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臨淵將手中的胭脂放下,平靜敘述道:「本就不是。」
李羨魚鼓起腮來。
她當然知道不是。
她攥著臨淵袖緣的指尖添了幾分力道,示意他俯下身來。
而自己也踮起足尖,在他耳畔小聲提醒他:「臨淵,這是在宮外呀。」
她道:「總是要編撰個身份出來的。」
臨淵看她一眼,以僅有兩人可以聽聞的語聲問她:「那女掌柜自己不是猜了個身份出來么?公主為何要否認?」
李羨魚本能地道:「那不一樣!」
臨淵卻問:「有何不同?」
不都是杜撰出來的身份。
李羨魚認真給他解釋:「因為我穿著宮女的服飾,宮女在放出宮前,是不能婚配的。」
她抬起羽睫,一雙杏花眸格外清澈:「若是我說你是我的夫君,豈不是立時便要露餡。」
臨淵對上她的視線,輕皺了皺劍眉。終於還是轉過臉去。
他道:「公主隨意。」
李羨魚從這場爭辯里得勝,立時便彎眉轉過身去,對那女掌柜道:「我便說他是我家哥哥嘛,他自己也承認了。」
女掌柜掩口而笑。
她自己也曾有過情竇初開,口是心非的時候。
如今瞧他們耳語了這許久,才得出個結論來,還有什麼不懂。
不過她並不說破,只是笑著打圓場:「是不是哥哥都不打緊,姑娘看看這盒胭脂可好?」
她將方才遞給臨淵的胭脂又遞給李羨魚:「姑娘的膚色白凈,這盒胭脂格外襯你。」
李羨魚便將胭脂盒接過,抬手將盒蓋打開。
許是價錢更貴的緣故,這盒胭脂的粉質要比方才的兩盒細膩上些許,顏色也更為鮮艷。
是李羨魚鮮少見到的那種鮮艷。
畢竟內務府里做的胭脂,供給公主們的,大多是一些端莊淡雅的顏色,少有這樣艷若桃李的。
李羨魚有些遲疑:「會不會太濃了些?」
女掌柜瞄了她一眼,胸有成竹的模樣:「不會。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取些試試。」
李羨魚想了想,正想沾些在手背上看看顏色,臨淵卻已將那盒胭脂接了過去。
他道:「我來便好。」
李羨魚想了想,有些擔心自己若是往後躲,會讓女掌柜看出端倪來,猜出他們不是兄妹。
便乖乖地仰起臉來。
只是略帶擔憂地輕聲叮囑他:「這胭脂的顏色很濃,你可別塗多了。」
她頓了頓,欲蓋彌彰地喚道:「哥哥。」
臨淵動作一頓。
卻並不配合她,只是不帶稱呼地簡短道:「知道了。」
他沾了些胭脂,修長的手指輕落在她的臉頰上。
少女的肌膚細膩,白如羊脂,柔軟得像是新蒸好的酥酪。
彷彿他略微傾注點力道,便會將她的臉頰刮紅。
臨淵垂眼,將手中的力道盡數卸下。
胭脂徐徐在李羨魚的頰畔暈開,像是桃花落在乾淨的雪中。
李羨魚安靜地等了一陣,直到他將長指垂落,方輕聲問他:「好看嗎?」
她有些擔心:「會不會很奇怪。」
臨淵正用方巾擦拭著指尖的胭脂,聞言垂下眼帘,手中的動作隨之停住。
稍頃,他頷首,如實答道。
「好看。」
不是胭脂好看。
而是李羨魚好看。
她生得太好,杏眸桃腮,雪膚紅唇。
不用胭脂時膚色瑩白如玉,輕染一點胭脂上去,便顯得雙靨淺紅,杏眸瀲灧,鮮潔如枝頭春色。
他就這樣毫不避諱地在人前看著,看得李羨魚的雙頰愈發紅了,像是又上了一層更鮮艷的胭脂。
她轉過臉去,躲開臨淵燙人的視線,對那女掌柜道:「將這盒胭脂包起來吧。一共多少銀子?」
她說著,又要伸手去拿荷包。
女掌柜將這盒胭脂與方才的兩盒包在一處,對李羨魚笑著道:「這盒胭脂比方才兩盒貴些,要一兩銀子。」
話音落,臨淵已將銀子放在她的櫃檯上。
他接過女掌柜遞來的紙包,對李羨魚道:「走吧。」
李羨魚卻不挪步,只是拿著荷包訝然望著他。
臨淵便停步,復又問她:「還想買胭脂么?」
李羨魚搖了搖頭,抿唇小聲道:「你怎麼又把銀子付了?」
臨淵卻並不覺得有什麼。
他只是略一頷首,對李羨魚道:「若是不想買了,便走吧。我們再去別處看看。」
畢竟宮外的地界很大,天高海闊,李羨魚會感興趣的地方,應當不止這一間胭脂鋪。
李羨魚手裡拿著荷包,還在遲疑。
女掌柜卻也笑著道:「姑娘不是說是哥哥么?那都是一家人,誰付銀子有什麼要緊。」
李羨魚愣住。
她一時答不上來,覺得像是掉進了自己挖的坑裡。
女掌柜對她笑得促狹:「這哥哥不是當得挺好的嘛,還會給妹妹梳妝。」
說著,她又有些感嘆道:「不像我家那個死鬼,讓他給我塗個口脂,都能把人塗成吃人的夜叉。」
死鬼?
