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雨天決行（二）

張楚摘下眼鏡，捏了捏自己的鼻樑。就在路明非以為他馬上就要抬起手，把自己額前的劉海梳到腦後，化身大背頭帥哥的時候，他卻又把眼鏡戴上了。

「哦，別誤會，我不是想繼續裝下去。既然被戳穿了，再硬撐下去會顯得我太過狼狽。畢竟，我可是這一切事情的元兇，怎麼說也得保持一點基本的體面。」

咚，咚，咚。張楚話音剛落，一連串腦袋摔倒課桌上的聲音響起，教室里的同學們紛紛陷入沉眠，楚子航的身子也同時晃了晃。

「楚同學，彆強撐了，現在的你還沒有資格踏上我們的舞台。」張楚說着，走到楚子航身邊，楚子航試圖揮舞竹刀，剛一抬手，那無法抵抗的睡意讓他幾乎直接摔倒。

張楚輕輕將他扶住，攙着他坐回座位。

「路明非……學弟……」楚子航學弟無力地癱倒在坐位上，雙眼不甘地合上，張楚則是微微嘆了口氣。

他走到教室的角落，拖了張椅子到路明非身前，坐下，翹起二郎腿。

「路明非同學，現在只剩下我們了。你不妨——說說你的打算吧。」他抬頭看向路明非，笑容溫和。路明非警惕地抬起手中的竹刀，等待着張楚下一刻的動作。

可是張楚並沒有什麼動作，他只是饒有興緻地看着路明非手中的竹刀說到：

「你是沒法打敗我的，這一點你應該是知道的吧。」

「你到底是什麼？」路明非幾乎本能地意識到眼前的張楚絕非什麼普通的混血種，他是某種更高的存在。

張楚卻是有些無奈地搖搖頭。

「路同學，你不覺得這個問題有些過於無趣了嗎？這個時候你不該跟我說，老師，要不看在我們師生一場的份上高抬貴手，別再搞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啊，那我現在求老師您高抬貴手還有用嗎？」路明非的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

「我給了答案你也不能硬抄嘛，畢竟我現在的角色還是一名老師，即使是一名會給學生答案的差勁老師，也還是會希望學生在交答案的時候提供一點自己的思考。」

「你要我做什麼？」於是路明非便問出了張楚想要聽到的答案。

「不錯，世界上沒有不求回報的愛，所謂不求回報的愛則是前往天國的代價。不要覺得你現在所得到的都是理所應得的，也不要用所謂的命運來粉飾它。否則，你不覺得太可恥了嗎？難道那群向小天女父親下跪懇求的人，那群死在礦洞深處的人，生來就該有那般的命運嗎？」

「所以，你的這個問題很好。所有索求，都將付出代價。」

「老師，能不能不要謎語人啊，還有，剛剛那句是jojo里的吧，是神父的名台詞吧。這種情況下，是不是來點原創會好一點。」路明非一邊說着一邊小心翼翼地走到一邊，也找了個椅子坐下。

倒不是為了表現出自己多麼從容，恰恰相反，他是感到自己的身子有些發軟。

張楚咧嘴一笑，顯得十分親切。

「哈哈哈，所以你現在有感覺好些了嗎？還緊張嗎？」

「老師，這個時候就不必關心我的心理健康問題了吧，要是不想讓我緊張，你一開始就別做這些事情不就得了。」

「英雄成長，總是需要獲得些挫折的嘛。而且你也確實有了很多收穫不是嗎？那位高不可攀的小天女如今成了你的好朋友，而在陳雯雯的夢裏，你也看到了她的內心，知道了她的軟弱。更重要的是，你有了直面我的勇氣。哪怕你並不知道在直面我后，到底該做些什麼。」

「想一想，如果沒有我的介入，你的故事會如何發展？你的保姆們不會那麼早的出現，無論是小天女還是陳雯雯，都不會與你產生同學關係之上的交集。你會一直保持着你那可悲的人生，直到高三。」

「當然，那群卡塞爾學院的人還是會找到你。你還是會進入這個世界的另一面。只不過到那時候，高中的這三年對於你來說將會像此時你的那些過去一樣，成為你自己的泥沼。」

說到這裏，張楚嘆了口氣，彷彿是在感慨那另一個時空裏路明非的命運。接着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窗邊，看向外面的雨幕。

「我有一個，篤信命運的哥哥。祂費盡心思勘破命運，卻得了個註定滅亡的結局，那之後，祂便開始與命運的戰鬥。我的性格和祂截然相反，在命運被揭曉前，我享受那種未知的漂泊感，而當命運被我那掃興的哥哥剝光后，我只希望那個註定的毀滅變得更加美麗一些。」

落雷穿過雲層，如一顆逆生的樹在半空綻開枝杈。電光短暫的驅散黑暗，又很快被黑暗包裹。濃濃雷鳴停歇後，又是無窮無盡的雨聲。這一切映在張楚淡金色的瞳孔中，那是多久以前了，幾百年還是幾千年？光消失的瞬間，他不經意地露出些許懷念。

那懷念只是一瞬，就連路明非都沒有注意到。

他再次看向路明非，開口道：

「你問我要你做什麼？路明非同學，很簡單，我希望你能讓我們的毀滅變得更加壯麗一些。要是到時候搞的跟什麼聖佐治屠龍那樣，我真是死也不得瞑目了。」

說到這裏，張楚這個身份已然無法再承擔起這個故事，於是張楚也不再掩飾自己骨子裏的高傲，他的聲音漸漸高了起來，曾一度平靜的海面終還是迎來了本就屬於它的驚濤駭浪：

「既然如此，我便不可能讓你這高中三年溫溫吞吞的過去。你也好，你身邊的人也好，基金會也好，卡塞爾學院也好，所有人，給我把神經崩起來。別擱那兒喝威士忌抽雪茄裝逼了，別擱那兒坐辦公室玩蜘蛛紙牌了，別擱那兒坐教室里看着單戀的姑娘發痴了。我要看見硝煙，看見槍火，看見卷刃的刀與裸露出的骨，我要看到散發着熱氣的鮮血滲進大地的裂痕，我要看見戰士們狼狽地壓榨出身體里的最後力量，去賭一個幾乎不可能的結局，我要看見無可挽回的失敗與飽含憤怒的絕望。動起來，我要你們動起來，像一台轉速達到極限的發動機。」

「畢竟我都已經接受了我註定滅亡的命運，這點要求，應該不過分吧。」

張楚說完，輕輕揭開籠罩鏡子的白布，不知何時，那面鏡子已經對準了路明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