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039(一更)

第39章 039(一更)

蘭芙蕖凝望著那人。

他步履緩緩,將傘壓得有些低,傘面蓋住了他的眉眼,露出那極薄的下唇。

腰間芙蕖玉墜輕叩著寶劍,伴著步子,傳來沙沙踏雪之聲。

見了蘭芙蕖,沈蹊將傘撐高了些,終於露出一雙淡漠的眉眼。

她仰著臉,雪粒子從空中落下,砸在少女眼睫處。

望向他時,蘭芙蕖的聲音不自覺發了些抖:

「沈蹊……你從哪兒回來的?」

男人立在身前,面色似乎有些疲倦,望向她時,原本冰冷的眸底終於有了分柔意。

他平淡道:「昭刑間。」

說這話時,恰有一道冷風拂過,吹得他衣擺微動,其上的血跡愈發惹人注目。

沈蹊見她盯著那血跡發愣,伸手將衣擺往後撩了撩,垂眸道:

「今早審訊了幾個犯人,我身上不幹凈,進去換件衣裳。」

說罷,便要掀開軍帳一角。

蘭芙蕖轉身,攥住他的袖。

「怎麼了?」

沈蹊停下步子,垂眼時,眸底有幽暗不明的光。

他撐著傘,傘面被寒風颳得微傾,男子回過頭,瞧向她置於自己袖口處的手。

蘭芙蕖手指泛冷。

方才看見沈蹊身上那一灘血,她便覺得不妙。又聽聞沈蹊是從昭刑間來,心中想法愈發劇烈。她見對方面色隱隱有些不大對勁,便試探道:

「沈蹊,我的兄長,今天早晨被人帶走了。」

「有人看到,是昭刑間的人。」

「蘭芙蕖。」

他彎下腰,手指輕柔撫過少女鬢角,將她一縷碎發別至耳後。

「此事與你無關,你不要再問了。」

他袖袍中有暗香盈動,比梅花上的碎雪還要清冷。

蘭芙蕖一愣,低低地「噢」了一聲。

見她這般,沈蹊似乎也是不忍,他眉睫微動,將她帶入軍帳。

帳內燃著暖炭,沒一會兒,就將身上烤得暖意融融。

對方背對著她,將沾了血的外袍脫下。蘭芙蕖也趕忙轉過身,只聽著一陣窸窣之聲,片刻,他無奈道:

「呆站著做什麼,坐下來。」

少女又「噢」了聲。

她坐在椅子上,雙手交疊,置於膝上。她的手指熨帖,指尖泛著淡淡的粉白色,如此乖巧規矩,倒看得沈蹊一陣笑。男子眉眼又溫和幾分,走過來時,帶了一尾清風。

即便是換了身乾淨的衣裳。

那塊芙蕖玉墜,仍然佩在他腰間。

沈蹊彎下身,輕輕勾了勾少女的手指。

「不是我不想告訴你,昨日夜裡,有人趁著將士們都在過小年,在北灶以北的樹林里與義邙人接頭。所幸我們的人發現得及時,才沒有讓他將軍中情報傳去義邙。昨天深夜與今早,抓了幾個可疑之人,其中,就有你兄長。」

蘭芙蕖抬起烏眸,似懂非懂地聽著。聽到最後一句,一愣神,繼而蹙起秀眉。

「兄長?」

她震驚道,「你是說,兄長他與義邙人接頭,他是敵國的姦細?」

沈蹊頷首:「暫且還未下定論,不過昨日深夜,蘭子初確實去了灶間北邊的小樹林。」

「兄長先前便經常宿在北灶,許是落下了什麼東西,昨夜回去取了。」

男人低下眼睫,聽她繼續道。

「或是……有什麼誤會與巧合,沈蹊,你了解我兄長的秉性,他是絕不會做出這等通敵叛國之事的。」

蘭芙蕖了解兄長,他是被爹爹一手帶大的,與爹爹的性子一樣,都潔雅得高傲不堪。她相信兄長不會通敵叛國,亦如同她相信當年父親沒有貪贓枉法,其中定有冤情。

然,沈蹊僅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

「但願如此。」

他似乎不是很相信她的兄長。

回想起沈驚游衣袍上的血跡,她有些心急。

忍不住道:「那你們……這是將他關在昭刑間了么,你們會對他怎麼樣,會用刑嗎?」

「我聽說昭刑間裡面,設有赫赫有名的『十二關』,對於那些不聽話、或是犯了重罪的犯人,都會施以地牢、水牢、火牢之刑……」

「你也知道『十二關』?」

沈蹊的眸光微動,聲音輕得讓人聽不出來其中情緒。

「當然了,」一想到這些,蘭芙蕖面色亦是微白,似乎是在害怕,「我聽聞,那地牢裡面有狼,水牢裡面還有蛇呢,火牢更是能將人炙烤得熟透了,凡是進去之人,都沒有能活著出來的。這『十二關』能折磨得人生不如死,真是好生殘忍……」

說完,蘭芙蕖才發現,對方一雙烏眸沉沉,正定定地瞧著自己。

她趕忙解釋道:

「我、我不是說你心狠手辣。」

沈蹊扯扯唇角,無聲笑了笑。

香炭冒著細煙,徐徐往上翻卷,男人一雙瞑黑的眸中,亦是有情愫涌動。

帳角未闔,有粼粼光暈落在他白皙的面上,小扇似的眉睫翕然垂落,他眼瞼處有淡淡的翳影。

垂下的睫羽掩住了男人的情緒。

他抿著唇線,那笑意並未從涼薄的唇蔓延上眼眸。蘭芙蕖只覺得他眸光幽深而晦澀,他似乎在隱藏著什麼情緒,又像是在剋制著什麼衝動。

少女就這般,小心翼翼地凝望他片刻,終於,男人若有若無一聲嘆。

「小芙蕖,」沈蹊慢悠悠地道,「過來。」

此時此刻,她不敢違抗,只得乖乖迎上去。

他沉吟:「你也覺得,我心狠手辣么?」

她眼中是有懼意的。

然而,這懼意卻與她先前面對柳玄霜時大有不同。

面對柳玄霜,她是恨的,恨得咬牙切齒,一雙眸里也透露著些倔強。而如今,沈蹊定定瞧著她,望入少女的眼底——除去這一層懼怕,他竟能從她的眼中瞧見,她對另一個男人的擔憂。

憂慮,關切,提心弔膽。

她在怕他,會傷了蘭旭。

沈驚游一陣沉默。

男人抿著唇,面龐被帳外的飛雪映襯得極白。

蘭芙蕖仰起臉看著他,只覺得他鳳眸美艷,神色卻有幾分懨懨。他像是受了什麼累,臉上氣色看起來很不好,身上還有這血腥之氣。

方才,他都是寡言。

沈蹊低下頭,懶懶地探了探手,小芙蕖立馬將自己的手放在對方掌心。男人把玩著她的手指,輕聲:

「我今早去審訊了幾個犯人,昨日那些人,我並未將他們關到昭刑間,我也還未來得及對蘭旭動刑。」

他慢條斯理地說著,聲音莫名有些低弱。

事實上,也是如此。

他今早並未審蘭旭,而是去了十二關,在葉朝媚的監看下,受了一道刑罰。

先前的鞭刑未愈,他受罰的過程是痛苦且漫長的。

方一受完罰,應槐便道北邊小樹林出了事。

沈蹊挑了件寬鬆的氅衣,匆匆趕過去,背上疼痛難耐,他只審了幾個人,便先讓應槐將剩下的先關在牢獄中。

擇日再審。

他剛一轉身,就看見同樣被手下押來的蘭子初。

對方亦是一襲雪氅,身形在寒風中愈顯蕭瑟瘦弱。見沈蹊此番形態,蘭旭一愣神,還未出聲,便被手下押入獄。

沈驚游眉目輕緩,捏著身前少女的手指。

她的手指素凈,白白的,軟軟的。聽見「蘭旭」二字時,蘭芙蕖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抖。

「那你們會對我兄長如何?」

「審。」

「如何審?」

「先給他主動坦白的機會,如若他不肯,再用刑。」

「可是——」

沈蹊捏著她手指的手加重了些,徑直截去了少女後面的話。

「不要說了。昨天是小年,大家都很開心,我還不想提他。」

「可是——」

沈蹊一下彎身,將她吻住。

剛到嘴邊的話語,頓時又被吞入腹。男人吻得並不深,牙齒卻嚙咬過她唇上的舊傷。蘭芙蕖被他如此抱著,肩頭輕輕一聳,下一瞬,沈蹊放開她。

她被親得頭腦微微發脹,仍不死心道:「沈蹊,但他是我的兄長,我不能不管他——唔……」

這一回,他用了十乘的力氣,重重將少女壓在桌面上。

蘭芙蕖始料未及。

剩下的話在頃刻間被咬碎,她再也發不出什麼聲音。帳外是簌簌飛雪之聲,風聲呼嘯著,一如他的手,熟稔地從她腰間摸上來。

才第二次,他就輕車熟路了。

只是這一次,她全然處於被動。她根本不想與沈蹊談情,只想替兄長辯駁幾句。感受到她的情緒,沈蹊眼神更冷了幾分,芙蕖玉狠狠撞向桌角,他漲得飽圓的手亦一收緊。

有什麼,再度從他指間溢出。

他低下頭,聲音低澀。

「蘭芙蕖。」

她剛艱難地呼吸了一口氣,嘴巴又被對方堵住。

「我說了,不想聽他,」他的聲音落在唇邊,有幾分暴躁,「你再這樣,我就生氣了。」

沈蹊的手掌很寬大,恰好與她的大小很是登對,只是在他突然收攏掌心時,她會難以遏制地感到一陣脹.痛。那痛意與唇上的痛意一樣,襲來得猝不及防。蘭芙蕖想躲,可她的力氣實在是太小了,就如此被他輕易地拿捏了去。

她下意識,用手去推他。

手腕又被人捉住,「嘭」地一聲落在桌面上。

他是生氣了。

他氣,無論從小到大,她的眼裡始終有蘭旭的一席之地。此時此刻,哪怕蘭旭犯了天大的錯,她也堅信對方是清白的、無辜的,還要出聲為他辯解。

但沈蹊也知曉。

她如今認知里的蘭子初,還是當初那個高潔、文雅、溫和的兄長。

妹妹相信兄長、替兄長發聲,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可他還是生氣。

除了惱怒,妒意如洪水般鋪天蓋地而來,從心頭一路竄上腦海,讓他的頭腦生熱。沈蹊忍著背上的劇痛,手掌愈發放肆。蘭芙蕖總歸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被他揉得疼痛,更覺得羞恥與委屈,「啪嗒」一聲,落下淚來。

眼淚珠子從滾燙的臉頰側墜落。

滴在正磕碰的芙蕖玉墜上。

聲響連綿不斷,敲打著她的耳膜。

感受到她的淚水,沈蹊手上動作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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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蕖怯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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