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要由你的意志做出決斷（四k）

昏暗的煤油燈在與光明隔絕的地下室中忽明忽暗，

滴答，滴答，

踩在與滴落煤油不同的粘稠液體上的觸感讓璐米歐兒皺了皺眉頭，腳下升起的魔力層將她與緹歐跟這片血污隔開，此處似乎不存在能讓人安心踏足的乾燥角落，

屍體、殘骸、創傷的傷痕。

各式各樣的人體器官不論殘缺還是完整，都被隨意的丟棄在一旁堆成了高山，

尚具人形的在這裡算是無比寬容的優待，能模糊辨認清楚性別的對象就是萬分榮幸的天選之子，

疏於管理產生而腐爛發臭的刺鼻氣體大肆的在這片毫無生機的房間中彰顯著自己的存在感。

「雖說有過某種程度的預期，但沒想到情況會到這種地步。」

「唔——」

緹歐捂住嘴巴蹲在了牆角，感覺體內的某種液體在翻滾，強烈的反胃與不適感讓她忍不住嘔吐。

璐米歐兒靈活的尾巴將緹歐的雙眼蒙上，捶打著她的背部：

「第一次如此直觀的面對死亡嗎？」

「抱歉，璐米歐兒大人，讓您看到不像話的一面了。」

將璐米歐兒攔在她眼前的尾巴移開，緹歐開始逐步確認起了受害者的面容。

有類似妖精之森的精靈一族、有獸首人身的那塔拉獸人，甚至連與伊茲尼亞毫無聯繫的人魚屍體都有不少的數量。

越是繼續確認，她的臉色就越是呈現出從未有過如此的蒼白，

緹歐並不是手上從未沾染過鮮血的溫室花朵，作為起著守衛職能的戰鬥用人造人。

她也曾經接受過將對方殺死的指令。

但那是無關好惡、無關是非的任務，不存在掠奪生命的罪惡感。

因為對立二者本身就是站在了生或死選擇對立面上。

但是這裡不同，也許曾有過哀嘆、有過怒火與憎惡，可劊子手與受害者之間的只會是單方面的天平傾軋。

所以才會在屍體的痕迹上看到如此充滿著個人激情的舉動，除了單純的殺戮之外還充斥著發泄與暴力的快感，是充滿激情和興奮的肆意妄為。

要緹歐形容的話，這裡的人已經不再是人了，而是單純的消費品。

就好像——

她沒忍住將這樣的話脫口而出：

「人造人一樣......」

當她意識到自己口中話語的意義后，頭暈目眩的感覺又再度向她襲來。

身旁的璐米歐兒卻是讚許的點了點頭。

「人造人一樣嗎？但是在吾輩的時代對這樣的人有更為貼切的稱呼。」

奴隸。」

這份與人造人有幾分相似的待遇，在過去被稱為奴隸。

在緹歐腦海里的知識中，奴隸制度是在生產力底下的社會環境中，為了正常維護生活秩序和一般居民的生活質量所採用的過渡手段，

這顯然是在現在的伊茲尼亞並不存在的制度

因此在聽到璐米歐兒大人親口說出阿爾亞斯卡是奴隸商人之時，她也一度只是認為這只是某種誇大其詞的比喻。

「小緹歐，這座城市裡面有過人口買賣或者是失蹤的傳聞嗎？」

「.....不，完全沒有，不僅沒有這種這方面的負面新聞，而且整個斯卡布羅的犯罪率也是伊茲尼亞包括首都在內的城市最低中的一批。」

聽到回答的璐米歐兒冷笑一聲：

「呵，我想也是。」

這裡不會成為奴隸貿易的起點，

只可能會是中轉交易的一環，又或者是...終點。

斯卡布羅是邊境中的城市，支撐這座城市在建立不久的時間中不斷發展壯大的自然是作為國家關口的兩大重要職能：

即是進出口與旅遊的發展，

如果在外人的眼中這是一座動蕩不安的城市的話，那麼作為這兩大產業中基礎的穩定需求便是遙不可及。