李羨魚覺得自己又像是聽到了什麼奇怪的辭彙。
應當是罵人的吧。
她這樣想,便輕聲安慰她:「沒事的,我家哥哥也沒給我塗過口脂。」
即便是關係最好的太子皇兄,也沒有過。
女掌柜噗嗤笑出聲來。
而李羨魚不明就裡,只是被臨淵握住了宮裝袖口。
少年帶著她往外走。
李羨魚跟在他身後,抬步邁過胭脂鋪的門檻,好奇地問他:「我們現在要去哪?」
臨淵看她一眼,語調平靜:「去買口脂。」
李羨魚便在熱鬧的長街上頓住步子。
「不用去買。」她從荷包里取出一盒口脂給臨淵看:「我帶了口脂的。」
為了證明,她還將口脂打開給臨淵看看,眉眼彎彎地道:「是我最喜歡的顏色。」
臨淵看向那盒口脂。
碧桃紅,一種屬於春日的顏色,被以這種旖旎的方式藏在小盒中。
李羨魚素日里,都喜歡用這種顏色的口脂么?
他的視線抬起,停留在李羨魚的唇瓣上。
少女的唇瓣柔軟殷紅,像是開得正好的碧桃花一樣的顏色,唇角隨著她的笑顏而揚起一個柔和的弧度,露出唇畔兩個清淺的梨渦來。
不知為何,他想起之前與李羨魚玩六博時的情形來。
李羨魚輸了他兩局。
而他象徵性地在她的梨渦上點了兩個紅點。
如今想來,那時候,便應當問她要唇脂的。
免得她如今向旁人抱怨。
於是他垂眼,向李羨魚攤開掌心。
李羨魚微微一愣,旋即明白過來。
她沒將口脂遞給臨淵,反倒是立時將其藏進荷包里,雙手緊緊地捂住。
她還記得那女掌柜的話,可不想當街變成吃人的夜叉。
「不要。」她緊張道:「臨淵,我方才說得是哥哥,是我的——」
人潮湧動里,她悄悄做了個口型『皇兄』。
臨淵眸色淡淡。
這個哥哥的頭銜還真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李羨魚也有些心虛。
她將荷包放回袖袋裡,又伸手輕攥了攥他的袖緣:「那我們現在去買話本子吧。」
她道:「我的話本子都快看完了。」
臨淵垂眼看她。
李羨魚的面上仍舊染著方才的胭脂。
兩靨淺紅,鮮潔如春。
即便不再塗口脂,也已足夠動人。
他察覺到,街上已有許多路過的少年郎開始頻頻側目。
臨淵淡淡道了聲好。
向她走近了些,將所有旁人的視線隔絕在後。
*
半個時辰后,兩人從書攤上回來。
臨淵手中便多了一大摞話本子。
整整數十本,被捆紮在一處,幾乎快有半人多高,看著便十分沉重。
李羨魚望向那摞話本子,隱隱有些心虛。
她好像太貪心了些。
方才在書攤上選書的時候,她一本本翻看過去,見每本都很有意思。便將曾經看過的幾本挑出來,讓店家將剩餘的都包起來。
卻沒想到,會有這許多。
她有些擔憂地問:「臨淵,你拿得動嗎?」
她想了想,又問:「要不要將它們拆開,我幫你拿幾本。」
臨淵平靜道:「臣還不至於到連話本都拿不動的地步。」
李羨魚依言將心放落。
她輕點了點頭,又看著他這樣一手持劍,一手拿話本的模樣,像是倏然間想起了什麼。
她杏眸微微亮起,有些期許地問:「那你是不是不能空出手來了?」
臨淵側首看向她,劍眉微抬。
他以僅有兩人能聽聞的語聲問:「公主想說什麼?」
李羨魚卻展眉輕輕笑起來。
她道:「這樣,你便不能搶在我前頭付銀子了。」
她方才在胭脂鋪里便發現了。
習武之人不但身手敏捷,便連付銀子的動作也比她快得多。
她即便是先拿出荷包來,也爭不過臨淵。
但是如今不同了,臨淵空不出手來,便沒法與她搶了。
臨淵一頓。
