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卡莉：請 喝 茶

［聖女歷：427年12月8日0時45分］

我淑女地翹起二郎腿。

半夜，一點不到，對面五十歲上下的中年大媽正在用一種看蟑螂——訂正，我的意思是厭惡又關切——的眼神上下掃視着我。

喂，我又不是什麼外種怪物，我臉上也洗乾淨了啦。心中吐槽。真不猜不到她在想什麼。

於是我維持着自以為淑女的姿勢，鼓起一邊腮幫子，不甘示弱，也瞪了回去。

嗯哼，我們兩位女士就這麼像弱智一樣大眼瞪小眼地對峙了大約有整整一分鐘。

還是她先開口了：「我知道你很急，你先別急。」

好耶，贏！這麼不經大腦想着的同時，我又在心中罵自己太不矜持了，我以前是這樣的……嗎？

說起來，自己感覺真的好久沒聽見學院長女士那標誌性的故作深沉的做作嗓音了，不管多少次聽，我心裏還是止不住翻了好幾個白眼：已經品鑒得太多了！

她慢悠悠戴上了老花鏡，打了個響指，讓壁爐點上火。

接着從容地從辦公桌上一疊泛黃的紙中抽出一張來，沾了墨水，用羽毛筆開始若無旁人地寫了起來。

「……」

哪怕記憶已經變成了千瘡百孔、被火燒過至少一百三十遍差點成灰的破爛廁紙，我還是心知肚明自己對於王都學院來說一定是在「麻煩學生」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嗯，假如真的有這個榜的話。

慫了慫肩，還是認輸，開始百無聊賴地擺弄自己剛梳好的麻花辮。

溫暖的壁爐噼啪噼啪作響，是火苗在躍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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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一小時前，眼前一黑的我被機械女僕潑了盆水弄醒了，而身上連接的儀器和管子也已經被拆下了。

我聽到雪花拍打玻璃發出細微的敲打聲，這才意識到室外正下着雪。

「主人……」

在已經沒救了的大腦宕機之前，我右手一揮打斷了她：「肯定是我在做夢對不對？一定是我還沒醒：沉睡多年的少女從奇怪的機器旁醒來遲鈍地發現自己的盲眼被治好了還莫名其妙丟失了大部分記憶——天吶，我怎麼會做這樣好笑的夢！更何況現在還有個巨可愛的、在我好球區的機娘女僕妹妹掉在我面前叫主人！」

