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縱使七相逢應不識

陌河慢慢地回頭，然後就看到身後十幾米遠的地方，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飛快地朝自己跑了過來，一頭柔順的長發隨著奔跑的幅度凌亂地飄散在空中，像一隻翩翩飛舞的蝶。毫無疑問，這個女人很美，美得讓陌河的心沒由來地一陣抽痛，她是誰？

「陌大哥，怎麼了？」前一步上車的燕芬見陌河站在車門外遲遲沒有上來，將手裡的東西放在座位上之後，又折了回來，微微傾身探出頭來順著陌河的視線往後望去。

陌河再次回頭看了一眼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女人，因為跑得急，嘴巴微微張著，白皙的小臉上透著淡淡的粉。

「趕緊上來吧，車要開了！」售票員頗不滿地催促道。陌河皺了皺眉，一抬腳上了車，對燕芬說了句：「沒事，走吧！」

客滿，中巴車的售票員在陌河身後關上了手動的車門，車身微微顫抖了幾下，然後穩穩地向前駛去。陌河坐在靠窗的位置，透過窗戶往外看，那個大肚子的女人依然追著客車跑著，不停地揮動著小手，嘴巴一張一合地叫著什麼。

陌河眉心微動，突然意識到這個女人可能認識自己，正想出聲讓車停下，奈何頭部怵然一陣劇烈的抽痛，陌河忙伸出一隻手扶住額頭，閉上眼睛仰頭靠在了座椅後背上。

連城終於追上了陌小千，從身後一把抱住了她，小丫頭挺著那麼大的肚子，如果繼續這麼不要命地跑下去，萬一摔倒了，後果不堪設想。

「連城，你放開我！你放開我！」陌小千拚命地掙扎著，哭喊著：「車開走了，開走了！你讓我追啊！再不追就追不上了！追不上了！」

「小千！小千！」連城使勁摟著陌小千，雙手盡量不碰到她高聳的肚子，急聲道：「就算你現在追也追不上的！」

「那怎麼辦？怎麼辦……」陌小千驚慌失措地回過頭來看著連城，嘶啞著聲音：「我們去開車，快去開車！快去啊，不然就真的追不上了！」

「小千！小千！」連城緊緊地抓住陌小千的肩膀，使勁搖了搖：「別鬧！我剛才也看到那個人了，你不要這麼激動，或許那只是一個跟他長得很像的人。如果真的是他，現在也很容易找到。你現在這樣子有沒有想過你肚子里的孩子，萬一孩子有個三長兩短，你要怎麼跟他交代？」

聽到「孩子」兩個字，陌小千才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內心的焦急逐漸被狂喜所代替，臉上還帶著笑，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

「走吧！」連城伸手摟著陌小千的肩膀往回走：「我們先回到飯店去把肚子填飽，然後問問老闆娘，那輛客車開往哪裡，吃完飯我們再開車去找，你放心，他們走不遠的。」

「好！」陌小千也知道連城說的有道理，只要見到了人，就一定不難找到。陌小千這才含著淚點了點頭，她也知道自己現在餓不得，即使她可以忍，肚子里的寶寶卻是忍不得的。

飯館的老闆娘正想著剛才那對俊男美女怎麼突然間跑了，就看到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地回來了，趕緊招呼夥計們按著菜單上的菜去做。

