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屠龍（二）
玻璃伴隨着無數雨滴濺入走廊，路明非的身體撞到一側的牆壁上，發出一道沉悶的響聲，幾片年久脫落的牆皮啪嗒落了地。
風雨緊跟着灌入，隆隆呼嘯聲在走廊蔓延開來，成了寂靜的底噪。
骨頭都斷了，雖然正在恢復，但痛苦是難免的。這痛苦令他難以忍受，於是他留下眼淚，他不在乎，他憑什麼不能哭，反正周圍又沒有人看見，再說了有人看見又如何，換誰挨這麼一下都會哭吧。
或許那個叫楚子航的學長不會？路明非忽的想起那一天，楚子航為了讓自己意識清醒而將竹刀砸向自己的小拇指。
原來在這所貴族學校，成為校園偶像要做到那種程度才行嗎？
骨骼複位發出令人牙疼的咯噠咯噠聲。
路明非想，這可是恐怖片里怪物身上才會發出的聲音。
這所有的胡思亂想僅僅發生在短暫的一瞬，巨龍不會去等待路明非靜靜恢復，此刻，巨爪已然帶着萬鈞之力再次砸向路明非所在的教學樓樓層。
我靠，我明明以那麼帥氣的方式出場，結果就這一下就要便當了？路明非在心中苦笑，胸腔淤積的暗沉血液從他嘴角溢出。
「這就是勇氣了。」他想起了酒德麻衣老師的話。
眼淚不住地往外流，他知道自己此時的表情一定又懦弱又卑微，難看急了。
可他卻依舊舉起了手，握住拳，準備就以這樣徒勞無功的方式迎下那巨龍的一擊。
壓縮的氣團在巨龍身前猛地炸開，如山般龐大的身軀也被突如其來的衝擊力震得後退了幾步。
都已經準備壯烈赴死的路明非掙開一隻眼，什麼情況，他有些懵，剛剛一瞬他似乎聽到樓下的某個地方，某個人喊出了奇怪的語言。
那應該是言靈，就像是他躍出窗口下意識喊出口的「言靈·斬鐵」。
巨龍發出憤怒的吼叫，那群蟲豸就像是一首管弦樂中微弱的雜音，哪怕那麼微弱卻依舊突兀的刺耳。
「言靈·劍御」，又是那種奇怪的語言，這一次是十幾張課桌和椅子飛出窗外，它們在某人意志的作用下扭曲變形化作數道尖銳利刃直射向巨龍的眼睛。
憤怒的巨龍張開下顎吐出照亮天地的赤紅火焰，桌椅化作的金屬利刃瞬間融化，暗紅的鐵槳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在雨水的澆打下冒出鼓鼓白霧。
「路明非！」一個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
「路明非！你，你別死啊。」緊接着是急促的腳步聲。
「小天女？你來幹嘛！我不是讓你走……」感覺自己大概恢復了一半血的路明非勉強起身，忽而又感到一陣眩暈，就在他即將摔倒之際蘇曉檣已經跑到他的身邊，一把將他攙住。
「你不會真的要死了吧。」蘇曉檣的聲音有些顫抖。
「還好，我能……呼吸回血。」疼痛開始逐漸減輕，不知道是因為身體以及恢復了，還是蘇曉檣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好像從來沒和一個女孩這麼接近過，還是一個這麼漂亮的女孩。她抓着他的力氣有些大，兩人的身體幾乎是帖在了一起，路明非甚至能感受到她帶着淡淡溫度的柔軟曲線，以及有些快的心跳。
「你快走吧。太危險了。」路明非有些不敢去看蘇曉檣，於是他轉頭望向窗外，只見一個穿著作戰服的高大身影高高躍起，雙手反拿匕首，狠狠扎進巨龍後背脊椎處。
「走走走，走什麼走啊。我走了你怎麼辦！去跟那種東西打？你要是現在能變成奧特曼，我立馬就走。」
