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陳墨瞳小姐不愛聽世界設定

陳墨瞳討厭高級混血種。

她討厭他們的傲慢，他們的高高在上，她討厭他們自以為與眾不同，覺得自己就是這個平凡世界中註定不凡的主人公。

所以得知那位意大利加圖索家族的少爺要過來和她見一面時，她在必勝客給他定了十份菠蘿披薩，然後趁著家裏人不注意翻窗溜了出去。

她很早就聽說過卡塞爾家族有個叫EVA的超級人工智能，隨時都能通過遍佈街頭巷尾的監控網絡找到她這個落跑小姐。於是一番考量后，她躲進了亞太特殊事物處理基金會的辦公室里。

兩次大戰時期，卡塞爾學院作為世界上最大的高級混血種組織在龍族政治世界中迅速崛起，如今，以卡塞爾學院為中心的龍族政治已經完全成型，難以撼動，而「亞太特殊事物處理基金會」則是陳墨瞳所在的這個國家機器的最後妥協，也是離陳墨瞳最近的「EVA監視盲區」。

雖說「亞太特殊事務處理基金會」這名頭聽起來像是個NGO組織，但實際上它是掛靠在教委下的GONGO組織，也就是由政府運行的非政府組織。雖然名義上是處理與龍族相關的特殊事務，但大多數情況，所謂的特殊事務就是混血種的學籍管理，以及各種與卡塞爾學院的對接工作。

理論上說，如果沒有基金會這邊的同意，卡塞爾學院是無權接收這邊的學生的，哪怕是A級混血種也不行。但局裏的人也都知道，要是卡塞爾學院的人真想要，他們攔著也沒轍。這所謂的「最後妥協」換來的僅僅是「給你機會點個頭」的面子。

基金會的職員大都是血統純度不高的混血種，一部分是學院沒看上的，一部分是不想去學院參和那種危險的龍族事業的，還有少部分是因為各種原因進入了龍族世界的普通人。

在決定進入卡塞爾學院之前，陳墨瞳一直是基金會的常客，正因如此，她也知道基金會的叔叔阿姨們對卡塞爾學院的態度，為了避免尷尬，升入高二后，她便很少再去基金會。

可令她意外的是，當她時隔一年再次進入基金會時，所有人對她的態度都和過去沒什麼區別。

「喲，這不諾諾嗎？哎哎哎！大家心心念念的諾諾來了！」趙姐依舊敲著二郎腿，悠閑的坐在一台老式電腦後，一隻手端著盛滿咖啡，杯身上寫着「勞動光榮」的大茶缸子，一隻手一個字母一個字母的往電腦里敲著字。

見陳墨瞳來了，她眨了眨眼，接着放下茶缸子站起身，興沖沖的跑到她身邊將她一把抱住。

「哇，這麼多天不見，我家諾諾又漂亮啦。說，最近又換了幾個男朋友啊，那位舔狗邵公子最近有沒有整什麼好活啊。」

「最近我可用功了，談戀愛什麼的，只會影響我答題的速度——不過小峰確實有說什麼，等畢業送我跑車這類的事兒啦，俗的很，搞得我像是什麼瑪麗蘇小說女主似得。」

「咋啦，瑪麗蘇女主咋啦，咱家諾諾這小臉蛋，這小身段，那點配不上瑪麗蘇女主？」

趙姐是中意混血，身材高挑而豐腴，號稱基金會的莫妮卡·貝魯奇，雖然看上去挺年輕的，其實實際上她算是基金會資歷最老的那一批。

「嘖，小趙。工作時間，注意一點。」老李拿着剛打好的文件走到兩人身邊。

趙姐白了老李一眼，這才放開陳墨瞳。陳墨瞳感覺自己臉燙的厲害，不知道是被趙姐的胸脯憋的，還是她已經好久沒有和人這麼親密的接觸過了。

「喏，你把這份文件錄進系統里。」

據說老李年輕的時候勉強算是個清秀鹽系帥哥，不過如今經歷了機關單位十多年的洗禮，他早已成為一個最標準的中年社畜，白襯衫黑西褲寸頭方眼鏡，彷彿是在用自己周身的一切詮釋「無聊」這兩個字。他是基金會辦公室里唯一的管理層，陳墨瞳一直搞不明白老李到底算是什麼職位，因為這個辦公室里很少以職位稱呼他人，其他人年輕的和陳墨瞳一樣喊他李叔，年長一點的則喊他李哥。

「好久不見啊，諾諾。怎麼樣，升學的事情家裏都安排好了嗎？不過，可不要因為自己能穩上卡塞爾，這邊高中的學習就不管不顧了啊，那邊的都是各個國家的精英，你什麼都不會，光憑着血……憑着家裏人的關係，過去會被人瞧不起的。我們的諾諾應該不會是那種心甘情願被人看不起的孩子吧。」

