做了多好的準備,還是被片刻間的反差摧毀成了一片瓦礫。不得不承認這份驚喜真的很不錯。

「怎麼想起請我吃蛋糕了?」少見的甜美聲音,就連我自己都暗暗吃驚起來。

「因為今天是你的生日,這個世界沒有日曆,我只能從自己到來的那一天不斷往後推算著。結果還是差一點兒就錯過了重要的日子。」

「生日么……我還真把這回事給忘記了,謝謝你。不過你是從哪弄來的蛋糕和蠟燭?在這個世界裏我可從來沒見到過。」

「蛋糕是我親手做的,蠟燭么是找長老談過之後才弄來的。聽說好像是曾經某個祭靈者研究出來的,因為太過稀少,所以只在極其隆重的日子裏才能使用,這次也算是對咱們的特殊照顧吧。」

「說出去又會引起一大群人的羨慕了!」

「隨他們去吧,我只要在最大限度上給你一定的特權就足夠了。快點許願吧,不然蠟燭該燃盡了。」

乖巧地閉上眼,雙手合十默念著心中的願望,許多年沒有這麼正式地過過生日,竟然有些羞澀起來。也許正像人們常說的:越是平凡的事情越容易在特殊的環境下勾起特殊的情感。而此時屬於我的特殊情感,就是對連奕冰濃濃的依賴。

吹滅蠟燭後房間並沒有回歸到之前的黑暗,而是在連奕冰的響指中慢慢演變成了星空,乳白色的柔和光芒雖然微弱,卻彷彿將我帶到了仙境之中,夢幻、安寧、溫馨,稍不注意就會將身心完全奉獻出來,為的只是得到更多的撫慰。

「你是怎麼做到的?」一邊觸碰著牆壁一邊好奇地問到,相比較下我那間小屋真的和拆房沒什麼區別了。

「這間房子是可以根據祭靈者的意願改變風格的,我對這些從來沒有過太大興趣,所以才一直保持着原始的白色,今天是為了你才把四周變成了星空。你或許不記得了,在原先世界有一次你喝多后說過一段話:我好希望可以躺在銀河之中,放鬆地任由它將我帶到每一個不同的時空之中,無論清醒還是昏睡,身邊都只有數不盡的皓白。你的所有願望里唯獨這個我無能為力,還多虧了現在的世界,我才有能力送你一片短暫的星空。」

「我的確不記得自己說過這樣的話,不過喜歡星空倒是不假。小時候我總喜歡趴在窗台上屬星星,長大點兒又開始幻想可以在群星中舞動,直到完全融入了浮華的社會之後才漸漸掩埋了起來。無論虛假還是真實,這一刻我都是幸福的;也無論長久還是短暫,只要重新記起就還不算遺忘。」

「你喜歡就好,我就怕你說『自作多情』之類的話呢!」

「今天不會,至於以後我就不太清楚了。」

「這就足夠了。我還有一個禮物要送你,你能背對我一下嗎?」

微笑着轉過身,連奕冰為我搭建了最棒的舞台,供我快樂,供我放鬆,所以作為主角,我不會拒絕他的要求,而且就我現在的心態來說,沒有舞台或許也同樣不會拒絕吧。

連奕冰送我的是一條淡藍色石塊串起來的項鏈,在星光的映襯下散發着幽婉的光芒。因為太美,我甚至不敢輕易去觸碰,生怕破壞了它營造出來的寧謐。

「好漂亮啊!是從雅閣買來的么?」

「當初帶你去選衣服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挺喜歡這種石頭的,所以就收集了一些托工匠做成了項鏈。」

「你還是一如既往地細心呢,每一個動作、表情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我只是想記住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而已。對了,這種淡藍色石頭有一個非常好聽的名字,『凝淚』,還附有一首詩:曾言一笑如花綻,今卻鬢白守風漣。不知何時見君歸。我自凝淚待無眠。」

