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楠木盒子

第六十五章 楠木盒子

外間的響動吵醒了婠,從門縫裏透進的光來看,天已經亮了。

很快,有人輕輕叩響了裏間的門:「婠學士起了嗎?巡林堂送來了早膳,我放屋裏了。」潘岳的聲音。原來剛才的響動來自於潘岳接取巡林堂的早膳。

看着兩方巴掌大小的青葉糍,婠有些猶豫不決。畢竟身在杊州這個擅毒用毒之地,更何況昨夜還發生過衝突,面前這綠幽幽看不出端倪的早膳,實在是難以放心入口。

潘岳似乎也心存戒備,遲遲沒有動手。

「不如抓個人來問問吧!」潘岳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婠幡然領悟,使用探查之技,果然發現屋外十步範圍內,有一道孤零零的氣息,佇立未動。

婠拉開屋門,頓時看清屋外那道氣息來自於孟青池。他手托一隻楠木方盒,立於樹蔭之下,似乎正是在等著婠和潘岳主動找上門來。

保險起見,婠還是探查了一下周邊的「氣」。確認除了眼前的孟青池外,並無其他埋伏。

看來孟青池並無惡意。

孟青池看到二人現身,倒是鬆了口氣,主動迎了過來:「孟某在此恭候多時了!先前還有些擔心二位會早早離開,遂遣人送去早膳一探究竟,二位的膽色,孟某佩服!」

「孟堂主親臨,不知何故?」婠拱手還了個禮,回應道。

「想必二位不會在堂內久留,孟某是特來給二位餞行的。」

「孟堂主不必客氣,我二人在堂內多有得罪,還望海涵。」潘岳亦拱手表示歉意。

「孟某隻身前來,是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二位能答應下來。」孟青池話鋒一轉,道明來意。

婠和潘岳面面相覷。昨夜還傲氣十足,言語不遜的巡林堂,怎就突然換了一副面孔,求起人來?

「孟堂主但說無妨……晚輩若能辦到,定不會推辭。」婠試探道。

「昨夜與二位算是不打不相識。數次冒犯,皆因本堂地遠廟小,眼界狹隘,不知群山巍峨,天地遼闊;如今襄國強盛,人才輩出,新王將臨,本堂皆山野村夫,只求能偏安一隅,還望二位英才多加庇護。」

孟青池毫無避諱地說出了自己的請求,他承認自己有賭的成分。自「歸附」襄國之後,巡林堂雖然遠離朝堂,受到的制約和掌控相對較弱,可這些年的摸爬滾打,孟青池亦領教了權臣貴胄的狂妄和跋扈。他深知巡林堂只是襄國棋盤上一枚可有可無的棋子,唯有韜光養晦才能讓僅存的部落血脈得以延續;行為和傾向上稍微的行差踏錯,都有可能遭來滅頂之災,導致巡林堂成為「棄子」。

信王在位,尚且寬仁;王權更替,則前途未卜!

驛站命案發生在這個節骨眼上,京城方面已經表現出前所未有的關注和重視,更是從中書院和龍淵閣派出兩個精英直插巡林堂!所幸幾番交鋒下來,此二人的言行舉止與先前接觸過的權臣貴胄截然不同;先不論婠明言的動機是否有所隱瞞,光從她關注的角度來看,巡林堂並不是其首要目標,那麼巡林堂就是安全的!

若是真如婠所言,此行與權貴弄權有關,且該權貴與崔挽風關係密切,那麼作為「新生」勢力的婠,既能領此重任,必是已得新王青睞;更何況宮內不穩,自無暇顧及偏隅,只要孟青池表現出恭順之意,或可保巡林堂無虞!

於是孟青池在賭,既是賭婠的前途,也是賭巡林堂的氣運。

婠說到這裏,陳宥重重的嘆出一口氣。他深深體會到了孟青池豪賭之下的用意,也折服於孟青池為保巡林堂所盡的殫精竭慮,更是為孟青池的境遇感到惋惜——為了固守和延續密林血脈,孟青池先是因理念相悖與岳丈杜琮金成漸漸疏離;之後又因謹言慎行,瞻前顧後而頻遭杜苑和下屬詬病;在孤立無援和飽受非議的環境下,孟青池硬是憑着一己之力,讓巡林堂安穩的發展至今!