「你還看過奧特曼？」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蘇曉檣拖着路明非就要往樓下走，路明非卻把手從她胳膊里抽了出來，後退幾步，和她拉開距離。
「我想試一下。」
「試什麼？」
他模仿著剛剛聽到的龍言遲疑開口：「言靈·鬼勝。」
隨着最後一個音節呼出，渾身的疼痛消失不見，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奇觀的感覺，那是——憤怒？路明非抬起雙臂，十指開合，最後握緊雙拳。
「喂……路明非？」
「小天女，你找個安全的地方……我——找到我的外掛了。」
沒等蘇曉檣反應過來，路明非縱身一躍，跳出窗外。
此刻，巨龍正拖動它長長的尾巴，將朝着他射擊的三個幹員拍飛，輕鬆地就像是踢走路邊的石子。
「言靈·陰雷。」
巨龍身畔驟然出現幾片真空區域，其中是被壓縮成棒球大小的緻密空氣。巨龍反映的速度遠超路明非的想像，它迅速張開身後的翅膀，整個身軀向後退了數米。
砰砰兩道悶響，壓縮至臨界的空氣爆開，掀起一道無形氣浪。
是了，是了，那終結命運的戰鬥此時終於開始了。
你會是那頭一顆熄滅的星，一場偉大墜落的序幕。
偉大的欺騙之主的話語從巨龍那漫長而久遠的記憶中浮現。
「來吧，終結我命運的，終結龍族命運的新主啊。」
如海浪般洶湧的火焰席捲而來，水泥路面被徹底炙烤成黑色，花壇里的植物瞬間碳化，就在路明非即將被那火焰吞沒之際，一道無形力場將其包裹，將那炙熱隔絕在外。
「言靈·無塵之地。」
火焰尚未燃盡，巨龍轉動身軀，長長的尾巴如同活物，靈活而迅速的捲住那球形力場，稍一用力，力場破碎。
「言靈·王權。」路明非正欲躍起，脫離龍尾的糾纏，巨龍卻再度施展威能。忽然降臨的巨大重力將路明非釘在原地，龍尾收起，巨龍高舉的爪帶着狂風細雨砸來。
哪怕是路明非也絕對無法承受那磅礴之力，他依然超凡的身軀依舊會在這力量下化作一肉泥，而此刻他已經沒有任何辦法逃離，那名為王權的言靈讓他無法動彈，一瞬間他一度幻想自己成為了一個可悲的弄臣，正面見一位談笑間決定自己命運的偉大君王。
他幾乎就要跪下，就連腳下的大地都拉扯着他的雙膝。
可他沒有，他不清楚是什麼樣的力量給予了他最後的尊嚴。
但這樣依舊無法阻擋毀滅，他看着那巨爪揮下，時間彷彿開始放慢。
「路明非！」遠處，有個女孩在呼喊他。
如果就這樣結束，也是有人會為我感到痛苦的啊。他心想。
「言靈·王權。」
隨着命令的結束，頭頂巨大的陰影以怪異的角度避開路明非，砸進一旁的水泥路面。
緊接着如小山墜地般，巨龍的身軀先是一頓，繼而崩塌般地陷入破裂的大地之中。
沒了遮蔽，漫天大雨再次將他傾覆。
他渾身濕透，頂着雨幕抬頭，看向昏暗的天空，試探性地開口：「要……有光？」
那籠罩在城市上空，濃密厚重的晦暗雲層，霎時間消散。
太陽耀眼的光芒重歸大地，昂首的路明非不禁虛了虛眼。
此刻，那盤踞在校園正中的巨龍看上去是如此的突兀而不真實。
「結束吧。」
他彷彿聽到巨龍的聲音。
「可是，這要咋結束啊，要不你給個處決QTE？」路明非反問，同時他看向那巨龍的雙眼。
「我將是……頭一顆熄滅的星，一場偉大墜落的……序幕……」
那金色的雙瞳似乎是凝望到了不屬於此刻的時空。
路明非感到一股莫名的悸動，那悸動讓他意識到這場戰鬥該以什麼樣的方式結束。
那是他第一次目睹言靈的力量，第一次目睹絕對的權與力對物質世界的影響。
於是他再次開口，以那古老而悠久的語言下達命令：「言靈·冥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