老李說着對他露出老父親般的笑容。

「李叔你饒了我吧。你真是比我班主任還班主任。」陳墨瞳說着，對老李調皮的吐了吐舌頭。

老李笑着搖了搖頭。

「你李叔知道你最近因為卡塞爾學院的事情不好意思過來，你看，都沒什麼，大家都還是很喜歡你的。你這麼拘著，一點不像我們認識的諾諾。隨便一點嘛，就和平常一樣。」

說完，他輕輕拍了拍陳墨瞳的腦袋。

「那李叔去忙了。」

「嗯嗯，好的李叔，愛你哦。」陳墨瞳乖巧的對老李點了點頭。

老李轉身看向辦公室的其他人，他們打陳墨瞳進門起到現在就一直眼巴巴的看着，都想和她說上兩句話。

「我知道你們都挺喜歡這孩子的，不過這裏是辦公室不是教室……」老李說着看了看手錶。

「這樣吧，今天中午提前半個小時放，大家待會兒和諾諾一起出去好好吃一頓。現在，都好好工作。」

「李叔！我這兒有正經事兒。」老李剛說完，一個穿着新世紀福音戰士主題T恤的年輕人便興奮的舉起手。

陳墨瞳見狀，不由得皺起眉頭。那人叫王愛思，是辦公室里最年輕的職員，他長著一幅娃娃臉，大眼睛戴着一幅圓眼鏡，看着獃頭獃腦的，卻是倫敦帝國理工學院物理系的博士。他不是混血種，是個百分之百的普通人，上大學時，從某個大學兄弟會的成員那裏知曉了龍族的事情，從此新世界的大門在他眼前徐徐打開。

完成博士生論文後，他拒絕了學校物理系任課講師的offer，一門心思鑽到龍族的研究里。後來他將自己的研究報告和求職簡歷投給卡塞爾學院，可最後卻因為血統原因被拒之門外，好在那封婉拒的郵件末尾又附上了一句「但是，我們常說，路不止一條，只看你願不願意選擇……」他就這樣，經卡塞爾學院介紹，來到了基金會。

在陳墨瞳的印象里，整個辦公室也就王愛思有個明確的頭銜——科學顧問。

她有點拿這個娃娃臉大哥沒轍，他實在是太有科學熱情了，只要是碰到和龍族有關的話題，他那張嘴便跟上了發條似的說個沒完。

「饒了我吧，愛思哥。」陳墨瞳連忙擺手後退。而王愛思則雙手合十坐懇求狀。

「這次，這次真的很重要。最後一次了，諾諾，求你了。」

「最後一次？」

「對，最後一次了。」

「不要分析數據，不要講什麼拓撲，量子之類的。就直接說結論，人話那種。」

「啊這……」

「不然就算了！」

「好好好。不講數據，不講理論，就說結論。」

看着王愛思可憐巴巴的模樣，陳墨瞳嘆了口氣，還是跟着他走進了會議室。

打開投影儀后，王愛思先用了五分鐘跳過PPT前面百來頁數據分析和理論推導，陳墨瞳光是看着就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正當她心裏萌生出一絲退意時。王愛思擦了擦額角的汗水，對她笑了笑。

「啊，那個，諾諾同學，我就先說我的第一點結論了哈。」

這句話說完，王愛思收起諂媚的笑容，舒展的眉頭皺起，表情嚴肅的像是完全變了個人。

陳墨瞳看着，也不由得坐直了幾分。

可能因為大部分理論的東西在前面都講完了，結論的部分格外簡潔——

龍血帶來的異化增殖，其增殖物質來源於尼伯龍根。

尼伯龍根是由意志為主導的亞空間。

龍族是能與名為尼伯龍根的亞空間產生共鳴的特殊個體。

亦或，其本身就是尼伯龍根生物。

龍血本質是亞空間物質。

在名為尼伯龍根的亞空間中，只有絕對的意志才能維繫持存，言靈是這種規律的外化，尼伯龍根生物的語言必須是絕對的。

龍族對現實物理法則的改變，本質上是名為尼伯龍根的亞空間對物質位面的影響。

…………

「這些都……愛思哥，這些你都能通過理論證明嗎？」陳墨瞳看着這些直白而有力的結論，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她意識到王愛思這一系列結論中，無論哪一項都足以改變龍族學術界。她很有可能正在見證足以改變整個世界的歷史變革。

