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劫持

耳邊傳來模糊不清的交談聲，亞倫感到腦袋一陣抽痛，使他不自覺地發出微弱的喘息聲。

「嘶……」

意識好像飛到了天邊，亞倫想要坐起身子，想要捂住發疼的腦袋，然而卻動彈不得。他努力地睜開眼睛，兩眼面對着並不強烈的光芒眯成一條細小的縫。

他扭頭，模糊中隱約看見自己平躺的地面，以及地面上相互重疊的影子——也許不是地面。他感到身體正隨着地面上下搖晃，混合著空氣中刺鼻的煙草味道令他幾乎嘔吐出來。

「這小子好像醒了啊。」

「那就再打暈？」

「沒必要了，一時半會他起不來。」

聽着刺耳的人聲，亞倫頂着痛楚和暈眩強迫自己思考。

船上？我怎麼會在船上？嘶……頭好痛。他們把我綁起來了？

隊長在哪？

他忽然想起自己應該在格雷斯海岬執行巡邏任務。但這是哪裏？……有人襲警？

亞倫震驚於敵人的膽大包天，而結合自己的昏厥和刺痛的頭腦，卻又不得不確信自己遭遇了襲擊。他轉動脖子，逐漸清晰的視野里並沒有隊友的影子。

「這是……去哪？」亞倫的聲音細若蚊蠅，他想要盡量讓對方聽見，但喉嚨乾澀無比，他的氣息又虛弱得難以支持他吐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沒有人說話。也許是根本沒有聽見，也許是亞倫根本不值得他們回話。他很想大聲質問對方同伴的下落，然而最終還是放棄了。

這些人交談了一會便各自離開，空氣沉悶下來。亞倫在這凝固壓抑的空氣里靜靜呼吸，企圖儘可能地恢復氣力。

在亞倫默數着計算時間的第三十三分鐘，他感到周圍一頓。船停了。

他聽見不遠的地方傳來密密麻麻的腳步聲，有人下船了。被緊緊捆住的身體突然一松，接着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抓起他的頭髮將他提起，看着他因咬牙而略顯猙獰的面目吐出一句話。

「白手套應該給你配了進出魔境的鑰匙吧？」

亞倫咬緊牙關，不置可否。

那人嗤笑道：「無所謂，只要你的認證就夠了。」

說罷，那人像扛起一具屍體般扛起亞倫，向著船外走去。趁此機會亞倫得以一覽這艘船的全貌。他本以為只有船艙內部採用了木質內飾，不曾想整艘船都是木質結構。

原來如此，木頭的以太流動更好操縱，以此來隱藏行跡嗎？

他很快被帶到了甲板上。現在才剛剛黃昏，海平面上太陽正斂了光芒慢慢降下。驟然變得清新的空氣使他有些走神，往常這時候應該有人來接夜班，自己該和隊友去吃飯了才對。

隨即他感到身體失重，接着下墜。他被人從甲板上直接扔了下來。沙子的觸感很綿軟，應該是剛剛退潮。他把頭從沙子裏抬起來，不免沾了些濕答答的沙礫。這是一座島嶼，看起來不會很大。不列顛尼耶是島嶼國家，這樣的小島並不罕見。

先下船的四人中，一名女性朝他走來，黑色的長靴和裙子在餘暉里顯得更加陰沉。

亞倫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看見對方手裏銀白色的腕帶。他知道那是特別警察配發的魔境鑰匙。

「銀之鑰」必須要記錄在冊的特別警察親自發動術式才能使用，對方想要使用無疑是異想天開。亞倫想到這，已經做好了接受拷打的心理準備。

他突然感覺到身體有些僵硬。

「粉色的虹膜？」這是他腦海里的最後一個想法。

著黑衣的女子倏地向後倒下，自有人在身後接住。而此時的亞倫扭了扭頭部和手臂，像是在適應新的身體。他接過身邊人遞來的銀白色腕帶，帶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接着他在空中寫下幾個晦澀難懂的字元，末了對其舉起左手。銀之鑰上光芒流轉，顯出「亞倫·埃布爾」的字樣。面前的空間好像鏡子一般破碎了，露出其中幽深的漆黑底色。