未來得及啟唇,便見李羨魚又雀躍地道:「那我請你吃小食吧。」
臨淵的視線停留在她帶笑的杏花眸上。
稍頃頷首:「好。」
李羨魚見他答應了,步履愈發輕盈,很快便就近尋到個賣小食的攤子。
那攤子上賣得是龍鬚糖,白如雪,密如絲,瞧著便十分好吃。
李羨魚要了一盒。
並如願看到臨淵真的空不出手來,不能與她搶著付銀子。
即便只是十文錢。
李羨魚十分滿意。
她彎眉,示意臨淵俯下身來。
自己則輕輕踮起足尖,用攤主送的木筷子挾起一塊雪白的龍鬚糖,喂到少年唇畔。
熱鬧的長街上,人群接踵而過。
而身著深綠色宮裝少女眉眼彎彎,語聲清甜:「你嘗嘗。」
*
不遠處,望月樓雅間內。
太子李宴正於此飲茶。
他本是難得地出來散心,但遇見長隨前來稟報,便唯有暫且在此議事。
長隨此刻正掩上雅間的槅扇,於下首比手行禮:「殿下,尚書左僕射獨子之事,已塵埃落定。」
李宴端著手裡的茶盞,啟唇問道:「皇叔最終是如何解決?」
長隨答道:「攝政王協同大理寺追查多日。最終查明,是城郊一夥山匪,進城尋樂時臨時見財起意所為。」
他道:「日前攝政王已親自帶兵去城郊剿匪,昨日凱旋。也算是給了尚書左僕射一個交代。」
李宴端著茶盞的手一頓。
像是對攝政王最終的處置有些許意外。
但稍頃也只是平靜頷首。
無論如何,此事也算是就這般蓋棺定論,不必再提。
李宴便也將此事放下,問起一樁家事:「寧懿與孤的太傅,相處得可還算融洽?」
素來得力的長隨卻卡殼了一瞬。
繼而斟酌著道:「寧懿公主年少,不似太傅那般沉穩持重,兩人相處間,難免會生出些齟齬來——」
李宴垂眼:「是寧懿又做了什麼嗎?」
長隨低聲:「屬下聽聞,日前公主心情不悅,燒了太傅的古籍。」
李宴頓了頓,道:「還有么?」
長隨語聲更低:「公主還縱容自己的雪貂咬了太傅的衣袍。」
李宴看向他,見他仍舊是欲言又止的模樣,便又皺眉問道:「還有?」
長隨低下頭,躊躇良久,方回稟道:「還有,公主還召了自己殿內養的舞姬過來。當場送了太傅兩名。說是,說是怕太傅絕後,送他兩名美妾作伴,也不至於他晚年孤獨終老,無人送終。」
李宴聽得眉心發痛。
他再無飲茶的心思。便將手中的茶盞放落,復又輕闔了闔眼,側首看向窗外,想借民間的熱鬧平緩一下此刻的心情。
視線輕移,一件深綠色的宮女服飾驀地映入眼帘。
李宴的視線略一停頓。
這一停之下,他便看見了少女熟悉的容貌。
雪膚烏髮,杏眸紅唇。
那是嘉寧公主李羨魚。
他素日里最為乖巧柔順的九皇妹。
而她今日並非獨自出行。
身旁還立著一名身著玄色武袍的少年。
李宴隱約想起,那是她的影衛。
此刻卻並不在暗中保護,而是就這樣走在人流熙攘的長街上,與她並肩而行。
李宴皺眉,垂眼再看。
他看見李羨魚手中拿著盒雪白的龍鬚糖。
此刻正踮足喂到少年唇畔。
而少年一手拿書,一手持劍,騰不出手來,便直接低頭,就著她的筷子吃了一口。
龍鬚糖甜蜜纏綿,牽出細白綿密的銀絲。
而遞龍鬚糖的少女笑顏明媚。
淡金色的日光下,雙靨淺紅,杏眸瀲灧,顰笑間鮮妍得像是芍藥初開。
街上行人紛紛擁擁,兩人共吃著一盒龍鬚糖,言笑著並肩走遠。
李宴重新闔上眼。
他緩緩伸手,抵上自己隱隱作痛的眉心。
他想,再這般下去,他恐怕年紀輕輕,便要生了頭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