這是何等的格局和氣魄!

「你是否答應了孟青池的請求?」陳宥問,如果當時他在場,勢必是會同意的。

婠輕輕點頭,她同樣沒有理由拒絕孟青池。而且昨夜的數次衝突中,潘岳看似掌控著局面,但若沒有孟青池的側應,局面早已崩盤。

「還有,那個楠木方盒……?」陳宥提醒道。

婠的臉色閃過一絲緋紅:「在中書院廂房裏……沒有帶在身上……」

「我知道,裏面是什麼嘛?」陳宥迫不及待地追問,畢竟整個過程婠都快講完了,唯獨留了這麼個懸念,讓人怪難受的。

「咱們回去吧,取之於你……」婠沒有正面回答陳宥的追問。

陳宥仰望星位,已近亥時。婠這段杊州之行描述下來,也花了不少光景。

「確實不早了,先返院吧,省得黎執事又造謠生事。」陳宥贊同了婠的提議。

回到中書院正門,當值的學士正準備閉門,陳宥緊跑兩步攔住了。他探頭看了看院內,沒有發現黎平之那四處遊盪的身影,遂向身後的婠招了招手,並對被他兩耽誤的當值學士致了個歉。

入院后,兩人直奔右側廂房,陳宥在廊下候着,婠取來了孟青池贈予的楠木方盒。

婠將方盒交到陳宥手中后,便匆匆告彆扭頭回屋了,似乎方盒裏裝着些令人害怕的物件,讓她退避三舍。婠這反常的舉動不免讓陳宥謹慎起來,晃了晃手中的方盒,卻未見異常的動靜。

但好奇心仍驅使著陳宥壯起膽子,湊近光亮緩緩的打開蓋子。那緩慢的程度,足以在發現任何異常動靜時,第一時間摁死蓋子。

然而令陳宥失望的是,蓋子直到被完全打開,也沒發現任何異常,裏面裝着的,不過是兩根墨竹和一個白瓷瓶子。墨竹倒是一眼就認出是縹緲煙,至於白瓷瓶子嘛……陳宥拔掉瓶口的紅綢塞子,一股淡淡的腥味和膻味撲面而來。

通過這特別的氣味,陳宥辨出白瓷瓶子裏那寥寥幾粒花生大小的黑色藥丸,正是禁藥烈陽散。

這可是禁藥啊!難怪婠表現得極不自然!陳宥此刻恍然大悟。可是轉念一想,發覺不對,若婠害怕擔上私藏禁藥的罪名,只管把盒子交給蒙緒,轉內務司處置便好,何必秘而不宣,留置於廂房之內,自己承擔風險?

於是陳宥迅速推翻了剛才的結論:婠冒着風險藏下禁藥,是因為其具有物證的價值,結合婠敘述的杊州見聞來看,她之所以表現得如此尷尬和窘迫,應是遭「陽葯」調侃留下的陰影……

對,一定是這樣!找到了真實原因的陳宥,「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時辰不早了,你在東廂房這鬼鬼祟祟的做甚?」一道令陳宥厭惡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硬是把他剛剛激起的笑意給抑了下去。

陳宥頭也不回的應了一句:「那黎執事此時又為何在此呢?」手上卻將楠木方盒往袖口裏攏了攏。他知道以黎平之的秉性,若是發現他手中的禁藥,必會大做文章。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身為執事,在中書院內夜巡乃是職責所在,若非如此,怎能發現個別不守規矩的人和事!?」黎平之張口便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那黎執事盡可繼續夜巡,我不過是來取些物件。現物件已取,正欲回房,不勞您操心了。」陳宥不想與之掰扯太多,尋機欲撤。

