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籠絡人心的手段(中)

第六十八章 籠絡人心的手段(中)

淮陵驛站八方巷內,花坊老嫗死死拖着龔景,非要讓他去花坊內走一遭。

「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龔景壓着嗓門勸道,數次想甩脫老嫗的手,可換來的卻是越拉越緊,「你就不能在驛廳里說嗎?非得把我這個驛丞拉出來遊街!」

花坊老嫗並沒有理會龔景的勸說,徑直把他拖到了花坊,隨後把一個粗布囊摔在櫃枱上,指著囊就開始哭。

「這又是唱哪出啊!你別嚎,別嚎!整得像我占你便宜似的!」龔景揮手驅趕着蒼蠅,取過粗布囊來看。

裏面是一個銀錠子。

「怎麼的怎麼的?這是賄賂我啊!?我堂堂驛丞身正影端的,不好使!」龔景的嗓門恢復了原樣,斥責道。

可那老嫗直搖頭,只是哭。這動靜,已經引得路人開始向內張望了。

「你別嚎了,說話,再嚎蒼蠅就進你嘴裏了!」龔景不耐煩的揮着手,既是驅趕蒼蠅,也是驅趕噪音。揮手間,不巧拍落了一隻,砸在了老嫗的面門上。

老嫗這下閉嘴了,可能是怕真的把蒼蠅吞進去。嘴一閉,自然就止住了嚎。

「龔驛丞,你要為我做主啊,你明明看到我『大侄子』給了我一個金錠子,現在被人偷了去!」

「你哪來什麼『大侄子』?要不是看你孤身一人可憐,我也不會照顧你間鋪子!說重點,本驛丞忙着呢!」

「就是從那個香料鋪子隔壁換過來的時候,那個傷了我的人,給我金錠子的那個大侄子!」老嫗語無倫次的解釋著,怕龔景想不起來,還用手作刀,在手臂上比劃着划拉的動作。

這下龔景想起來了。那個自稱相府教頭的斗笠男,先後給過花坊老嫗兩個金錠子,其中一個拿來頂了鋪租,換了散銀;而另一個,仍在老嫗手上。

「你說被偷了去,有何憑據沒有?有沒有可能遺落在哪了?或者是你換掉了?」龔景提出質疑。

老嫗聽罷頭搖成了撥浪鼓:「我一直把它裝在這個囊里,每日午時都把它拿出來晒晒太陽,今日打開一看,成了個銀錠子……」老嫗帶着哭腔解釋。

每日午時拿出來曬太陽?敢情這是當佛供著呢!龔景心裏嘀咕著。可是為了避免老嫗嚎聲又起,只能抬手示意她且慢哭喊:「那你有什麼線索沒有?竊賊留下什麼痕迹沒有?」

老嫗搖頭。

龔景聳聳肩,表示無奈,這根本是在浪費時間。

「不過我有懷疑的人!」老嫗咬牙切齒地說。

「誰嘛誰嘛?」龔景有些不耐煩了。

「就是那個香料鋪子的妖媚女人!昨日她挑釁我,今日我的金錠子就丟了!」老嫗言語鑿鑿,「定是她偷了去!龔驛丞你要為我做主啊!」

龔景看着客流如潮的香料鋪子,一臉愁容,就憑這踏破門檻的生意和躉交鋪租的財力,會貪一個金錠子?而且話又說回來,花坊老嫗這沒有實證的懷疑,如何向對方查證?

花坊老嫗看出了龔景的躊躇,她當即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把生米煮成熟飯——只見她頭也不回的奔向巷尾,撥開杊香知味門口排隊的客商,沖着櫃枱喊:「快把你們老闆娘叫出來對質!小偷!狐狸精!」