她有着綠色的頭髮，是短髮。身上關節處明顯分佈了外裝的機械零件。還穿着黑白女僕裝。如果只是看她那姣好的面容，幾乎分辨不出與真人的差別。

「當然了，我倒也不是什麼女同，請不要誤解。」我理直氣壯地揉着頭上的包說道。

「主人，這不是做夢。恭喜您的身體恢復了。我是被派來照顧您的醫療型人形機械。我在舊世界的編號為S-252，目前隸屬於令會的遺跡探索部。您高興的話可以叫我比安卡。」

一邊說着，一邊完美地拎起裙子鞠了個躬。

但我似乎聽到了這個秀逗機器辱罵我在發癲。

唔姆。

畢竟虛幻的夢境是感覺不到疼痛的，看來真的要接受這些衝擊性的現實了。

以及我剛剛的社死。

……沉默是金。

我剛想開口問她我究竟發生了什麼。

嘭的一聲。窗戶與窗帘被吹開了。

顛倒的夜空映入眼帘，我從未見過的地上之星便是王都那黑夜中的零星燈火，還有隨之而來的，那湧入了昏暗室內的淡薄如水的月光。

寒氣直逼骨髓。雪花紛紛揚揚，漂浮在了重力特殊的空間內。

「抱歉，我沒想起來有人進門時是要把房間的重力場調節一下的。」我誠懇地道歉。

「不用道歉。」機械人用着毫無感情起伏的聲線，「我習慣了。」

大概指的是每次進門照看我都必定會砸下來才能到我的醫療艙這裏吧。

不由得感嘆舊世界工業文明的技術質量真是好啊，在下佩服，佩服。

我終於問起了正事：「請問，我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失去記憶？」

這位女僕小姐清除完了落在身上的雪花，優雅地比了個噓的手勢，隨後示意我伸出手。

她把我拉了起來。

「學院長要見你。」

///

「你有很多要問。我知道。」學院長奮筆疾書，頭也不抬地說道。

我現在算是搞明白了，我一定要見到些個具體的人事物，才能回憶起來東西。

比如我看到自己的宿舍，就能記得自己有過舍友，以及我們一起給宿舍做的重力結界。

還比如我在一個小時前我根本不記得學院長叫什麼長什麼鳥樣，當女僕幫我打點好，硬是把我拽到院長辦公室來后，我才想起來這大媽叫莫瑞莎，是我戰鬥課的教師。

甚至也是火元素。

果然，不能排除我被人動了手腳的可能性。而且可能性很大。

但如果真的這樣，也許有些東西我看到了也不一定能回憶起來，如果用術式給我施加了暗示之類的魔法，要刻意抹去些東西……

看我心煩到又是敲著桌面，又是玩弄指甲。莫瑞莎眼神中透露出無奈，嘆了口氣，叫比安卡過來倒點茶。

「喝點？」

「不了不了。」

很好，現在是回憶起了在一對一私人戰鬥課上被支配的恐懼。

「你有什麼要問的趕緊問。最近這世道不太平，大半夜的，我要辦的事可太多了。具體事情我寫給你，沒寫到的你自己看着辦。懂得都懂，不懂我也沒辦法。」

「呃呃。」

還沒等我蘇醒后那費拉不堪的腦細胞們開始工作，莫瑞莎已經寫完了。

她把這捲紙生硬地塞到我手上，推了推眼鏡，說道：「走吧。動動腦子，我相信你。」

以及她用唇語加上了一句「藍色破曉家『可惜的天才』」。

可謂是典型的傷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極強。告辭。這個稱呼總是讓我感到很不爽，站起來，打算徑直打開門出去。

「卡莉，你等會。」

我疑惑地回頭，快要發作了，頭髮都甩到了門上。

莫瑞莎欲言又止。

「你變了好多。」

「我早生華髮？」

「不是，」她也不耐煩了，「嘖，是你的……性格。」

哈？

這樣，師生間簡短且友善的交流就倉促結束了。

一臉懵逼的我被比安卡牽着手，我們穿過了複雜、但我已經不記得多少了的學院迴廊，來到大廳，又走上住宿區的螺旋樓梯，回到我的房間。

呼，這次我總算記得了，在進門前，要先用簡單的術式調整門口的重力——魔法知識姑且還都記得，算是幸運。

「難道我以前不是這樣輕浮又天然的性格嗎？」乘着女僕幫我整理床鋪的功夫，我問道。

「抱歉，我並不是很了解主人您的過去。」比安卡依舊沒有語氣起伏，「但我想您的性格不會有錯。」

「不是對錯的問題啦。啊對了，我說，你是令會的機械人，為什麼會來照顧我？」

「這是機密。」

哦？被套話了？

「是有人吩咐你的？誰？令會的人？」

「機密。我無權回復您。」

唉，罷了罷了，看來要從這破銅爛鐵里撬出什麼東西來可不容易。

我也沒工夫細細盤問，正事要緊。

於是我打開那頁紙，開始讀起來：

1.大約在四年前，你志願去參加了上一次的對異族戰爭。好消息，我方勝利了，壞消息，你殘了。後來有好心人把你送了回來。你眼睛倒是莫名其妙好了。頭髮大概是你發動了什麼魔法導致的，自己去查。

2.老皇帝差不多快死了，三皇子實際上相當於已繼承了皇位。那位被判死刑的「灰燼的皇女」逃跑了。上次的大祭祀有兩位小姐嫁入皇族，但兩位很快就都死了。二皇子放棄了皇位，但他女兒還是繼承人。在外小心點，不要說錯話了。

3.藍色破曉家衰落了，被滅得差不多了，你出去注意點，正好你還沒被公開承認吧，發色也變了。你外祖父和表哥都死了，元素協會掌門的圖騰也失蹤了。幫你打聽了剩下的人都在月之籠里蹲著。少用你家魔血能力，當心被認出來（加重）。

4.索德洛斯聖殿在幾個月前消失了，整個位移沒了。還有雙塔城那幫人造人據說在搞事。以及很多不好的傳聞，總之最近別離王都太遠，更別去外圈作死。

5.你那個住藏書塔的朋友不見了。也許可以去她挂名的令會總部問問。

6.我跟你各個課程的負責老師商量了一下，限你一年時間把所有學分都補上。文明科不急，主要是魔法科，所有魔法相關課程每周加一課時。要是讓我看到你逃課或者一年內你沒完成目標，敢再給我添麻煩（下劃線），你還是滾回北方邊境和外種一起挖土豆吧。

7.學院裏也小心點，全體師生可能都被監聽了。

瞳孔地震。

×7。

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