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喪家之犬(1)

第一章 喪家之犬(1)

「怎麼,你不願意嗎?」

「我自然是願意的。」薇爾莉特低著頭,囁喏地答道,「但我只懂得殺人,從沒學過抓捕,萬一我下手不知輕重,讓要犯出了閃失,只怕會耽誤帝國的大事。」

得到解釋的黨衛隊中尉這才收起不滿的面孔:「你不必杞人憂天,我們要去的地方堪比奧吉亞斯的牛圈,裡面住的全是垃圾,沒什麼要犯,多殺個少殺個無足輕重。」

「我倒是沒聽說過巴黎有治安這樣糟糕的地方。」

「不要多嘴。」中尉極不耐煩地呵斥道,「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

於是薇爾莉特就在中尉的命令下,換上了一套不帶任何標識的黑色德國軍裝,再頂上一頂標誌性的德國鋼盔,最後登上了一輛載滿了國防軍士兵的保時捷卡車。

她剛上車,就聽見中尉對身旁的老士官說道:「給她一支步槍。」

「她會把我們殺光的,盧卡爾中尉。」

「她不會。」那個薇爾莉特現在才知道名字的中尉篤定地安撫著擔憂的部下,「如果她真那麼做了,不僅她會死,她認識的所有人都跑不掉。」

老士官無可奈何地答應下來:「好吧,中尉,我們會給她一把毛瑟槍。」

等盧卡爾中尉離開之後,老士官才罵罵咧咧地吐槽:「她的朋友跑不掉又有什麼用,那時候我們早他媽的完蛋了。」

「你在說什麼啊,老爹?」

「約翰,把你的步槍給那位夫人——啊,步槍就好,不要給子彈,反正盧卡爾中尉只說了步槍。」

「刺刀呢?」

「當然也不給,你這個蠢貨!」

罵完之後,這個被部下稱為老爹的士官慢騰騰地上了車,對著接過毛瑟步槍的薇爾莉特無奈地微笑了一下:「不管之前發生過什麼,夫人,我們可從來沒得罪過您,這幫臭小子也才剛入伍,從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還請您高抬貴手。」

老士官的話驚掉了車裡所有德國兵的下巴,這幫新兵震撼地看向了老士官,又不約而同地回頭打量著貌似人畜無害的薇爾莉特。

「我不知道您為什麼要這麼說,尊敬的士官閣下。」薇爾莉特淡淡地回答,「我們不都是為第三帝國服役的嗎?」

「那就好。」老士官客氣地對著薇爾莉特點了點頭,「真高興您現在和我們站在同一邊,您有什麼要求儘管吩咐便是,只要不違背上級命令,我一定儘力而為。」

「您客氣了,士官閣下。」

「這位女士到底是什麼人?」被稱為約翰的二等兵壓低聲音問老士官道。

你們這幫混蛋,怎麼連薇爾莉特夫人的大名都沒有聽說過?」老士官偷偷瞥了薇爾莉特一眼,然後扭頭扶著鋼盔沿低聲回答,「好吧,你們問我可算問對人了。一九一七年冬天,我所在的第十軍最早突破了義大利的伊松佐河防線,並且乘勝追擊,繼續突破了皮亞韋河,此後不久,我所在的營就在加達湖附近撞上了法國軍隊。」

「薇爾莉特夫人就在青蛙那裡當護士?」拄著撕布機的機槍手也忍不住加入了對話。

「護士?蠢貨!是步兵!」回憶起當時的場景,老兵簡直忍不住要發抖,「我們陣地上二十多號人——二十多個全副武裝的步兵啊!一眨眼功夫就讓她用一桿步槍殺了個雞犬不留!幸虧我當時被浮土埋了一半,又昏死過去,這才苟活到現在!」

「卧槽!你故意嚇我們吧,怎麼可能?!阿喀琉斯都做不到!」

「阿喀琉斯給她提鞋都不配,她是冥神的化身,是女性的赫拉克勒斯。」老士官嘆了口氣,「說不定一會你們就能見到了,當然咯,我覺得還是見不到更好。」

只是機槍手仍然不以為然:「我還是不信,哪有人快的過我手上的傢伙什。」

儘管老士官儘力壓低了聲音,但敏銳的薇爾莉特還是把德國兵們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她沒想到自己竟會在這種壓抑的環境下遇到一位「故人」,當然,這位「故人」肯定也沒想到能再見到自己。

這個世界可真小。

車隊很快出發,沿著凋敝的涅爾大街北行。薇爾莉特緊貼著兩側監視她的德國兵,一動不動地坐在車廂中間,認真地思考著未來:我已經殺掉了可憐的馬蒂爾德、蒂貢,還有其他一些我不知名的抵抗者,但德國人以我的朋友為威脅,要我繼續殺掉更多無辜的人——我該怎麼辦?我還有其他選擇嗎?

經過儘可能冷靜地思考,薇爾莉特起初認為自己不得不做一個艱難地抉擇:是保全自己和朋友而加害更多的人,還是拒絕殺人而犧牲自己和朋友?但是很快她又發現,最優選擇必定是保存自己和朋友,因為那些即將被她戕害的無辜者無論怎樣都會死,不死在自己手上,也會死在德國人手上。

正如在刑場上的時候,就算薇爾莉特最終沒有處決剩下的三個人,那三個人也沒有就此倖存。

因此這種糾結終於變成了一個歷久彌新的哲學問題:康德與邊沁哪個才是對的?是應該堅守道德準則,哪怕為此做出額外的犧牲?還是應該盡最大努力使更多人生存,哪怕方式悖逆道德?

