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那些所謂的意外以及不容拒絕的要求
「你是不是知道雪的下落?」
「雪?」
「......就是跟旅行者聯軍在一起的那個魔族。」
「啊,她么......」
特別監察員眯著眼睛想了一會兒,繼而面無表情地望向我。
「我沒法回答你,但你應該清楚,她的定偶隨時可能要了她的命。」
「你的意思是?」
「說不定她早就已經死了。」
女子漫不經心地說道。
「就算她的定偶並未發作,旅行者聯軍的人估計也會殺了她,畢竟聯軍沒理由將這麼大的隱患留在身邊。」
「若真是這樣的話,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挽救呢?」
對方冷靜的態度感染了我,使我順從地接納了她所講的一切。
甚至還試圖向她尋求額外的幫助。
「我不建議你做多餘的事。不過,如果運氣足夠好,那個魔族便能再苟延殘喘一段時間。」
「你指的是旅行者聯軍會念及雪曾是赫達拉的皇族而選擇保護她?」
「沒錯,那個魔族可以成為他們跟帝國談判的籌碼......儘管旅行者聯軍很久之前就和赫達拉無關了。」
女子四下看了看,接著呼了口氣,把煙蒂往桌上一按。
「我不會救任何一位魔族,另外,你最好別去打探聯軍的行蹤了。更何況你自己的處境也不算樂觀——你與魔族有過密切的來往,這是事實。」
「哦?那你們將怎麼處罰我?」
「這取決於你能否戴罪立功。」
「......」
傲慢的言論。
彷彿她什麼都知道。
但是,正因為她給了我這樣一種感覺,我才得以毫無顧忌地跟她分享自己的情報。
「當然,你要是一意孤行,我不會阻止你。我的時間非常寶貴,所以接受不了任何的浪費。」
「也就是說,後果自負?」
「嗯,你能明白真是再好不過了。」
女子打了個響指,像是宣告什麼一般總結道:
「不管怎樣,最終獲勝的必定是帝國。這自始至終都算不上是博弈,而是帝國單方面的對眾人的考驗。」
「好麻煩的考驗。」
「正是這些麻煩的東西保護了你們,你難道認為帝國不敢使用暴力嗎?」
「可不僅是我,聯軍同樣不會因此感謝帝國。暴力是低級的手段,對任何一方來說,皆是弊大於利的。」
「就事實而言,你們應該心懷愧疚與謝意。」
「你口中的『事實』只是掩蓋真相的『幌子』罷了。」
我那僅剩的左眼死死地盯著女子。
「遲早會招致額外的災禍。」
......
寂靜的夜晚。
警務局裡有幾位負責執勤的警官,我從未見過他們,他們也沒認出我。
局長布魯克的辦公室的門虛掩著,宛如殘陽之餘暉的燈光穿過門縫,惶恐不安地躺在髒兮兮的地板上。
看樣子清潔工今天偷懶了。
特別監察員推開門,領著我走了進去。
抬起頭的一瞬間,我便和布魯克對上了視線。
他的面容憔悴,很久沒刮的鬍鬚使他一下子變老了不少,若非他的眼神依舊銳利,我甚至會懷疑他是否僅是個替身。
「還記得我嗎?局長。」
布魯克愣愣地望著我,我露出苦笑,打了個招呼。
「......還好我沒忘掉你的聲音。」
「這可不是什麼裝飾品哦。」
我指了指我的眼罩。
「為了對付你們,我吃了挺多苦頭。」
「彼此彼此。」
「寒暄的話待會再講吧。」
身邊的特別監察員說:
「節省時間是值得讚揚的習慣。」
「......我已令各區的警務所停止了搜捕。」
我驚訝地看向布魯克,但他並未理會我。
「此外,你要的資料我都準備好了,如果有其他的疑問,我也可以立刻回答你。」
「嗯。」
女子滿意地點了下頭。
奇怪,他怎麼突然開竅了......
困惑之際,我不禁發問道:
「你不怕領主怪罪於你嗎?」
「......我只是在做大多數人希望我做的事。」
布魯克的猶豫了幾秒,隨即作出堅定的答覆。
「不錯,你的覺悟很高,警務局的局長。」
正在翻看資料的女子對布魯克表示了認同:
「知錯就改是好事。不過,你應該更勤快一些,只干這一點活是沒法將功補過的。」
「我懂了,那麼,還需要我做什麼?」
面對女子高高在上的態度,布魯克卻未流露出一絲不滿。
大概是他真的想挽回屬於警務局局長的尊嚴吧。
「別著急——」
女子沖我使了個眼色。
「你,可以離開了。」
「......我?」
我皺起眉頭:
「為什麼要對我保密?你讓我跟你一起來警務局,莫非只是為了告訴我布魯克悔改了?」
「你不必了解太多無用的信息,畢竟這涉及到他的隱私,我講得沒錯吧?警務局的局長。」
「啊,是的......我不希望你參與這場討論,稍後你會知道結論的。」
布魯克努力維持著笑容:
「而且,利警官還在門外等你。」
......
