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狹谷中的夢魘

三百蜀軍陸續進入狹道。幾乎與此同步，路障工程也即將完成。

周默手下的這些民夫之前都經過兩三遍的提前演練，干起活兒來飛快，等人都撤進來了，突然齊刷刷解開褲襠，朝著鋪好的草料糧食上上尿了起來。

「這是幹嘛？」傅肜問道。

「加點尿，燒起來煙大。」周默道。

傅肜略一猶豫，也要解褲襠，周默攔住他：「不差你這一小股子了，來不及了，快後撤。」

抬頭望去，吳軍追兵已至，有數十個跑得快的一馬當先，已經追至幾十米開外，遠處則密密麻麻，少說也有七八百人。

「劉備休走！」為首一將嗓門極為雄厚洪亮，正是李異。

夷陵一戰，吳軍大小各將領都斬獲豐厚，等仗打完了，少不了加官進爵，拜將封侯，唯獨他李異，不僅什麼功勞都還沒有撈到，還被派到這荒山野嶺之中追蹤劉備。

在山裡這些天，李異的心裡，早就憋著一股火，無處釋放。

再加上追蹤了多日，累得半死，也沒有看見蜀軍半根汗毛，部下們也怨聲載道，李異的心態也越來越焦躁，動輒打罵士卒。

終於，劉備出現了。

李異雙眼通紅，他一定要活捉劉備，不惜任何代價。

就像飢餓的豺狼看見了肥羊，一旦讓它咬住了羊的後腿，不把它的狼頭剁下來，它是絕不可能鬆口的。

李異一馬當先衝進了狹道，然後……

然後就被狹道內猛烈的濃煙給熏成了一塊黑炭，咳嗽著退了出來。

「快，快，來人滅火。不能讓劉備跑了。」李異大叫道。

身後士兵陸續趕到，開始想辦法滅火，一會兒，火終於熄滅了，但濃煙卻愈發劇烈，短時間內看來是無法散盡了。

「將軍，將布疊兩三層，用水潤濕，遮住口鼻，可應對濃煙。」有人出主意道。

「好，就這麼干！快！」李異馬上同意。

吳軍士兵們紛紛撕開衣服，解下飲水囊，給布條澆上水，製成「口罩」，擋住口鼻，往煙霧裡面沖了進去。

狹道內本就比外面光線暗淡，又煙霧繚繞一時散不開，可見度就更低了，地上更是高低錯落，堆滿了石頭瓦塊。不時就有士兵被絆倒在地，一邊被滾燙的石頭燙到慘叫，一邊又吸入煙霧，劇烈地咳嗽。

甚至有的士兵吸入濃煙過多，已經昏厥過去。

好不容易煎熬著掙扎著衝過了煙霧區，每個吳軍士兵，除了嘴巴和眼睛三個白圈之外，整張臉都已經是漆黑一片了。

李異向前望去，狹道望不到頭，應該還有很長一段路，遠處隱約還能看到人影。

「沖！兄弟們！活捉劉備！」李異大喊，帶著手下士兵再次快速追進。

追到一個狹窄之處，蜀軍卻如法炮製，濃煙再次滾滾而來。

「又來？」士兵們害怕，本能地要往後撤退。

李異大罵道：「誰要敢後退一步，我一刀剁了他！」

「將軍，可這裡面太熱了，布條已經幹了，防不了煙霧了。」

「混賬，你的水袋呢？再把它弄濕了啊。」

「大部分士兵的水袋已經空了。」

「……」

「將軍，用尿，尿也是水。」一個士兵上前建議。

「好辦法！大家聽到了沒，沒水的，用尿！」李異喊道，於是身先士卒，製作了一塊尿布，蒙在臉上，衝進煙霧之中。

士兵們雖不情願，也只好紛紛效仿，有的尿不出來的，只好硬著頭皮去借用別人的余量。

少數還有水剩下的士兵害怕別人不願意用尿，來搶他的水，正好口乾舌燥，忙仰起頭來咕咚咚把剩下的水全給喝光了。

「沖啊！」士兵們喊著口號，再次衝進了濃煙之中。

終於，再次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李異帶頭衝出濃煙，他的大腦因為缺氧和吸入毒氣已經微微暈眩，看東西都開始有了重影。

