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作俑者們

半個月後。

桂生放學回到家中，看到舅舅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低着頭，那張和善愛笑的臉如今只剩下一臉愁容。

這一幕，在桂生的腦海里很久了。

桂生換上拖鞋來到沙發旁，沙發上的男子抬頭看了他一眼，臉上並沒有顯露太多情緒。

桂生坐在他身邊，兩人都沒有說話，就這樣沉默了許久。

冬日的天總是會黑的更快一些，整間屋子也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陰涼暗沉。

這時，舅舅站起了身，向燈閘走去，身後傳來了他不緊不慢的聲音：「你舅媽回娘家了。」

「啪-」屋子亮了起來。

他又朝廚房走去，打開了冰箱：「今年，只有我們兩個過年了。」

桂生問：「舅媽還會回來嗎？」

「應該不會了吧。」

「我們準備離婚了，年後等民政局上班，就去辦離婚手續。」

他在冰箱裏找到一個西紅柿和兩個雞蛋，自顧自的說道：「今天吃西紅柿雞蛋面吧？」

桂生輕輕嗯了一聲，他將書包從肩上脫下，回頭看向舅舅：「那筆錢還能找的回來嗎？」

舅舅拿刀的手頓了頓，繼續切西紅柿：「我也不知道，目前我也找不到人，給他打電話也不接，發信息也不回。」

「我這幾日跑了他家裏幾趟，按門鈴也沒人回應。」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聲音帶了幾分埋怨：「枉我這麼信任他，當他是兄弟，結果給我擺了這麼一道。」

說話的瞬間，西紅柿雞蛋麵條陸續下鍋。

這時，門鈴突然響了起來，桂生起身朝門口走去，透過監控看到警察的時候，一臉從容，很快那張白皙平靜的面容上突然露出一絲驚慌：「舅舅，是警察。」

當然，他是裝的。

舅舅一臉吃驚地關了火，他慌亂的從廚房跑了出來，喊了一句：「警察來家裏幹什麼？」

桂生將門打開，兩名警察正好與舅舅迎面打了個照面。

一名警察看了看舅舅，神情嚴肅，隨後他拿出自己的執法證件遞了過來：「我是上面派來調查一起車禍事件的，我們收到消息事發當天，你曾目擊車禍現場，今日上午犯罪嫌疑人已成功被我們捕獲，不過我們發現你先前曾與肇事逃逸人員見過面，所以需要你跟我們回所里重新做一下筆錄，有些事情要跟你確認一下。」

舅舅整個人頓時愣了幾秒，後知後覺地回了一句：「好，好。」

出門前他看向桂生：「你先吃飯，我跟他們去一趟。」

看着舅舅跟警察離去的背影，桂生的表情立馬變得輕鬆了許多，他將門關上，原本提着的心也跟着鬆了一口氣。

視頻是他以匿名的形式寄給警察的，他做這一切只是想懲罰那些應該接受懲罰的人，懲罰那些如同惡魔般的存在。

什麼是惡魔呢？惡魔本身就是黑暗的，泥濘骯髒的，可是對於桂生來說，惡魔本身不是最可惡的，他一直覺得那些幫助惡魔成為惡魔的人，這些人才是造成悲劇的始作俑者。

當他第一次接過老婦人手中的紅薯時，他就看到了她會如何結束這一生。

那時的他突然有一個很天真的想法，命運真的是會一成不變嗎？人真的無法改變命運嗎？會不會明年這個時候，會看到不一樣的結果？

可是一年又一年的過去，當年所看到的都在一點一點的發生，直到那天他回來，舅舅觸碰到他的身體時，

他突然明白，他這些年關注的方向一直都錯了，他一直在關註定數，卻忘了其中的變數。

而這個變數便是舅舅。

他曾透過與老婦人的接觸見到過肇事者的面容，而那張臉現在竟出現在了舅舅的記憶里。

那日，舅舅偷走舅媽的存摺取錢借給了那個他稱為兄弟的男人。

而那個男人便是肇事逃逸的人。

為了證實自己的結論，理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他透過舅舅腦海中的片段找到了男人的住處，沒想到剛上電梯，便遇到了回來的男人。

兩人對視一眼，男人對眼前的男孩並沒有印象，可是他有意無意的目光看的他有些心虛。

桂生在他前面提前一層下了電梯，過程中不經意的接觸，不過片刻的時間，他便離開了電梯。

男人生意失利手頭沒錢，便欺騙舅舅借了高利貸還不上，找他借錢，拿到舅舅的錢后，他第一時間跑去4s車店付了首付買下了他一直想要的一輛車，當晚他請一群兄弟一起吃飯聚餐，並喝了酒，回去的路上便發生了車禍。

而現在這個男人今天回來是來收拾行李準備逃跑的。

桂生透過告示欄看向自己纖瘦的身影，犯了難：那男人很胖，身形高大，自己根本無法與他對抗。

他冷靜下來，繼續回想，如果不出意外，他這個月便會申請破產，下個月便會帶着家人一起出國。他不但會逃之夭夭，還會拖欠工人一大筆工資。

桂生忍不住握緊了拳頭，他低聲道：「這也太可惡了吧。」

於是，他來到小區，稱舅舅被偷了錢包，調取了那日舅舅與男人見面的視頻，並用手機錄了下來。

接着他帶着口罩來到4s店周邊觀察，發現四周都有監控，便報警稱自己見到了那日車禍肇事逃逸者，根據時間引導警察來到便利店調取視頻。在視頻里，桂生很快便看到了男子開着新車駛出，警察也在這時按下了暫停鍵，兩人互看一眼，桂生知道，他們一定是發現了什麼。