「好傷感的詩句,該不會也有一個令人心酸的故事吧?」

「猜對了,『凝淚』是在聖地之林附近的一個小坑裏孕育出來的,每隔六十天才會出現一顆。沒人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現象,就好像一個小型的泉眼,按照固定的周期述說着自己的神秘。至於它背後的故事,可以說是在真實的基礎上加了些誇張的手法。主人公是曾經的兩個凡業者,代號分別是『147』和『234』。他們的相識、相戀我就不講了,只說結局。『234』為了幫『147』離開這個世界。決定闖一闖罪之空間的所有酷刑,結果再沒有出來,『147』一直堅信着『234』有朝一日會回到她身邊,還在每天晚上跪坐在聖地之林外,只求當時的祭靈者允許他們見上一面,日復一日的等待讓『147』逐漸忘記了初時的信念,也開始了與淚水相伴的生活。許久后,從延伸的階梯傳出了『234』靈魂消散的消息,為了永遠的相依相伴,『147』選擇了在聖地之林中奉獻自己的一切,在儀式結束后,當時的祭靈者才發現,『147』每天哭泣的地方早已變成了一個淡藍色小水窪,並很快凝聚成了一塊非常漂亮的石頭,為了讚揚『147』的痴情,這塊石頭才被命名為『凝淚』,就是現在你去查有關他們的記錄,仍舊會發現他們的代號後面分別有着黑白兩種標誌。」

「也就是說每一顆石頭裏都飽含了濃濃的情感,眷戀、思念、信任;悲傷、遺憾、迷茫;以及最後時刻的義無反顧。這樣的項鏈戴在我身上真的合適嗎?」

「無論項鏈背後有着怎樣的故事它都是一個沒有生命的飾品,只有找到最合適的人才能表現出它最完美的姿態,在這個世界中,除了你沒有人夠資格擁有它。就像當時那個祭靈者所言,『凝淚』不是為了換來同情,而是為了詮釋美麗。」

「那我就儘力彰顯出它的美麗吧。」

「嗯,坐下吃蛋糕吧,這可是我的自信之作!」

「在此之前我想讓你猜一猜我剛才許下了什麼願望。」

「不太合適吧,生日願望公開出來可就不靈了!」

「我才不信這些呢,願望不就是用來實現的么,如果作為秘密那隻能變成一種奢望。」

「好吧,讓我想想……你的願望是可以儘快離開這個世界?」

「不對不對,離開與否我已經徹底不在乎了,再猜!」

「難道是想成為和長老一樣的掌權者?」

「更不對了,在這裏掌權就等於掌握了痛苦,我可不想給自己那麼大的負擔,繼續猜!」

「猜不出來了,你知道的,我對這類事情一向很遲鈍。」

「拿你沒辦法,不過告訴你之前你得答應我,一定會幫我實現願望!」

「這是當然,只要是我能力範圍內的事情就一定一定幫你實現!」

「我的願望是……可以得到你一生一世的陪伴。」

「這個簡單,原本我就沒計劃退出你的生活,別說是一生一世。就是生生世世我也會陪着你!」

「我不是指簡簡單單的陪伴。一直以來你都作為影子守護着我,看着我笑,看着我哭,從來不會和我共同分享,只會無條件地替我分擔,所以我才厭惡了你的存在。來到這個世界經歷了許多之後我終於明白了,對你的厭惡不是因為現實的差距,而是因為我想讓你給我更多的關懷,想讓你作為一個騎士守護在我身邊。原以為我不會擁有這樣的情感,只要有了別人無法企及的實力和地位。其餘的一切都是可有可無,直到你在那天晚上衝進來保護了我,我才改變了自己的想法,一個人的高貴除了可以換來別人的恭維還會換來數不盡的嫉妒,我根本沒有能力輕鬆應對所有人,更沒有能力時時刻刻保護好自己,唯有你,才能給我足夠的安全感。奕冰,我想讓你做我的專屬。永遠永遠只看着我一個人。」

微微喘息著看向一臉吃驚的連奕冰,說這麼一席話幾乎用盡了我多年積攢下來的勇氣,雖然並不擔心連奕冰會出言拒絕,但一想到今後要用另一種姿態去面對還是有一些緊張。萬一不能馬上調整好自己的言行,恐怕又會給他帶去許多傷害。