人群一下子炸了鍋,嫌礙事的,看熱鬧的,說閑話的,亂成一團。

龔景身為驛丞,豈可坐視驛內發生騷亂,急忙三步並作兩步趕了過來。

這可正中花坊老嫗的下懷,底氣十足的再次喊道:「龔驛丞親自來主持公道!快叫你們老闆娘滾出來!」

這突如其來的騷動驚動了裏間的杜奕恆和孟思語,聽到對方是沖自己來的,孟思語自不會坐視不理,欲前往對質。

「思語,傷愈未久,別激動,待我去會會她!」杜奕恆勸道。

「就憑這潑婦,還不至於礙我傷勢!而且她是沖我來的,你去算什麼事?!我可不當縮頭烏龜!不給她點顏色看看,有失巡林堂的臉面!」孟思語火冒三丈,執意要親自收拾這個老嫗。

孟思語在櫃枱一露面,人群中的議論更熱烈了。光是她那極具異族風情的姿色,就足以讓部分不明真相的客商相信了老嫗的一面之詞。

當然,悄悄讚美和垂涎的,也不在少數,甚至於想通過加大採購量以博得美人關注的小心思,開始蠢蠢欲動。

孟思語的氣場把花坊老嫗逼退了幾步,退到了巷道中間。她可是吃過虧的,如果情況不妙,她要隨時拉過龔景當擋箭牌。

「三番五次擾我生意,今日就讓你長長記性!」孟思語指著老嫗呵斥道。

「龔驛丞,你看,這個小偷、狐狸精她還敢威脅我,太沒有王法了,完全不把你放在眼裏!」老嫗一門心思的要把龔景拖進這趟渾水,這樣才能迫使龔景站在她這一邊。

「沒有王法的是你吧!?擾亂行商秩序,此一罪也;侮辱誹謗他人,此二罪也;貶損驛丞聲望,此三罪也!以上三罪,雖不至死,但把你逐出驛站,封禁行商,可是綽綽有餘了!」人群中一個聲音傳來,雖不響亮,但擲地有聲。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一個身披銀灰色斗篷的寬頜女子,在義正言辭的指責花坊老嫗,一雙大眼睛中,透出銳利的目光。

那件銀灰色斗篷,是灰緞錦中的上乘織物;且這個女子所言條理明晰,頭頭是道;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其出自王公權貴之家。看熱鬧的人群犯不着得罪這個背景不明的女子,況且有了她的加入,這熱鬧,變得更熱鬧了。

「這又是哪冒出來的小妖精?有你什麼事!?」花坊老嫗老眼昏花,稱不上明眼人,「龔驛丞還沒表態,你算什麼東西!」仗着龔景在場,她自信沒有人敢輕舉妄動!於是對着這個明目張膽幫着香料鋪子說話的女子,展開了「無差別攻擊」。

這下龔景心裏可真是叫苦不迭了!起先老嫗與孟思語起爭執,尚在他可裁斷的範圍之內;現在這個不明來路的女子被卷了進來,他龔景還真不好表態了!

「小女子不才,算不上什麼東西,只是乾陵閣一個籍籍無名的院士。今日慕名前來採購香料,碰上此等荒唐之事,看不過眼而已!」寬頜女子的聲音不卑不亢,不高不低,可相比剛才的擲地有聲,這次可是在地上砸出一個大坑——這個看着比婠稍微年長幾歲的女子,竟是乾陵閣的院士!按她的年紀推算,應該剛入乾陵閣不久,正是兩閣選拔偏向將要發生改變的時期,這個時期能被挑中入閣的,必是王公權貴之裔!

「敢問姑娘芳名……」龔景自是知道這其中的淵源,此時的他,更不便貿然表態了。

「李禮。」

李禮!這個名字,對於看熱鬧的人群,包括發生衝突的雙方來說,或許真的是籍籍無名;但是對於龔景來說,她背後之人雖未出面,但那強大的氣場,已然藉由眼前這具軀體傾瀉而出。

李禮的叔父,正是當朝丞相,李玄忠。有了這層關係,她年紀輕輕便得封院士,倒也是情理之中!況且從她剛才的表現來看,也確實展現出了過人的素質。

既然李禮都向著香料鋪子說話了,花坊老嫗那沒有實證的一面之詞,早晚會被李禮一一駁斥,逐個擊破。

龔景心中已有了打算。

「做為本驛驛丞,我不能有所偏袒,也不能隨意冤枉!此事本就證據不足,若不是這位姑娘站出來說句公道話,我還真不好解這個局!你且隨我到驛廳去,捋一捋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再做裁斷不遲!」龔景趁機二次勸退花坊老嫗。