所以這裡只可能是奴隸的接受處，而非奴隸的運出處。

那麼事情就變得更加有趣起來了，一座羸弱國家的邊陲城市，竟然能夠一直長久不懈的堅持著從各地搜刮著各種人種、各種地區的奴隸還從未暴露過。

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耐人尋味的事。

「意思是說，至少不是某一個群體的一意孤行，而應該是更加龐大的多個集團相互妥協乃至參與其中的成果。」

而在緹歐的了解中，能做到這種程度的勢力，似乎在整個伊茲尼亞中都是少之又少。

在眼神集中環顧了周圍的一圈之後，璐米歐兒提議道：

「稍微在深入一點看看吧。」

不應該只有這樣才對，說著有些讓緹歐不明所以話語的璐米歐兒繼續帶著緹歐向這座地下室的深處走去。

緊接著的便是方才場景的復現，但是跟最初所看到的的景象比起來，這裡的待遇就已經溫柔的足夠讓之前的人們用自己的一切來作為交換了。

不存在刑具、沒有特別值得一提的傷痕，緊緊只是被當做器具一樣的隨意丟棄和最多不過是幾處不大顯眼的貫穿口。

其中最為不同的就是，在這個房間中堆積在一起的全部都是人造人。

「連人造人都？可又有點不對。」

從進入房間看到屍體后的違和感，隨著緹歐越發細緻的觀察就越是膨脹，以至於到了讓她幾乎無法好好思索眼前事物代表意義的程度。

但比起像剛才的屍體棄置所，此景的第一直觀印象還是讓她如此反應道：

「回收站？」

這份像是確信般的驚訝引起了璐米歐兒的注意，眼神示意著讓緹歐繼續講下去。

「斯卡布羅的人造人是有著他們的活動期限的，像我們這樣有防衛功能的戰鬥型還能運行的久點，但是面向一般群眾的各類傢具就最多只有三五年的.....」

說到一半，緹歐吞了吞口水，頭一次自己主動的打斷了講述。

一個很不好的念頭在她心裡滋生，她甚至有些痛恨自己作為高性能戰鬥人造人的過分敏銳。

「但是實際上你卻從來沒也見到過所謂的回收完畢的人造人。」

「璐米歐兒大人，這裡的人造人也和剛才的那些奴、人們一樣嗎？」

璐米歐兒搖了搖頭，給出了她不願聽到的回答：

「沒有哦，這裡的人造人雖然氣息很微弱，但是無一例外的都活著哦？」

「全員倖存。」

本應該是毋庸置疑的好消息，卻讓緹歐的心跳更加加速了幾分，

短暫的生命，受限的意識，

也許真的和阿爾亞斯卡所說的一致，他們是僅僅為了被消費而創造出來的生物。

那眼前的這些人造人又是怎樣呢？是還沒來得及做什麼，或者是說眼前的他們已經是被處理過後的殘缺之物呢？

璐米歐兒並不關心這些，人造人並不是她的族群，也非她的眷屬。

她現在只不過是將剛才寄放在這裡的東西原封不動的還回去而已，

璐米歐兒手中金光一閃，洞穿了阿爾亞斯卡的長槍浮現而出，蘊含著男人魔力的鮮血也飄蕩在半空中。

「璐米歐兒大人，你這是要治癒他們嗎？」

「這不是治癒，而是將他們被掠奪的生命原數奉還。」

即將踏進第四階位的阿爾亞斯卡一生的生命精華要將這些人造人治癒恢復是十分簡單的事。

蒼綠色的光芒籠罩著房間，如同風中殘燭的人造人們氣息也變得逐步安定下來。

長槍隱去，將自己應當履行的工作做完之後的璐米歐兒轉頭看向了緹歐，問道：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呢？」

