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敗的遊戲 失敗的人生

「哎，醒醒、醒醒！要死別死在我網吧里啊，晦氣死了。

「喂，110嗎？我是網吧老闆，有個小年輕好像通宵猝死在我網吧里了……不關我事啊，我提醒過他的……哦哦，地址是……等等，他好像醒了……」

「哎，你沒事吧？能看清這是幾不？」

「怎麼了……」

夏末從沉睡中醒來，只覺得頭痛欲裂，一睜眼就感到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轉的，有人一直揪著他單薄的身子死命的晃啊晃，還有隻手在他眼前擺來擺去，快到出殘影了都。

夏末費力地抬起頭來，看到搖晃自己的是一個夾著皮包的油頭中年人，好像是這家網吧的老闆。

「我沒事，就是太困了睡了一會。」夏末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此時昨天的記憶已經如潮水般涌了上來，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寧願自己是一個失憶的人，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了，一切重新開始。可惜上天沒有給他選擇的機會，沒有失憶，沒有重生，沒有一切小說主角專屬的情節，就如同他往前二十二年人生中無數次經歷的那樣。抬起眼睛，他看到了擺在面前發出刺眼光芒的網吧專用劣質曲面屏，那上面是一局英雄聯盟遊戲的結算界面，人頭數37比8，己方失敗，基本是一邊倒的屠殺，左上角還寫著明晃晃的一行字：由於連敗，您的段位已經掉落至不屈白銀Ⅲ75勝點。

「你真沒事吧？是不是有什麼遺傳病啊？心臟病？帶沒帶葯啊趕緊吃點。」油頭老闆生怕他一言不合掛在這，這年頭網吧行業已經很難混了，店裡再死個人直接不用開了。

「我真沒事，也沒病，你去忙你的吧。」夏末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

老闆狐疑的看了看他比牆皮還白的面容，「那趕緊下機吧，別玩了，要睡回家睡去，不比在這沙發上舒服？」

「知道了……」夏末的話還沒說完，兜里的手機忽然響了，他下意識的接起來，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中年婦女焦急的聲音：「小末啊，我是你姑姑，我現在在醫院……你爸疼的一晚上沒合眼，天亮剛睡著……醫生說了最好儘快動手術，現在還差十萬塊錢，姑姑這邊能借的親戚都借了，你之前不是說去網上籌錢嗎，怎麼樣了？籌到多少了？」

夏末狼狽的看了一眼顯示屏上的遊戲界面，小聲含糊的應道：「快了，那個需要時間的，過幾天應該就好了……麻煩你了姑姑……」

掛了電話一抬頭，正對上油頭老闆鄙夷的眼神，老闆搖了搖頭，看樣子也是懶得和他多說了，直接邁步走了，夏末能聽到他嘴裡罵罵咧咧：「什麼世道，都說養兒防老，結果養出來的都是些畜生……」

夏末慘然一笑，的確，老子重病住院，親兒子在網吧通宵打遊戲，這不是畜生是什麼？罵得應該，他甚至希望老闆上來給他一耳光，把他打醒。但即使是這樣，他也不願到醫院床前面對父親那種目光，那種能把他扎穿的目光。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他只能逃避，繼續逃避，雖然明知道到最後避無可避。

他打開手機，點開一個軟體的後台看了一眼，金額532.2元，比昨天晚上睡著的時候多了一百多塊，這就是他跟姑姑說的籌錢的辦法，一個眾籌求助軟體，舍此之外他一個還沒畢業的學生實在想不到幾天內去哪搞到十萬塊錢。他姑姑是農村人，不懂網上這些東西，聽了他的話就把這當成了最後的救命稻草，可是眾籌軟體籌錢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願意大發慈悲救助一個陌生人的人還是太少了，而遇到急病需要救助的家庭又太多，更何況這些年來經常爆出有人用虛假信息在眾籌網站騙錢的事，那些好心人們也學聰明了，捐助之前都要看各種證明，等到夏末把那些證明都搞好了，還是乏人問津，幾天下來就籌到了這麼點。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姑姑失望的目光。

夏末把身旁的窗帘拉開，清晨明媚的陽光自高天灑下，撫在他的面容上，但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溫度，只能感到大多數人通宵以後那種徹骨的冷。從網吧二樓看出去，街道上車水馬龍，上班族們衣冠楚楚起勁地趕著地鐵，早餐攤攤主大聲的吆喝著，路邊建築工地上工人們已經開始了辛苦的勞作，號子喊得很是賣力，一切都昭示著這座東方的巨城正在蘇醒，萬物競發，生機勃勃。