連奕冰沒有驚訝太長時間,很快就掛上了幸福的微笑,將手輕柔地放在了我的頭上。說到:「婉琴,你一定知道從很早以前開始我的心裏就只有你一個人了,無論別人說什麼。也無論擺在前面的是一條多麼寬的溝壑,我都從沒想過放棄,不知多少次我都覺得只要能靜靜地跟在你身後就足夠了,可在下一瞬間我又會咒罵自己的軟弱。我不相信『有付出就一定能得到回報』之類的話,堅持這麼多年也只是想讓你在脆弱的時候能立即找到一個安全的港灣。在你心裏大概是因為在意曾經對我的傷害,才會把陪伴當作是願望,但在我心裏,這只是一條命令,我會堅決地執行下去,所以我答應成為你的專屬,同時也希望你能把願望放到更重要的事情上。」

「真誠的話勝過所有甜言蜜語,看來真的是這樣,幸虧你沒有說什麼轟轟烈烈的承諾,不然我一定會改變自己的想法。」

「我這個人一直不知道什麼是甜言蜜語,怎麼想的就怎麼說出來。」

「所以才會在許多時候惹得我不開心,我都不記得自己原諒過你多少回了!」

「這個嘛……我以後多學習一下如何哄女孩子開心就是了。」

「別了,現在的你基本已經是少女殺手了,再學會哄騙的技巧,我豈不是老得為自己的地位擔憂啊!」

「就算學會了也只會哄你一個,放心吧!」

「反正在這個世界也沒有哪個女的能勾起你的好奇心,一個個都和殭屍一樣。」

「那如果回到了原先的世界,你還願意讓我成為你的專屬嗎?」

連奕冰的問題讓我愣住了,不知不覺中我早已將兩個世界重疊在了一起,也忘記了不同世界裏我們之間地位的巨大反差,在這邊我可以盡情享用他的保護,可一旦回到了那邊,我是否還會需要他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存在,真的無法確定。也許我只是在任性地追求扭曲的幸福,還也許我只是在用真實的現在欺騙虛假的未來。

「雖說是不同的世界,但我的心情是不會改變的,無論在哪邊,你都是我的專屬!」

沒有經過仔細思考就說出的答案,努力想要把這句話當成是對連奕冰的溫柔,不想讓他在開心的時刻品嘗到痛苦,可實際上這似乎只是在為我自己準備一個台階,作為專屬的朋友和專屬的戀人,一詞之差便已是天涯。

連奕冰用一個緊緊的擁抱表達了他現在的心情,靠在他的胸口上,聆聽着雀躍的心跳,想要輕聲說一句「對不起「,卻總覺得浪費了美好的氛圍,人們常說」一步錯步步錯「,可如果一直一直錯下去,大概也會變成對的吧。

「吶,奕冰,你剛才讓我重新許個願望,可想來想去都沒有找到比你我在一起更重要的事情了,於是乎,我想到一個比較有挑戰性的願望,尤其是對你這種容易害羞的人來說。」

「什麼願望?」

「我想讓你給我一個深情的、長久的吻。」

正如我所預料的,連奕冰的臉在話音落下的同時就紅了起來,抱着我的手也不自覺地鬆了許多,在他心裏此時一定做着極其猛烈的鬥爭,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感性和理性才會公開地針鋒相對。

過了許久,連奕冰緩緩坐正了身子,可以清晰地聽到他吞咽口水的聲音,看樣子是在感性勝利的同時,緊張也急速膨脹了起來,不光是他,就連我在看到他漸漸逼近的嘴唇時,也萌生了一絲拒絕的想法。

最終我還是沒有躲開,也沒有觸碰到近在咫尺的柔軟。熟悉的眩暈感打斷了所有的溫暖和甜蜜,取而代之的是「延伸的階梯」里單調的純白。

連奕冰在身旁緊緊握着我的手,雙眼則淡漠地注視着前方,那裏站着一身白袍的長老,沒有面具,沒有笑容,有的只是一滴滑落下來的淚珠,以及眼眸中無法掩飾的憐憫。

「deceit,欺騙,我所定下的另一項重罪,1372,你……觸犯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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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色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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