老嫗自然是心有不甘,可是排隊的人群在李禮發難和龔景表態之後,開始抱怨起來。

「別耽誤時間了,我還要趕着入城呢!」

「這是血口噴人吧!」

「故意砸場子吧!」

……

眾怒難犯,老嫗雖然心不甘情不願,可還是被龔景拖離了現場。

「多謝姑娘仗義執言,出手相助,今日姑娘所購香料,本店分文不取!」孟思語對李禮表示感謝。

「老闆娘,借一步說話。」李禮的目光轉向孟思語。雖然她的眼裏沒有了先前的銳利,可仍然盯得孟思語相當不自在!孟思語只能把這為「恩人」請進了店鋪裏間。

排隊的人群又恢復了高漲的情緒,沖孟思語吹口哨的,放言要擲重金買貨的,此起彼伏。

店鋪裏間,孟思語簡單講述了李禮解圍一事,李禮稍稍欠身,算是對杜奕恆打了個招呼。隨後,她從腰間摸出一塊白玉令牌放在几案上,上面「丞相府」三字赫然映入杜、孟的眼帘。

「你是……!」杜奕恆指著李禮脫口而出,卻被李禮比了個「噓」的手勢制止了。

「貴店的見面禮,叔父收到了。叔父位高權重,事務纏身,不便親臨,因而特遣我來,與二位共商合作。」李禮依舊是那不高不低的音量,「合作之前,得先責怪二位擅做主張,才招致方才之禍。」

杜奕恆和孟思語面面相覷,這個初次見面的女子,竟毫不客氣的對他們提出了責備!甚至於這個責備來得太過突然,他們都不及思考該如何應對。

「淮陵驛站向來太平,貴堂在此整出命案,已是震驚王上的動靜了!叔父希望你等能低調行事,既是為二位好,也是為他好,別再生逾越法度之事了!」李禮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輸出,絲毫沒有因為初識而見外。

「姑娘你且等等!」杜奕恆比孟思語更快緩過神來,「且不說你初來乍到就擺出一副教訓人的面孔,光是你口中所說『本堂在此整出命案』,就有失偏頗!族人在此殞命,本堂才是受害者,怎麼反倒成了本堂的不是!?」

「並非是我將責任歸咎於貴堂,而是公佈於民的告示,將貴堂推上了風口浪尖!若非如此,為何京城會派人私下造訪貴堂;今日這老嫗,又為何會將矛頭直指二位!」李禮並沒有因杜奕恆的質疑而表現出退讓,語速語調依舊。

李禮所言,雖略有牽強,可也不是毫無道理,畢竟婠確實到巡林堂「砸了場子」!而且提起此事,就令杜奕恆想起先前技不如人的屈辱。在這種心境的左右下,他顧不上細細思考其中牽強的成分,徹底被帶入了李禮的節奏中:「那依姑娘所言,前些日子那個女學士私訪本堂,其實是因為京城對本堂有所懷疑,特地派來調查的吧!?」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李禮對杜奕恆的問題,給出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氣血上涌的杜奕恆一廂情願的認為,李禮的回答是在肯定他的猜測:「我就說這幫傢伙不可能會這麼好心,專門派人來弔唁!果然都是幌子!」同時重重的一拳砸在几案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案面上的白玉令牌,也隨之震了一下。

「奕恆,冷靜些,也許是咱們多心了……」孟思語還算理智,打算勸住杜奕恆。可此時的杜奕恆哪能聽進半句與之認知相左的話,粗暴的揮手打斷了孟思語,並繼續向李禮發問:「既是如此,那個女學士,是否與我族人殞命有關?」

「據我所知,婠僅是草擬了告示而已,倒是她的同僚……是命案當晚的參與者。」李禮循循引導著杜奕恆,走向李玄忠預期的那個目標。

「是誰?!」

「陳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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