「老闆娘，剛才那輛客車是開往哪裡的？」一行人坐定以後，連城見陌小千抽噎著有些說不出話來，就開口問道。

「你說剛才那輛車？」老闆娘道：「好像是到一個叫做上家村的地方，不過那地方不好走，客車進不去，只能走到上岐河邊上，剩下的那段路得步行或者坐馬車。」

「上岐河？」連城皺了皺眉頭道：「可是沫河的支流？」

「這位先生懂得可真多！」老闆娘笑道：「上岐河確實是沫河的支流之一，沿河的風景極好，很多城裡的年輕人都喜歡結伴來旅遊，兩位吃晚飯要是有空也可以去看看……」

飯菜很快擺了上來，陌小千強壓著幾乎要噴涌而出的激動心情，一改往日慢條斯理的吃飯習慣，飛快地往嘴巴里塞著飯菜，只為早些吃飽，早些出發。

「慢點吃，先喝口水，小心噎著！」連城將水杯放到陌小千面前，看著她狼吞虎咽地樣子，出聲勸道。其實連城的肚子也很餓，但是卻沒有一絲想要吃東西的衝動。

其實連城從來沒有想過王向東還能活著，他之所以這麼有耐心的陪著陌小千到處找，也只是為了讓她徹底地死心。他知道小丫頭的心很小，只有住在她心裡的那個人徹底搬出去之後，那裡才可能有他連城的位置。

連城自己都說不清自己現在的心情，那種縱橫交錯的矛盾像數匹奔騰的野馬，朝不同的方向拉扯著自己的心，痛，卻不至於麻木。連城很清楚陌小千心裡愛著的是王向東，很愛很愛，愛到不離不棄，生死相隨。可他就是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死心，他甚至弄不懂自己為什麼會愛上陌小千，他這一生見過那麼多的女人，清純的、嫵媚的、妖嬈的……只是那些女人從來都沒有走進過他的心。而這個小丫頭就好像一顆種子，在不經意間落進了他塵封多年的心，當他發現時，那顆種子已經悄然發芽，然後以燎原之勢佔滿了他的心，要拔掉，就必須切掉自己的整顆心。

連城有些苦澀地笑了笑，誰讓自己愛了呢？

「連城，我吃飽了，你呢？」陌小千抬起頭，雙眼依然有些紅腫地看著連城。

連城拿起桌上的餐巾紙遞給陌小千，自己也拿起一張象徵性地擦了擦嘴巴，笑了笑道：「我也吃飽了，走吧！」

在去上家村的路上，陌小千的手一直死死地拽著王向東的那隻手機，她在害怕，害怕真的如連城所說的那樣，那只是一個長得很像他的人。陌小千可以肯定，當她哭喊著追上去的時候，他是看到她了的，但是他卻頭也不回地上車，走了。

「小千？」連城伸出手握住陌小千冰涼的有些顫抖的小手，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任何話來。

陌小千微微愣了愣神，才抬起頭看向連城，努力擠出一絲微笑問道：「怎麼了連城？」

連城輕輕地搖了搖頭：「沒事，這裡的路不好走，怕你不舒服。」其實連城很想問問陌小千，如果那個人不是王向東，她該怎麼辦，只是看到小丫頭眼裡那種長久沒有出現過的充滿希望的眼神，他實在不忍心問出口。罷了罷了，就讓她盡量多高興一會兒吧。

果然如老闆娘所說，車子走到上岐河的河邊，路越來越難走，也越來越窄，陌小千的那輛路虎還勉強可以通行，但那兩部房車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繼續前進了。

連城扶著陌小千下了房車，三輛車上的隨從也趕緊跟了下來。連城在幾個人中淡淡地掃了一圈，然後伸手一指：「你們兩個開著路虎跟我走，剩下的人返回來歸鎮！」

「是！」幾人垂首齊齊應道，被點到的那兩個人立刻走到路虎車旁，打開汽車後座的門，待連城扶著陌小千坐上去以後，兩人才動作敏捷地坐到了前排。一行三輛車，背道而馳。

山路很窄，也很不平坦，沒有鋪過石子的路面崎嶇不平，因為馬車長期的碾壓，道路中間凸起，兩側凹陷，縱然是路虎這樣底盤足夠高的車，也時不時從車底傳來沉悶的碰撞聲。司機全神貫注地開著車，山路兩側沒有任何護欄，稍不留神就可能跌下萬丈深淵。

路虎的後座其實不太適合坐人，幾乎是程九十度直角，而且座椅較硬。連城拿了兩個厚厚的靠枕墊在陌小千的背後，才稍微舒服了一點。陌小千一隻手放在高聳的腹部，另一隻手捂著胸口，壓強住因為顛簸而產生的眩暈和嘔吐感。