他窩在座位上，不知道自己該去哪，拿出手機無意識地刷新著新聞。

「據國家統計局數據，本年度畢業生人數再破新高。本科學歷應屆生將達到1506萬人，崗位競爭將愈發激烈……」

「陷入逃稅醜聞的著名演員羅旭陽被曝在地中海豪華遊艇現身，與七名超模開無遮大會，此前稅務局開出的15億天價罰單似乎並未傷筋動骨……」

「健身教練憑藉魔性健身操走紅網路，斗音號短短七日漲粉八百萬，引領全民開啟健身風潮……」

「英雄聯盟s11冠軍戰隊長歌成員近日回國，數千粉絲機場接機，結合一周前奪冠夜數千高校的觀賽熱潮，電競圈影響力正在向娛樂圈靠攏……」

夏末劃過這則新聞的配圖，看到照片上那張被女粉絲圍在中間帥氣俊朗的臉，他的手指微微的顫抖了一下，然後快速划走，來自懂乎的一則推送又彈了出來：

「坐標某一線，211畢業，和男朋友相戀五年，結婚不要彩禮只要婆家出一套房首付，男朋友說給不起要和我分手，不懂都二十一世紀了怎麼還能有拿不出一百萬存款的家庭啊？」

夏末默默地熄屏，看著電腦屏幕發獃。

夏末是個普通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地那種，要說有一點不普通的話，那就是他來自一個單親家庭。13歲以前，他的童年和這個時代的大多數孩子一樣，在一所普通的小學念書，和小朋友一塊玩，晚上回家一邊吃媽媽做的飯一邊看國產動畫片、86版西遊記。直到他上初中那年，有一天回家找不到媽媽，爸爸告訴他媽媽跟有錢人跑了，不要他了。

那段時間夏冬來天天喝酒，喝得爛醉如泥，夏末吃飯都得去鄰居家蹭，過了半年，夏冬來似乎走出來了，開始像發了瘋一樣的工作，每天打四份工，保安廚子個體戶泥瓦匠都干過，很久不回家，偶爾在家就逼著夏末學習，做卷子，告訴他要出人頭地，讓那個女人後悔，可是事與願違，夏末恨母親，也恨父親，他覺得母親是因為父親才會離開的，所以叛逆期的他拒絕和父親溝通，荒廢學業，跟著班上的混混去網吧打遊戲，父親每次去網吧抓到他，兩個人都要在大街上吼叫到半條街的人都駐足看他們。

但即使這樣，夏末的父親仍然試圖通過兒子來證明自己，中考後，父親把他送到了一所以軍事化管理出名的學校，想讓學校管教夏末，但這只是讓兩人的關係愈發惡化，那段時間，他又迷上了看小說，世界名著、地攤文學、網路小說來者不拒，這讓他獲得了超出同齡人的眼界，變得好像什麼都懂一點，國家大事，社會民生，前沿科技……什麼他都能說個頭頭是道，他也沉浸在這種優越感中，直到高二文理分科，他想選擇更適合自己發揮的文科，但那所學校嚴重重理輕文，他在班主任和堅信「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父親雙重逼迫下，選擇了理科，當了兩年的吊車尾，最後勉強過了本科線，考上了一所所謂的「三本」民辦大學，就這樣渾渾噩噩的混到了大四。

其實夏末的心裡也有過不甘心，他也不想就這樣碌碌無為的過完一生，他悔悟過、下定決心痛改前非過，制定過雄心壯志的逆襲計劃，可無一列外的，沒有一次堅持下去過，他無數次痛恨自己為什麼狗改不了吃屎，爛泥扶不上牆，可沒用，第二天醒來還是那個無能為力混吃等死的自己。

他也嫉妒過那些生下來含著金湯匙的人，巨富之子，遊戲人生，但老天從來沒有讓他重活一世的意思，他也羨慕過那些年紀輕輕就在某一領域登峰造極的人，他也學過畫畫，小時候學過五年，高三時他聽說藝術生分數線很低，興沖沖的畫了一幅畫拿給一個繪畫老師。他至今都記得，那個老師看了一眼沒說什麼，而是拿出她一個學生的畫給他，「這是我一個學了兩個月的學生畫的，你說你學過五年，我個人建議你不要走這條路了。」

他曾以為天生我材必有用，可從來都沒找到過能施展自己才能的地方，就像他玩的英雄聯盟一樣，他是s1時期的玩家，斷斷續續的玩過十年，也是網上那些人口中的十年白銀，他發瘋的打過rank，看攻略和視頻，下載錄像復盤比賽，可是沒用，一旁主播在視頻里亂殺，另一邊他用同樣的英雄在黃金白銀局被人玩弄於股掌間。

二十二年來，他的整個人生就像他英雄聯盟的id一樣：我到人間來湊數。

昨天晚上接到姑姑電話的夏末不想回宿舍，行屍走肉般的在大街上遊盪，不知怎麼的又來到了網吧，又一次點開了英雄聯盟，他的第三次黃金晉級賽還差兩勝，他不知道這個時候自己為什麼還有心情打遊戲，但也許他只是想證明些什麼，他想證明自己不是個廢物，證明這世上有些事還是可以通過努力改變的。

他告訴自己打上黃金就回去，面對自己該面對的，可神再次和他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第一把隊友吃飯掛機，第二把他玩輔助三路炸穿互相吵架，第三把對面一個明顯炸魚的豹女把自家打到15投……

然後他麻木的開始一把又一把排位，彷彿在試圖和老天爺抗衡，最後是整整十二連敗，他再也支撐不下去，沉沉睡去。

此刻夏末點開對局記錄頁面，上面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猩紅，然而不知怎麼回事，每當他視線移到對局中所選用的的英雄頭像上的時候，眼帘中都會出現一個百分比數字，每一個英雄頭像顯示的百分比數字都不一樣。他以為是自己通宵眼花了，但揉了揉眼睛再看去，那半透明的數字仍然存在。

「見鬼了。」

夏末正打算弄清楚，兜里的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那個名字讓他的心跳微微漏了半拍。

何雨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