「奴隸或許還有人懷有惻隱之心。」

從古至今，反抗暴力與壓迫的廢奴運動就從未停息過，只要有著奴隸制存在的地方，就存在著抗爭的火苗與希望，並且有朝一日終將形成燎原之炎，將壓迫他們的腐朽制度付之一炬。

「但是人造人又是如何呢？會有誰來拯救他們嗎？」

僅僅只會順存主人的命令，也沒有反抗與抗拒的念頭，從天然就處在被剝削這一立場上的他們連反抗的法理都不存在。

「將這一切告訴馬龍先生的話，那也許他就能夠讓公會來干預也說不定。」

「通過上層的立法來改變這個城市已經根深蒂固的黑暗面？將法律的履行交給已經與這份既得利益親如一體的統治集團？」

「如果這樣就能改變這一切的話，那麼這種體制就根本不會形成。」

過去的緹歐並沒有正視過這一早已存在現實，而是僅僅生活在對於自己來說毫無關聯的桃源鄉之中閉目視聽。

現在的緹歐知道了她早就應該只曉得一切，但她卻仍然是無力的。

她是已經失去原本就微不足道力量的人造人，

所以她只能求助，求助於自己的主人，求助於改變自己命運的存在。

「那您呢？」

「您會改變這一切嗎？」

璐米歐兒卻是笑了笑，整個人的氛圍變化的讓緹歐覺得有些陌生：

「呵呵，看來這段時間的相處讓小緹歐你似乎是誤會了什麼啊。」

凡事親力親為並不是璐米歐兒的喜好。

的確，她是喜歡多管閑事的好事之龍，

「我確實對這座城市對待人造人的態度很是不喜。」

「但這並不構成，我會其出手的理由。」

因為從一開始，她給自己的定位便不是發起變革，而是引導變革的存在。

「此處發生的事雖說是不公，卻也並非吾輩所徹底憎惡的大惡。」

「或者說，哪怕吾輩真的如你所說的，親自出手改變了這一切。」

「但吾輩可以確信的是，事情也絕不會按照你所期待的那樣發展。」

璐米歐兒把住了緹歐的後腦勺，將自己冰冷的額頭貼在了對方的身上。

在呼吸可以直撲對方面頰的極近距離處，金龍眼中閃爍著的是從未展露給緹歐的暴戾與殘酷，

緹歐打了個寒戰，她意識到自己方才許下的願望是多麼危險的火中取栗。

出於自己尚且不知的某種原因，對方對她似乎有著無限的遷就和妥協，會詢問她的意見，尊重她的意志，以至於像現在這樣的關頭，都仍然將選擇權交給了她自己的。

這份寬大無比的倚重、或者是偏愛讓她幾乎有些忘記了眼前之人的真實身份。

璐米歐兒是比之與她所知道的任何怪物都要凌駕於其之上的【異常】。

是自我中心的極致，萬物萬事僅由自己好惡行動的龍族。

她的聲音也變得有些哽咽，晶瑩的淚珠也隨著

「那麼，我應該怎麼做才好呢，璐米歐兒大人。」

「我什麼都做不到啊，沒有您的力量現在的我就是一個什麼做不到的無力存在。」

「我又要拿什麼來拯救他們啊。」

沒有璐米歐兒，她早就死在了當初的追兵手上，可眼下的主人卻將真相不由分說的強行揭露給她之後又拒絕了為她提供幫助。

這樣的她還能做什麼呢？

「喂，別哭啊，真是的。」

方才還在刻意縈繞著的恐怖氛圍瞬間蕩然無存，看著緹歐突然落淚的璐米歐兒甚至還難得表現的有幾分手忙腳亂。

再等待著對方的情緒稍微安定些許后，她在臉上還殘留著些許淚痕的緹歐耳邊輕聲訴說著：

「答案不是已經呼之欲出了嗎，想不到小緹歐你比吾輩想象中的還要愚笨啊。」

「吾輩的確改變了你的命運，可拯救他們，卻並不是吾輩的職責。」

「而是應該交由他們的希望，迄今為止唯一一個走上不一樣道路的你所應該承擔的責任啊。」

「在最開始的時候我不是曾經說過嗎？」

少女的手指輕輕點了點緹歐的眉心，過往的記憶被喚醒，那是在二人初見之時，第一次被要求做的事。

【那就祈禱吧，祈禱成為吾輩的使徒，祈求願望的實現。】

「你知道所謂的使徒是什麼嗎？」

「他們的行動代表的即是主人的意志，是吾輩在世間意志的代行者。」

「是依仗著吾輩力量狐假虎威、將世界改變成他們理想模樣的自大狂們。」

「也是最為強欲、貪婪，也同時最具有鮮活意志的人類啊。」

璐米歐兒拭去了少女臉上的淚水，再次將自己的額頭緊緊與對方相貼，但此次所展現出來的卻是和剛才皆然相反的充滿著溫暖與期待的笑容。

話語的最後，為了給沒有完全斬斷迷茫的羔羊送上最後的贈禮，

璐米歐兒溫柔卻殘酷的戳破了緹歐已經隱隱察覺，卻又故意視而不見的真相。

「最後再告訴小緹歐一件以你的視角很難理解到的一件事吧。」

「這裡殘存的人造人數量，和這些奴隸屍體似乎微妙的一致呢。」

「......」

伊甸園的毒蛇爬上了果樹的枝頭，將解答一切的智慧果親手餵給了純潔的無瑕之人。

由此，選擇的權柄被交付在了她的手中，她的後方也再也沒有了視而不見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