等到警察反應過來時，桂生已經不見了。

至於舅舅，桂生雖然很厭惡他，但他在那日因為多管閑事的性子，親眼目睹車禍現場，在看到肇事車輛逃逸后，他沒有選擇見死不救，而是撥打了救護電話。

這些他都是知道的。

儘管這樣，也並不能改變什麼，但至少警察可以儘快的採取行動，抓到犯人，舅舅也能拿回自己的錢。

當晚，舅舅高興的回到了家裏，一周后的下午，拿到錢的舅舅便沒了蹤影。

桂生寫完寒假作業閑的無聊，便躺在床上刷起了學校論壇。這時手機突然收到一條短訊，是舅舅發來的：「生啊，我去找你舅媽了，你一個人在家注意安全。」

桂生關閉對話框，無奈的笑了一下。

年後，民政局開始恢復上班，舅舅舅媽還是離婚了，舅媽很快搬回了娘家，留下了舅舅一個人。

桂生也因為成績優異直接跳級，升到了初三，舅舅為此高興壞了，見到熟人都要炫耀一番。

深夜，桂生複習完資料，他拿出手機，這些年他一直保持着刷貼吧的愛好，他自然的點開學校貼吧，瀏覽裏面的內容，突然他看到了一篇關於霸凌的帖子，主題上面寫着一行字：「給大家看看我們的玩具，這模樣多惹人憐愛啊，哈哈哈哈哈。」

桂生微微皺了皺眉，停頓的手向下滑了幾下，又滑了回去，點開后便看見主題的下方掛着一個視頻，桂生輕輕一點，隨着嘈雜混亂的聲音，一名男生倒在了學校走廊的牆角，神色慌張，臉上到處是淤青，白色的T恤上隱約能看到鮮紅的血跡，此時他正在被人像足球一樣踢來踢去。視頻突然一黑，幾名男生出現在眼前，他們此時正在哈哈大笑，一名男生聲音戲虐地喊道：「喲，你看他好可憐啊，這可憐兮兮的模樣，我都有點下不去手了。」

話剛說完，男生便用力對着地上的男生踢了一腳，隨之又是一陣譏笑聲。

桂生的手微微發顫，這些人的嘴臉不知為何有些莫名的熟悉。

桂生向上看了看發帖的日期，根據事發當日距離現在已經有一年有餘了。

桂生連忙向下翻了翻，帖子的下方依然還能看到有人在留言。

最新的一條是：「這些施虐者都應該受到應有的懲罰。」

清晨。

童洪剛睡醒便接到了朋友的電話：「喂？」

昨夜打了一夜的遊戲，以至於他到現在精神都沒緩過來。

「童洪，你昨天半夜怎麼回事？那條帖子當年我們不是說好刪掉的嗎？你怎麼沒刪？怎麼把帖子又發出來了？你是不是瘋了？」

一聲聲的質問讓童洪楞了幾秒，也讓他頓時清醒了許多，立馬反問道：「楠哥，你說的是哪個帖子啊？」

「你趕緊打開學校貼吧看看。」

童洪連忙打開電腦，點開學校貼吧，卻發現自己的賬號被通知下線了，他連忙輸入密碼登陸，卻一直顯示登錄錯誤。

他乾脆直接進入學校貼吧，便看到了一年前自己曾發佈的帖子。

這簡直是一場噩夢。

童洪滿臉疑惑：「我明明把他給隱藏了啊，怎麼會被放出來？」

電話那邊不耐煩地喊道：「我怎麼知道，這些視頻當初都是你拍的發到貼吧上的，這個事情要是被扒出來了，我還怎麼去上學？等到高中畢業我就要出國了，這段期間我絕對不能出事。」

童洪比他更緊張：「我先看看怎麼回事，楠哥，先掛了吧。」

掛斷電話后，他連忙登入自己的qq，學校群里還沒有人說這件事，但他已經能想像到消息一條一條轟炸的場景，很快他反應過來，連忙將qq退出登錄，這件事情絕對不能讓爸爸知道。

當年因為這個事情搞的他差點退學，為此他還受到了父親嚴厲的打罵，他曾經答應過父親絕對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

他緊張地拿起滑鼠，神態慌亂，再次點開了貼吧網頁：「一定要把視頻刪掉。」

童洪再次輸入貼吧賬號，神奇的是這次他順利登上了，他來不及去看貼吧上的留言，連忙找到那條帖子給他進行了刪除。

在看到帖子刪除的那一刻，他終於鬆了一口氣，為了以防萬一，他決定註銷賬號。

處理好一切后，他小心翼翼地來到客廳，跟正在準備早餐的母親詢問道：「媽，爸爸這次出差什麼時候回來？」

「我也不太確定，你爸爸說，這次的項目可能要三個多月才能結束。」

童洪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