亞倫的身體失去支撐，無力地栽倒在地上。他的意識再度回歸，看着被打開的魔境之門陷入沉默。

「把他帶着，白手套知道他死了會很麻煩，我們要留出足夠的時間撤退。」女人似乎是一行人的領袖。

特別警察體內的通訊法術會在死亡時自動發動，即使是魔境內也能向外傳遞。

一行人消失在魔境之門裏，隨着入口緩緩閉合，小島上再度恢復了平靜。只有停泊在旁邊的木船無聲地證明著一切曾經發生。

魔境，一個光怪陸離的詭異世界。神代殘留的幻獸和遺跡棲息在這裏。它和現實似乎有所對應，卻又好像毫不相干。特別警察是用於應對幻獸在現實降臨和特殊犯罪等一系列超凡現象而設立的專門機關，因此警員才配備有在現實和魔境間往來的手段。

魔境之門在身後關閉，眼前是一片荒涼的墓地，一眼望不到頭。原本是海水的地方，在魔境裏卻是荒蕪的平地。

魁梧的男人把亞倫扛在身上，六人向著墓地深處行進。亞倫無力地看着來路，頹然而又堅決地想要自盡，卻無奈的發現自己已經連咬舌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是一段沉默的路途，而亞倫驚異地發現來時的路、那些散發着不詳氣息的墓碑，都在視野里慢慢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空蕩蕩的虛無。一行人腳下的路途越來越窄，窄得只容許一人通過。魁梧的漢子走在隊伍末尾，身上扛着的亞倫逐漸看着來路拉長成一條漫長的直線。

他忽地有些頭暈眼花。

回過神來，隊伍已經不再行進。他們到了。

四周的景象飛快鋪展開來，亞倫看見自己身處一望無際的暗紅色平原，視域盡頭燃燒着熊熊業火，身周綻開的是紅色而妖冶的曼珠沙華。壓抑的空氣里充滿著血腥味，警察出身的亞倫也不禁皺起眉頭。

然而其他五人卻爆發出驚喜的神色來，魁梧的男人已經顧不得亞倫，將他隨手甩到地上。亞倫跌倒在荒地上，他看見其他植物都瀕臨衰敗，顯出一片枯黃，而唯有那曼珠沙華妖艷欲滴，如同在風中搖曳的血液，使整個世界都沾染上它的顏色。

五人正要有所行動，血腥味卻突然變得濃重許多，還帶着滲人的惡臭氣味。方覺察時，卻見一人的頭顱已然消失不見，脖頸鮮血噴涌，登時倒地。

五步以外，佇立着一尊滲人的怪物。那怪物身體像老虎，然而比尋常老虎還大上許多，頸上有九頭，都好像人一般作出一副剝皮噬骨的猙獰表情來，爪間鮮血淋漓，其下還扣著血肉模糊的球狀物體，顯然是那人頭無疑。

「幻獸！」身材魁梧的男人暴喝出聲，神代的怪物顯然給一行人帶來了巨大的衝擊，還未有所動作，那九頭怪物又不見了蹤影。

近處傳來一聲痛喝，那魁梧男人躲閃不及，只能以雙手架防硬擋，然而下一瞬間，男人的兩條手臂都一齊消失，而胸口處留下了一個碗口大的血洞。

黑衣疑似領袖的女人面對兩個同伴的犧牲不為所動，她在第一時間就默默吟唱法術——即使在幻獸里，這九頭怪物都是稀少的恐怖存在，憑這幾人根本無法與之對抗。

也許是覺得無趣，亦或是在戲謔地捉弄這幾隻小蟲子，九頭怪物在幾丈外駐足不動。亞倫強大的心理素質使他並未失去理智，不如說這幻獸的出現讓他一喜，即使不能藉此脫困，讓這五個惡徒陪葬也算不虧。

那女人的法術似乎快要完成了，一個一人寬的黑洞在她身後迅速成型，女人正欲探入那黑洞中，九頭怪物卻先她一步，半人大的爪子將那洞口遮蔽、擠壓、碾碎，好像成年人撕破膠袋那樣輕鬆。

亞倫坐在地上，維持着開始的樣子看着這一切。

他們死定了。

儘管他也處在死亡的邊緣，亞倫卻感到莫名的輕鬆，然而當他轉念想起不知是死是活的隊友時，內心又不免蒙上了一段陰影。

打破亞倫思緒的是一根黑色的長釘，徑直釘入他的心臟部位，讓他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他看見那女人被九頭怪物撕碎前手中漆黑的以太波動。

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