講完ppt，王愛思長出了口氣，表情鬆弛下來，聽到陳墨瞳的問題，他的臉一下子紅了，支支吾吾的開口到：

「啊，這個……就是說……一部分關鍵推導還欠缺條件。所以……」

「需要卡塞爾學院那邊的幫助？」

「對，對對對。我就像，如果諾諾你方便的話，就是，把這個ppt，給曼施坦因教授看一下。如果可以的話。」

陳墨瞳一言不發的走到投影儀連接的電腦邊，握住滑鼠，一張一張的往前翻去。

「為什麼愛思哥你不直接發郵件給卡塞爾學院？」

「……我，發過了，其實。」

陳墨瞳沒再追問。她知道那些高級混血種的傲慢是什麼樣的。

「嗯。下次見到曼施坦因教授，我會單獨給他看的。」

「謝謝，太謝謝你了，諾諾。」

「對了。這個結論部分，我有一點不太清楚。你說的亞空間，到底是個什麼概念。」

「額……啊……這個啊……這個，其實不算是學術概念上的亞空間，更多的是流行文化里的……就是……戰錘40K之類的。」王愛思越說聲音越小。陳墨瞳覺得自己臉上正被一根根黑線籠罩。

半個小時后，老李敲了敲食堂的鐵飯盆。

「那個，我簡單講兩句。」

「哎喲，諾諾好不容易來，你快別講了。」趙姐一把將站起來的老李扯回座位。

「李哥我喝點小酒沒問題吧。」

「那怎麼行，諾諾她還在這兒呢……」

「那江叔我先幹了，你隨意啊。」

「哎！你們誰給諾諾啤酒的！不像話！」

「哇，諾諾好酒量。來跟姐碰一個。」

「愛思哥不來一瓶？」

「我，我不會……」

「哼，我都說了幫你聯繫曼施坦因教授了，你這點面子都不給我？來來來，李哥，給愛思哥來上一罐。」

老李奮力起身試圖阻止諾諾，趙姐笑着將他的小身板拉來扯去，手裏的啤酒撒了一桌，剛剛升入高二的陳墨瞳臉上泛著濃濃的紅暈，帶着中年大叔般的笑容，像一個老道的酒客一般和周圍的人喝成一片。

那天陳墨瞳喝的醉醺醺的，翻窗子回到房間后倒頭就睡，隔天中午才起床。

聽說那位意大利少爺硬著頭皮吃完了她給他訂的十份披薩后一直沒等到她來，第二天早上便坐飛機回去了。陳墨瞳因此挨了家族長輩的一頓臭罵，她倒也不太在乎，她向來不在乎。

一年後，陳墨瞳出國留學的手續基本辦妥，最後只需要基金會在一份特別聲明上籤個字，陳墨瞳便算是半隻腳踏入卡塞爾學院了。這事兒本不用着急，她並不打算略過高三的課程直接進入卡塞爾學院，這麼早就拿着聲明去基金會找人蓋章，其實只是想找個由頭和基金會的人再聚聚……

那天她穿着紅色連衣裙，黑色小皮靴，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還戴上了她的銀色的四葉草耳墜。剛出門的時候，天空碧藍如洗，陽光暖的恰到好處，正合陳墨瞳那愉快的心情，於是她踩着輕快的步子，哼著歡樂的小曲，往基金會所在的機關大院走去。

沒成想，走到半路晴朗的天空一瞬間陰沉下來，很快，整個城市被一場磅礴大雨覆蓋。

不過陳墨瞳的好心情是不會被區區一場大雨澆滅的，她全然不顧周圍人的目光，在雨中一邊怪叫一邊狂奔，路人見狀無不默默感嘆一聲「真是個瘋丫頭。」

走到基金會辦公室門口，她沒急着敲門，而是先理了理如海藻一般貼在臉上的濕發，然後將裙擺擰了擰，儘可能讓自己看上去沒那麼像一團成了精的抹布。

可還沒等她拾掇妥帖，門卻從裏面被打開，開門的是老李，渾身是血的老李。

他看到門外的陳墨瞳，失神的雙眼恢復一絲神采，乾枯的嘴唇緩緩張開，聲音嘶啞而絕望。

「快跑。」

短短兩個字耗盡了他最後一絲氣力，他就這樣直直的摔在陳墨瞳腳邊，血從被貫穿的胸口溢出，很快便被雨水沖淡，散開。

陳墨瞳愣住了，一時間無法理解現在所處的現實，她的目光木木地穿過敞開的辦公室大門，她看到打印件邊斷成兩截的江叔，看到辦公桌前，捂著脖子的趙姐，看到王愛思的身子被一柄武士刀釘在貼著值班表的牆上……

直到最後，她才看向房間中央，那個提着染血刀刃的少年。

這是她第一次在現實中看見那位少年。

此時，他正一臉茫然的看着這片血腥的殺戮場。就彷彿是一切與他毫無干係。

為什麼他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

陳墨瞳的內心被巨大的恐懼與疑惑席捲，她發現自己的視線無法從那少年身上移開。

感到她目光的少年木訥的抬起頭，視線交錯，一時間，彷彿一切停滯。

不知過了多久，陳墨瞳用她最後一絲理智艱難的開口。

於是，門扉喚出君王的名字：

「路，明，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