今夜的月亮異常耀眼,以致於跟隨它的星星隨處可見。雲層被它們的氣勢所震懾,只敢躲在很遠的角落瑟瑟發抖。
但是,星光也好,月色也罷,一旦它們來到地面,藏身於屋檐下、圍牆后、甚至是小飛蟲的翅膀旁的黑暗便猛地撲出來,將它們撕得粉碎。
奄奄一息的它們不得不成為路燈的陪襯。
它們最終無法逃離死亡的命運,而在那之前,它們仍在期待著遙不可及的黎明。
——觀看了這樣一場奇特的演出的我坐在長椅上打了個哈欠。
「你們果然早就發現了羅伯特。」
「是的。唔......局長認為公布此事只會造成不必要的恐慌,所以......」
「哦呀,這麼在意我的眼罩嗎?」
察覺到曼達的視線,我饒有興緻地問道。
「唔......」
曼達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值得一提的是,她剛剛見到我時,竟絲毫沒有認出我,若非她隨後發現了我戴著的「紅鶴」,想必她會把我當成自來熟的怪人。
「世事難料啊~~不過,主要還是我的計劃不夠完美......倒不如說漏洞百出。」
我慢悠悠地作了一番略顯敷衍的解釋,接著便轉移了話題:
「唉,罷了罷了。曼達,布魯克有托你跟我交代什麼嗎?」
「局長只是讓我先留在警務局,其實我並不知道你會來。」
「這樣么,不愧是警務局的局長,深謀遠慮。」
「......?」
我無視了曼達疑惑的神情,繼續自顧自地講著: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我的祖母還在世的那會兒,我一直認為她是位十分悲觀的人......儘管她非常疼愛我,但一旦我說等我長大了要好好報答她之類的話,就免不了遭受她的打擊,比如『我等不到那個時候嘍』或是『我可沒法陪你那麼久』......是啊,她總喜歡立刻拒絕我,她似乎從未對自己的未來抱有過任何一絲希望,可實際上絕非如此......現在我明白了,她只是不想成為我的負擔,沒錯,她早就曉得我報答不了她,呵......不愧是我的慈祥的祖母,深謀遠慮......」
起風了。
風聲極大,彷彿在刻意阻斷著什麼。
於是我們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
「......」
「費里諾德死了,曼達,我的同居者......費里諾德死了。」
「......發生了什麼?」
「各種各樣的事。」
我頓了頓,決定不將費里諾德是魔族一事告訴曼達。
「意識到領主才是兇手后,為了不讓真相被埋沒,我向費里諾德吐露了一切。」
「包括雪小姐是魔族這件事?」
「嗯。」
左前方的樹上掛著一個鳥籠,此刻它正微微晃動。
樹枝光禿禿的,看不見任何葉片與新芽,堪稱「一貧如洗」。
鳥籠里並無活物,沒法像落葉那樣化為塵土的它只得忍受日復一日的嚴寒,唯有藉助冷風,它才能偶爾發出幾聲「嗚嗚」的抱怨。
孤苦伶仃的樹與空虛的鳥籠。
周圍是無盡的黑夜,以及迷失方向的月光。
好似一出由一群醉漢主演的悲劇。
「我太魯莽了,知曉太多對費里諾德來說毫無意義,反倒會害了他。」
「唔......」
「怎麼?」
「總覺得我聽過這句話。」
「我有同感。」
我不禁嘆了口氣。
「曼達,費里諾德是替我赴死的,我害了他。這就是貿然參與鬥爭的代價......更何況是跟我們的身份不符的鬥爭。」
話一說完,我便又後悔了。
麗塔還在曼達的體內啊。
它大概也會失望吧。
「那......要放棄嗎?」
曼達的聲音中滿是猶豫。
「我——」
「不行!不能放棄!」
我剛一開口,曼達便搶先替我作出了應答。
「事到如今已經沒法回頭了!」
她的態度忽地變得堅定。
「繼續抵抗的話,還有獲勝的可能......一定會有的!而且雪小姐現在生死未卜,她需要我們。」
「......」
望著曼達那極其認真的面孔,我終於醒悟過來。
是啊,經歷了這些的並不只有我一個人。
「嗯......謝謝,我和你想的一樣。另外,辛苦你了,曼達。」
你想必也碰上了挺多障礙吧。
唉,我怎麼能擅自打退堂鼓呢。
明明得到及時的安慰是主角才可享受的特權。
真走運,自己竟又被這傢伙激勵了。
「唔......我不過是做了自己分內的事。」
「所以,你有什麼計劃嗎?」
「......我以為你早就準備好了。」
「......?」
「計劃。」
原來如此。
居然還得由我去思考今後該怎樣打算么。
曼達的眸子中閃爍著信任的光,不難看出眼下的她充滿了幹勁。
虧她能這麼放心地依靠我啊。
「使我振作的人可是你哦,為什麼依舊是我負責想辦法?」
「因為我沒時間考慮太多......畢竟,唔......我認為,你或許真的會放棄。」
「嗯,這一可能性的確不容忽視。」
我慢慢地呼了口氣:
「遺憾的是,我們的對手根本不在乎我們是否能堅持下去,並且,現在的我仍不清楚自己到底該如何選擇......也就是說,你實際上並未成功說服我,曼達。」
我們僅僅是在跟自己較勁罷了。
「我知道的啦......」
「......」
這時,毫無預兆地,強烈的困意襲來。
我強行打起精神,努力讓自己的話聽上去堅定一些。
「總之......總之,我會安排好的。」
......
等到我再次恢復清醒,我發現自己正躺在長椅上。
曼達已不見了蹤影。
我緩緩睜開眼睛。
晨曦包裹住了那棵掛著鳥籠的樹,一團一團的溫暖的日光如同它的新葉。
而昨夜搖搖欲墜的鳥籠,則成了它絕無僅有的、碩大的「果實」。
真溫暖啊,我眯著眼感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