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水月鏡花（三）
其實什麼也沒發生。
她開了間房，把你往床上一丟，也懶得再管其他，自己也一頭扎進柔軟的床鋪里。
這個事實讓你稍微鬆了口氣。
可那天後，你倆的關係還是不可避免的發生了變化。
不，也許變的只是你自己。
你開始想着，也許你不用飛向太陽，也許太陽在向你靠近。
這場夢的結尾和開端一樣，發生在一間你根本住不起的豪華酒店房間里。
你們同樣喝了點酒，真的只是一點，她的心情不好，本來是想要喝醉的，可醉意剛剛湧起，她卻忽的起身，抓住你的手，打了輛車，在一家希爾頓酒店門口停下。
你滿頭霧水的被她拽進房間。
之後的事情發生的很突然，太突然了，像是太陽落了地，將你從頭到尾炙烤了一遍。
你從未想過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到你的身上，一開始是一種受寵若驚的欣喜，到最後，你卻開始感到恐懼。
她似乎察覺到了你的恐懼：
「路明非，我這算是借你個膽了嗷。」
「哈？」
「你敢對我負責嗎？」
「……真的輪到到我嗎？」
「你真他媽是個死沒良心的。」
她狠狠地掐了你一把，你疼的叫了出來。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你倆都沒再說話，只是獃獃地看着天花板。
「……我可能要結婚了。黑太子集團的那位邵公子。」
說完，她笑了。
「什麼年代了，還公子，真傻逼。」
當初你還是小天女呢，這話被你噎在喉嚨里。
你聽到什麼東西墜地的聲音，似乎是蠟和羽毛做成的翅膀。
你看到太陽正在離你遠去，你終究還是被剩下了，你想。
「沒辦法，董事會裏叔父輩的人想要對付我，我得想辦法堵他們的嘴。」
「聽說那個邵公子喜歡一個女的喜歡了十幾年，最近才終於死心。」
蘇曉檣一直說得很輕鬆。
「我……我去上個廁所。」
「嗯。」
你有些狼狽地穿好衣服，走進衛生間。
高檔酒店就是好，擰到熱水位的水龍頭流出的水就已經是熱的了，不想你自己房子裏的那個，要流老半天才有熱水出來。
你掬起一捧水，澆在臉上，然後你抬起腦袋，看向面前的鏡子。
你向來不愛照鏡子，有什麼可照的呢，你那副慫樣，你自己看久了都厭煩。
這一次也一樣，你看着鏡子裏的你，頭髮蓬亂，雙眼無神，眉宇耷拉着，真沒出息啊。你心想。
你記得你看過一部以西遊記為藍本的漫畫，在正片開始之前，是一部蕩氣迴腸的前傳故事。
故事的最後是一場無疾而終的反抗，結下深厚友誼的主人公們紛紛死去，唯有名叫孫悟空的猴子活了下來。
他所受的懲罰則是失去所有的記憶，被關在五指山下，承受五百年的孤寂。
你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被關在山下的猴子，可是你活不到五百年那麼久，也等不到一個抽著煙的和尚說：「吵死了，你跟我走吧。」
你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不着邊際的想着一個關於猴子的故事。
忽然，你明白了，如果你沒有生在一個存在着龍族與混血種的世界裏。
這就會是你的人生。
沒什麼不好的，甚至有些時候，你還覺得挺幸福。
但你終究還是被剩下的那個。
隨後你又想到關於鏡子的一切——你看到了水中自己的倒影。
那是一隻猴子，在歷史上的頭一遭，他區分出了自己，認識到那個投影中的世界。
而宇宙中蟄伏許久的宏大生命也在這第一次的注視中，隆重的蘇醒過來。
他們好奇的看着這個初入意識世界的小小生靈，很快他們意識到這群猴子是可以奴役的對象。
當文明建立后，龍族們的統治也正式開始。
一面面被尼伯龍根空間污染過的鏡子被送到了人類統治者的居所，當他們看向鏡中的自己時，也將自己的意識世界奉獻給了偉大的龍族們。
從意識到肉體，從精神世界到物質世界，這樣全面的統治高效而穩定的執行了許多年。
直到龍族內部的矛盾變得愈演愈烈，而名為反抗的意識也在長期的壓迫中逐漸成型。
最終許許多多的鏡子被打破，那無數鏡子的碎片被熔煉成了對抗龍族自身的煉金武器。
到現在，曾經統治系統中常見的道具成為了混血種眼中的稀罕物件兒。
要留下嗎？這個鏡中的世界未必就一定是虛假的。
留下，鼓起勇氣，也許，你能展開一段新的人生。
可是另一個世界的蘇曉檣呢。
「路明非，以後你就是我蘇曉檣的朋友了，有什麼事情要幫忙，直接聯繫我，急事兒直接打電話。要是再碰見李薄天那樣的人，你也不用怕只管上去跟他們干，我家裏有礦，輪什麼鈔能力，這地界沒幾個能比得過我蘇曉檣。」
你想起了另一個讓你難以忘記的夜晚。
在那個正常世界裏，沒有了自己，蘇曉檣依舊會過得很好。
而此刻，那個巨龍從空中落下的世界中，蘇曉檣需要你。
一切想像在此停止。
你不再是一隻猴子，或是另一個世界裏無可奈何的成為大人的路明非。
你在仕蘭中學，在一面鏡子前睜開眼睛，你就是路明非，這是個無需專門想像的事實。
你看見巨龍在你眼前降落，伸出巨大而鋒利的爪即將毀掉半個教學樓。
你不再猶豫，拿着手中的竹刀，輕輕一躍，從窗口奔出。
重力拉扯着你迅速下落，你看着離你越來越近的龍的脊背。
漆黑的鱗片翕動，往外吐著汩汩熱氣，彰顯著一種巨大而超然的暴力。
你忽然覺得這個時候有一個言靈非常合適。
可酒德麻衣老師說過，每個混血種都有屬於自己的專屬言靈。
不過言靈的本質是什麼呢？
語言在什麼時候才是絕對真實的？哥哥。一個稍顯稚嫩的聲音隱約在你的耳畔想起。
在它是一道命令的時候。那個聲音回答了自己提出的問題。
言靈不是什麼特殊的專屬技能，它的本質非常單純。
它是對這個物質宇宙的命令。
「斬鐵。」瞬間理解這一切的路明非在落下的前一刻對世界下達他的命令。
他要一把能斬斷世間所有有形之物的利刃。
世界很快對他的命令作出回應。
他手中的竹刀刺破那細密的鱗片，深深刺進那巨龍的後頸之中。
向著教學樓揮去的利爪僵在半空，旋即以反方向朝着路明非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