汽車緩慢前進了兩個小時，終於翻過的一座山，連城透過車窗往外看，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山下那片密集的房屋和升起的裊裊炊煙，然後扭頭拍了拍陌小千的後背道：「小千，你再堅持一下，快到了。」

「我沒事！」陌小千疲憊的小臉因為興奮透露著淡淡的緋紅，在夕陽下熠熠生輝。

汽車在村口停了下來，立刻就圍過來一群看熱鬧的小孩，除了電視上，他們基本都么有在現實生活中看到過汽車，哪有不好奇的。鄉下的小孩胡天海地的慣了，倒也不怕生，圍著汽車好奇地伸出手，這裡摸摸那裡看看。

兩個保鏢率先下了車，打開後座的車門，陌小千這才在連城的攙扶下挺著大肚子下了車。陌小千有些茫然的看著密密麻麻的房屋，然後微微俯下身，笑著問正眨巴著一雙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小女孩：「小朋友，你有沒有見過這個叔叔啊？」說話間掏出隨身帶著的照片，遞到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顯然很喜歡陌小千這個漂亮阿姨，看了一眼照片立刻興奮的喊道：「阿姨阿姨，我認識他哦，我們村裡的人都認識他！」

陌小千的心狂亂的跳動著，因為激動，所以說話的聲音有些顫抖：「那你可以帶阿姨去找他嗎？」

「嗯！」小丫頭使勁點了點頭：「他就住在村長家，你們跟我來吧！」小丫頭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後腦勺上的高高綁起的小辮子隨著步伐上下跳躍，就好像陌小千此刻的心情，歡愉而又忐忑。

村子里的道路更加窄了，汽車肯定是開不了的，所以就停在了村口，一行四人跟在小丫頭的後面慢慢往前走。這裡不同於大城市的繁華，雖然沒有高高矗立的宏偉大廈和絢爛迷人的霓虹，但是卻有著最清新的空氣和最質樸的泥土氣息。紅磚黑瓦的屋頂有炊煙裊裊升起，伴隨著幾聲雞諦，幾聲狗吠，一切都寧靜而又美好。

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一座標準的四合院門口，因為上次的火災，旁邊的房子依然焦黑。小丫頭指著院子的大門奶聲奶氣的道：「漂亮阿姨，這裡就是村長家了，我要回去吃飯了哦！」小丫頭說完一蹦一跳地走了。

可能是因為天快要黑了，院子的大門緊閉著，陌小千不待其他幾個人行動，快步走到門邊，伸出有些顫抖的手握住上面的門環輕輕扣了扣，然後一手捂著兄弟直直地立在門口。

「誰？」大門吱呀一聲慢慢地打開，陌小千獃獃地看著眼前那個熟悉到心底的男人，伸出一隻手捂著嘴巴，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她，終於找到他了！

是她？陌河皺著眉頭看著眼前挺著大肚子的女人，下午在鎮上的時候追著客車跑的就是她，怎麼會到這裡來呢？難道她真的認識自己？為什麼自己在看到她的瞬間，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沉寂了許久的心也猛然間劇烈的跳動起來，彷彿下一刻就要破膛而出一般。

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搜尋，再搜尋，卻依然一無所獲。

陌河還在愣神，面前的女人突然衝過來，一頭扎進他的懷裡，雙手死死地抱住他的腰，嘴裡喃喃地叫著：「哥……哥……」陌河的雙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放在身側，垂首看著撲在自己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人，驚訝地發現自己並不討厭這個女人的觸碰，反倒還覺得有些親切，彷彿兩人天生就應該這樣似的。