「好個劉備，明明都已經窮途末路了，竟還有如此手段？」

「氣死我了！」

李異心急難耐，不等士兵集結完畢，便帶著先過來的百十來人繼續追擊。

又追出幾百米，拐過一個小彎道，李異傻眼了。

前面又是一個極狹窄的地方。

這一次既沒煙，也沒火。

而是整條道路被一面兩三丈高的大牆給徹底堵的死死的。

李異強行咽下一口怒氣，帶人來到牆根腳下。

這大牆砌的十分牢固，光滑筆直，難以攀附，顯然不是倉促之間可以完成的。

他發現牆的左下角有一片一人高的區域，似乎有新砌的痕迹，顯然蜀軍是先從這小口撤退，再將之封住。

有士兵好奇，上前伸手一摸，慘叫一聲，燙起了一層油皮。

「這是怕咱們從這裡掘過去，用銅汁剛剛澆築的。」

「他劉備又不是神仙，這麼短的時間，如何燒得銅汁？」

「別說銅汁了，劉備哪來的這麼多石頭，草料？」

李異大怒，高聲罵道：「快閉嘴吧。你們這群蠢貨。有人接應他，這都看不出來嗎？」

「將軍，就算有人接應，這手段也太厲害了吧，把咱們算的死死的。再說，誰接應別人，會築一堵高牆？」

「兄弟們來打野戰，這他媽就變成攻城了？」

李異道：「一定是諸葛亮，一定是他。除了諸葛亮，沒人有這個手段。」

「將軍，諸葛亮是誰？」

「……」

「不要廢話了，趕緊的，去找鑿子，繩索，來幾個手腳麻溜的兄弟，給我搭人梯，攀牆！」李異下達了命令。

於是士兵們七手八腳地，開始攀起牆來。

李異的部下，多擅長山地作戰，常備繩索，鐵鑿，藉助這些工具，攀上此牆也並非十分困難。

一炷香的時間，就有士兵即將到頂。

只是，這名士兵還來不及慶祝，從牆壁另一頭探出好幾個腦袋來，每人端起一口大鍋，將裡面的東西傾倒而下。

「快跑啊！是銅汁！」有下面的士兵大喊道。

「啊——！」那名攀爬最快的士兵被劈頭澆了滿滿一腦袋銅汁，發出一聲凄慘的大叫，跌下牆來，直接摔死了。

其他被銅汁波及的士兵也不在少數，紛紛慘叫著跌落牆頭，被燙死燙傷的，摔死的，摔斷腿的，不計其數。

其餘的士兵們不敢再待在牆下，扶起傷員，拖著屍體，後撤了數十步，就地休息。

李異已頭暈眼花，時不時就得狠狠掐幾下自己的人中，以保持清醒。

他看著自己的士兵們。

一個個都像蔫了的茄子，一臉黑炭，眼神渙散，鬥志全無。

煙霧中毒的，燒傷的，燙傷的，摔傷的。

可笑的是，他甚至連一個敵人的正臉都沒有看到過，更沒有拼一刀一槍，就被擊潰了。

「啊啊啊啊！」李異不甘地怒吼起來：

「諸葛亮，我與你不共戴天！」

……

《三國志·陸遜傳》：備因夜遁，驛人自擔，燒鐃鎧斷後，僅得入白帝城。

《水經注》：江水又東逕石門灘。灘北岸有山，山上合下開，洞達東西，緣江步路所由。劉備為陸遜所破，走逕此門，追者甚急，備乃燒鎧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