薇爾莉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選,她的機械手僵硬地握住噁心的武器,低垂螓首,徒勞地忍受著令人發瘋的折磨。

「我該怎麼辦呢?」

一個小時眨眼就過去了,先是司機剎車,又是軍官吹哨,車上的國防軍士兵立刻從瞌睡中清醒過來,渾渾噩噩的薇爾莉特也像穿越到了自己的少年時代那樣,手握步槍同其他士兵一道下車列隊,在戰區外集結待命。

她發現自己正身處巴黎郊區,距離布洛涅森林這個戰前巴黎市民的度假勝地,如今的「游擊病菌培養皿」僅有數公里之遙。

老士官被上級召集過去,過不多久又返回到自己的戰鬥班中,向那些略顯緊張的德國新兵傳達上級的指示。

「今天的任務沒什麼難的,就是搜捕在維爾諾鎮活動的抵抗者,你們要根據警察的指示找到一台電台,並抓捕所有抵抗分子。根據情報,敵人最多只有一些古董級別的輕武器,有手榴彈的可能性並不大,絕不可能有機槍。」說到這裡老士官頓了頓,又囑咐道,「當然,你們也不要掉以輕心,哪怕是射鳥的氣槍子彈,打中要害也是會死人的,都聽明白了嗎?特別是約翰,飯桶!別給我弔兒郎當的!」

「是,軍士!」被點了名的副射手急忙端正軍姿,急促地回答道。

老士官滿意地咳嗽了一聲:「嗯,1排和2排負責拉網,我們排和4排負責搜捕。根據排長的命令,咱們班要當全排的尖兵,跟著薇爾莉特行動。」

「可是,軍士,游擊隊有什麼特徵?」

「拿武器的或者見了你就跑的都是游擊隊,還有,看到洛林十字標誌格殺勿論。」

「那不跑的就不是咯?」

「那也需要你們仔細搜查,看看那人是否持有違禁品,尤其是武器,啊,冷兵器也算,包括匕首餐刀叉子鐵釺榔頭等一切能攮死人或敲死人的東西。如果有人攜帶武器卻不反抗,就先控制起來,負責拉網的戰友會把這類人集中到街頭進行排查。現在沒什麼不明白的了吧?」

「都明白了,軍士!」惴惴不安的新兵們齊聲回答道。

老士官略一點頭,最後檢視一番部下的狀態。

他在隊尾看到了和其他人站姿略有區別的薇爾莉特(法國陸軍持槍立正時左臂不曲肘),於是斟酌用詞對薇爾莉特說道:「一會您要走在我的前面,必須始終留在我的視線內,然後根據我的指示行動,這也是盧卡爾中尉的命令。」

薇爾莉特下意識地做出了回答:「是。」

這該死的熟悉感。

「我最後提醒您一次,夫人,到時候可千萬別手軟。不然就是給您的朋友找麻煩。」彷彿是擔心被薇爾莉特幹掉,老士官又一次低聲地作出私人而「善意」的提醒,「如果您心裡實在過意不去,就別把自己當『人』——我不是在罵您啊——您現在沒得選,這一點咱倆都沒什麼區別,如果有得選,我更不想和您一起執行任務。要是一個人沒得選,那麼他理應不受譴責。」

薇爾莉特拼盡全力忍住了咬牙的慾望,竭力保持平靜:「明白,我就當自己是條軍犬。」

「您要這麼理解也沒毛病,畢竟就待遇來說,步兵還不如軍犬呢。那麼,您確定想明白了嗎?」

「明白了……」

「那就出列,到我前邊來。」老士官等薇爾莉特走到自己的身前後,立刻握緊了手上的衝鋒槍,「約翰,把彈藥給她,還有刺刀。」

薇爾莉特接過刺刀插上了槍口,又在德國兵的幫助下穿上了彈藥攜行具。很快部隊接到了命令,整個班便展開戰鬥隊形,在一名便衣警察的指示下,小心翼翼地開入了已經被三輛裝甲車和兩個封鎖起來的街道。

街道上原本還有些許行人,德國人完成封鎖后,整個街區頓時變成了空無一人的鬼蜮,只剩下全副武裝的德國軍警跑來跑去。肅殺的氛圍令薇爾莉特本能地沉靜下來,她終於下定了決心,如果有人向她開火,她就胡亂開槍反擊,也不衝上去肉搏,反正德國人沒法苛求她用義肢射擊還能打得准。

就在這時,走在她身旁的便衣警察停下了腳步,沖著老士官揮了揮手。等老士官小跑到警察的身旁后,警察指了指拐角處的一棟四層建築:「前面左拐,入口處有畫高腳杯廣告牌的公寓樓,看到了嗎?」

「嗯。」

「裡面就有抵抗分子的行蹤。你們需要把裡面所有住戶都抓出來,可能會遇到抵抗,做好準備。」

老士官嚴肅地審視了一番陣地:「我這就布置任務。」

他迅速召集部下,將任務布置下去,特別確定好機槍的位置。聽了老士官的安排,本來還有些緊張的新兵們立刻放鬆了下來:「就為了幾個鼴鼠,至於動用這麼大陣仗嗎?都出動小兩百號人了。」

「呵,來的容易,回去可就未必了。再說,在狹窄的樓道里,什麼都有可能發生,想想斯大林格勒吧——上帝,那可真是個活地獄——一把小刀、一柄鏟子也能輕鬆結果一個武裝到牙齒的士兵。行了,跟在薇爾莉特夫人身後行動!逐屋清剿抵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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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羅蘭與自由法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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