豈料黎平之正是沖着他來的,怎會輕易放過——陳宥和婠返院之時,黎平之正與梁權躲在銅鐘閣樓上,邊享受着騰雲駕霧的快感,邊談論花邊軼事和坊間私話。梁權眼尖,居高臨下看到陳宥和婠形色匆忙的閃進院門,直奔東廂房。在梁權的提醒之下,黎平之彷彿嗅着了腥的貓,扔下樑權獨自尾隨二人而來。

陳宥謹慎打開盒子的過程,全被黎平之看在眼裏。

「取何物件呢?非得這個時辰來東廂房取?」黎平之皮笑肉不笑地追問道,以他目睹的陳宥那小心翼翼的樣子,他推測陳宥定是得了什麼好東西。

「黎執事是否管得過寬了?私人物件無須告知於你吧?」陳宥避而不談。

「私人物件?二更天在東廂房取私人物件?怕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玩意兒吧!」黎平之言語中帶着戲謔,「就算我信了,傳揚出去,其他學士會信嗎?你的蒙長史會信嗎?」

陳宥被赤裸裸的威脅上了。

東廂房屋內,被驚擾到的婠貼著門,靜靜聆聽着陳宥和黎平之的交鋒。為了避免黎平之添油加醋,無事生非,她並沒有選擇露面。可在陳、黎二人如此膠着之際,她似乎不得不出去解圍了。可當她的手剛觸上門閂,一道氣息忽地出現,並正向陳宥和黎平之靠近。

是誰!?婠的手搭在門閂上停止了動作,靜觀其變。

「黎執事!陳師兄!」高詠鑫的聲音傳到了婠耳朵里,「時候不早了,陳師兄幫我取到東西了嗎?」

高詠鑫的出現,竟是來幫陳宥解圍的!除了屋內的婠倍感意外之外,陳宥也搞不清楚高詠鑫這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但是與其繼續與黎平之僵持下去,不如速速趁勢脫身:「取到了,這不黎執事正好奇得緊嘛!」尋求脫身之餘,陳宥不忘揶揄黎平之一句。

「黎執事,陳師兄代取的是我拜託婠師姐從杊州帶回的膏藥,她今日行程匆忙,我一直沒見得着她……聽說陳師兄與她有約,才拜託陳師兄代取的。」高詠鑫竟順着陳宥的話往下接,且面露難色,足以以假亂真。

在高詠鑫的「力證」之下,黎平之也不便繼續窮追猛打,刨根問底,只是輕「哼」了一聲,撂下句話:「既然如此,那就速速回屋,二更天了在東廂房瞎晃,成何體統!」隨後晃悠晃悠的離開了。

情勢已解,婠在屋內鬆了口氣,她感受到門外的三道氣息,正相繼遠離而去。只是她對高詠鑫的動機,愈發不明,卻也愈發好奇。

「多得高師弟及時解圍,否則都不知要被黎執事纏到何時!」回到廂房門口的陳宥向高詠鑫道謝,「師弟入院後分配了哪間廂房?」

高詠鑫伸手指了指樓上:「三樓七房,今夜我也是恰好路過,偶遇師兄和執事。素聞黎執事行事周全,剛正不阿,看你二人在那個時辰那個地點聚集,頗感蹊蹺,所以只管過去看看情況而已,說不上解圍。」高詠鑫自謙道。

「高師弟過謙了,你的言語和行動,可不像是單純的『看看情況』而已。今夜你也算是壞了黎執事的事,他可不是豁達之人,日後高師弟還是多多小心為上。」陳宥雖然對高詠鑫的行動心存感激,可是關於他對黎平之的認知和評價,卻不敢苟同,只能點到為止。

與高詠鑫分別之後,陳宥躺在榻上,回想着剛才高詠鑫的話,越品越覺不對勁——就算高詠鑫是為解圍而來,他是如何知道我取了物件?既然他知道我取了物件,那麼他一定已在周圍好一會了!

那他豈不是看到了盒子裏的東西!?

聯繫起牆根處和碑林處碰到高詠鑫那不尋常的路徑來看,他似乎是一個躲在暗處的監視者,時刻注視着婠的一舉一動,難怪婠對她處處設防!

只是……高詠鑫的動機是什麼呢?陳宥一時半會想不明白,還慢慢把自己給帶進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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