誰也無法理解陌小千此刻的心情，是失而復得的狂喜，是劫後餘生的慶幸，一百多個日日夜夜瘋狂的想念，而今終於又能撲進這個寬廣而又溫暖的懷抱了，真好。

陌小千還在嗚嗚咽咽地哭泣著，但是所有的眼淚卻都無關於悲傷。然後就聽到了她這一生聽到的最可怕的聲音，這個男人，這個她深愛著的男人，他說：「你是誰？」

陌小千的身體猛地一僵，搖搖晃晃地往後退了兩步，連城趕緊上前扶住了她。陌小千有些驚恐地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男人，不可置信般得搖著頭，半響才艱難的張開嘴巴，動了動，卻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來。他不認識自己了！怎麼會這樣？！

「陌大哥，怎麼了？是誰呀？」燕芬從陌河身後探出頭來，有些奇怪地看著門口的人，毫無疑問，這幾個人她都不認識。但是燕芬卻覺得他們身上有一種很熟悉的東西，半響才反應過來，原來那種東西叫做氣場，那種她曾經在陌河身上感受過的強大的氣場。

「陌大哥，他們是你的朋友嗎？」燕芬小心翼翼地問道。

陌河的眼睛依然沒有離開陌小千，她的無措，她的悲傷，她的眼淚都深深刺痛著陌河的心，她到底是誰？熟悉的頭痛再次襲來，陌河一臉痛苦的伸出手捂著額頭。

「大哥！你來扶陌大哥進去休息一下！」燕芬扯著嗓子朝屋裡喊了一句，立馬就跑出來一個中年男人，扶著陌河的胳膊進去了，陌小千見狀掙扎著就想追上去，卻被連城一把拉住了，低聲道：「別急，問清楚再說！」

連城一隻手扶著陌小千，看著燕芬，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陌河離開的方向，盡量放低語調問道：「小姑娘，那個人，他姓什麼？」

「姓陌！」燕芬如實答道。

「關於他，你還知道些什麼嗎？我看他似乎不是本地人，他是怎麼到這裡來的？」連城見燕芬看著自己的眼光有幾分警惕，又笑了笑補充道：「你別誤會，因為他長得很像我們的一位朋友，我們只是想確認他的身份。」

燕芬可以感覺到這些人肯定跟陌河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尤其是這個大著肚子的女人。燕芬是個心地純善的女孩，即便她看出來這個女人跟陌河關係匪淺，儘管她很喜歡陌河，依然沒有半絲隱瞞：「他是我和阿爹從鎮上回來的時候，在河邊發現的，當時正昏迷不醒，可能是傷到了頭部，所以他什麼都不記得，只記得自己姓陌，陌上花開的陌！」

陌小千伸手捂著臉慢慢地蹲下身，眼淚大滴大滴順著指縫往外滲出，陌小千一直都知道王向東愛自己，可以卻從來沒有想到原來他愛得這麼深，深到即使他忘記了一切，也依然記得一個「陌」字，依然記得她說過的陌上花開！

尤記得那年夏天，十六歲的陌小千歪著頭看著身邊的男人，精靈般的笑著：「我叫陌小千，陌上花開的陌！」

燕芬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眼前這個哭得悲痛欲絕的女人，這個女人無疑是漂亮的，漂亮得彷彿從天而降的仙女，聖潔美麗得讓人不敢直視，哪怕這樣毫無形象的哭著，也美得那麼驚心動魄。直到陌小千的情緒慢慢地穩定了，並在連城的攙扶下站了起來，燕芬才鼓起勇氣問道：「請問，你是陌大哥的什麼人？」

陌小千淡淡地笑了，語氣中不由自主的透露著幸福的嬌羞：「他不姓陌，他是王向東，我叫陌小千，我是他的妻子。」

燕芬倒吸了一口冷氣，強烈的衝擊讓她的身形有些不穩，她說她姓陌，一個男人到底要有多愛一個女人，才會在完全失去記憶以後，依然記得這個女人的姓。燕芬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她早就知道這個小村子不可能長久地困住像陌河這樣的男人，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快到她還沒來得及住進他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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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見面了，哎呦，存稿用盡了，最近要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