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維納斯之鄉01

喬洛是被吵醒的。

混雜的味道縈繞在鼻尖，和聞慣了的腐臭味道不同，是來自活物身上的味道。

五感隨着他的清醒漸漸活躍起來。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半靠在一張墨綠色的公共椅子上，整個大廳是密密麻麻吵嚷的人群，似乎正在爭搶着什麼東西，還有若有若無的視線時不時落到他的身上。

【嘀，玩家731886進入六道輪迴，請確認基本信息。】

一個透明的懸浮面板出現在他的面前，擋住了他的視線，卻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人物信息：

姓名：喬洛·菲德爾

性別：男###％

年齡：22

力量：36

智力：82

精神力：99

抵抗力：10

敏捷度：75

耐力：25

運氣：1

財富：0】

除了性別那裏有一串亂碼后，其他的一切全部被量化為一串數值。

喬洛靜靜垂眸，臉上沒有什麼神情，長而翹的睫毛在他的眼睛下方落下一片陰影。

【初步確認無誤。】

【輪迴者731886進入六道輪迴副本，人間道·維納斯之鄉，難度：A。】

這來得莫名的聲音沒有刻意解釋什麼，繼續機械地播報著。

【2022年6月22日，你是個剛剛高中畢業的學生，結束了沉重的高考後，你決定在這個難得充裕的假期出門旅遊，放鬆身心。】

【在反覆篩選下，你和你的小夥伴一同選定了這個以「盛出美人」而聞名的城鎮——維納斯……】

【來到小鎮后，你們發現恰好逢維納斯三年一度的選美大賽，因為好奇，你們一同報名參加。】

話落，在他面前緩緩漂浮出一行淡淡的紅字——

【主線任務：得到「金蘋果（選美比賽冠軍獎品）」】

三秒后，消失不見。

【請問輪迴者731886是否選擇打開直播？】

喬洛依舊半垂著頭，湛藍的雙眸空洞得仿若一個活死人，彷彿身處在一個隔絕外界的無人之境，任憑外界如何變化，都沒有半點反應。

系統不厭其煩地又重複了一遍。

【輪迴者731886是否選擇開啟直播系統？】

【……已超過6秒，直播系統默認開啟。】

在他面板的左上角多出了一個鏡頭一樣的小圖標，旁邊顯示觀看人數，從0緩緩增加到了7。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變化。

與此同時，在輪迴者看不到的地方，一個新直播窗口出現在了新人頻道里，在最新更新的榜單上呆了30秒。

幾條彈幕在直播窗口稀稀疏疏地劃過。

匿名：一看這副本難度我就沖了進來，結果這……新人？

匿名：慘，太慘了，人間道抽中難度A的副本概率只有3％吧。第一個副本就中獎，不知道會死出什麼新花樣呢嘻嘻嘻嘻

匿名：只有我注意到這個新人主播的臉嗎？他長得好像很好看欸

匿名：好看又怎樣？難度A的副本估計也活不下去，我先走一步，告辭！

匿名：A級副本就是老手也活不下去吧，看旁邊那人，開局失智

匿名：嘿嘿嘿，刺激！我就喜歡邊吃薯片邊看別人在高難度的副本嚇尿

……

大廳里，噪雜的聲音不斷傳入耳內，終於讓喬洛皺起眉。他遲緩地抬頭，朝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看去。

一個黑髮的青年坐在他的對面，目不轉睛地盯着他，沒想到突然和正主對上視線，他一愣，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

青年朝他開口無聲招呼，帶着點小心翼翼的討好。

坐在青年旁邊的，是一個穿着皺巴巴的廉價西裝中年男子。他焦躁地抓着自己已經在「禿」邊緣的腦袋，「什麼東西？這是哪裏？你們在拍戲嗎？別開這種玩笑了，我明天還要加班呢！」

再過去，一個穿着夾克衫約莫高中年紀的少年正百無聊賴地在空中比劃着什麼，嘴裏嘟囔不斷。

……

形形色色的人物盡數印在碧藍的瞳孔里，沉默死相的、瑟瑟發抖的、崩潰的、渾不在意的、激動虔誠的……

大廳人群中的躁動忽然近了，似乎有什麼正在靠近。

只見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團伙推著滿滿一車看不出功用的儀器走來。他們每靠近一步，喧鬧聲就更響一度。

「都坐下！」走在最前面的白大褂帶着細細的銀邊眼鏡，面容嚴肅，他揮手安撫，「一個個來不要着急，每個人都有機會。既然是來參加選美的，怎麼能沒有半點美人的風度呢？」

或許是最後一句話起了效果，躁動的人群平息了下來。一個個期待地坐在凳子上，望眼欲穿地盯着那一車的儀器。

而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坐在喬洛附近的人。

一個抱頭顫抖的青年頓時抖得更狠了，他雙目緊閉，嘴裏念念不停，似乎在祈禱神明的庇佑。

白大褂們推著車一個一個人檢查過來。被輪到的亞麻色頭髮的男子激動地恨不得當場暈過去。

為首戴眼鏡的白大褂單手抬起他的下巴，像是在打量什麼商品似的，左右轉着他的頭，細細看着。

「五官還不錯，站起來。」

接受審查的男人積極配合。

「嗯……轉身。」一人低頭在紙上寫寫畫畫，車上的儀器不斷被搬下來，用到男人的身上。

原先一直盯着喬洛看的黑髮青年此時也目不轉睛地觀察著這群人，放在腿上的手時而握緊時而放鬆，透露出他的內心並不平靜。

「還行……五官四星，身材三星，沒有硬傷。」負責記錄的白大褂工作人撕下一張卡片遞給他，「你合格了，之後的比賽請你加油。」

男人虔誠地接過卡片，再不忍耐，激動地原地跳起：「哦耶！」

白大褂們繼續推著車向前走，終於，到了喬洛的附近。他們停在了那個低頭髮抖的青年面前。

「抬頭。」

青年抖得更厲害了。

為首的人加重語氣：「抬頭！」

青年顫顫巍巍地把臉露出來，眼淚和鼻涕在臉上混雜着流淌，襯得那張平淡無奇的臉說不出的醜陋。

為首的人狠狠擰起眉頭，像是看到什麼傷眼的東西。他拿下眼鏡，神經質般地反覆擦拭，「這種人是怎麼報名上來的？」

身後的夥伴無所謂地笑道：「嘛，畢竟是排在後面的外來者，能有什麼貨色？我們快點結束吧，我想去吃麻辣香鍋。」

兩人商量著，若無其事地從男人面前推著車離開，沒在青年身上多花半分鐘。

【輪迴者712882人間道副本通關失敗】

【輪迴者712882人間道副本通關失敗】

【輪迴者712882人間道副本通關失敗】

冰冷的播報聲重複了三次。

佝僂著身子的青年啪得一聲跪在地上，崩潰大哭：「啊啊啊，我不要了！我什麼都不要了！讓我回家！」

自從看到副本難度后，他的大腦就陷入徹底死機狀態，恐懼扼住他的咽喉。

同一句話在嘴裏反反覆復地嚎啕，哭聲凄厲，引人側目：「為什麼？為什麼是我？」

上班族禿頭男子震驚地看着瞬間崩潰的人，瑟縮地一抖，慌張地四下張望，可是沒有人主動為他解答疑惑。

一團陰影從他的頭頂罩下，他仰頭看去，只見為首的白大褂男子居高臨下地打量着他，鏡片反射出大廳頂上的冷光，輪到他了。

白衣男子挑剔地看着男子稀疏的頭頂，語氣冰冷：「又是外來者？你們來是把我們的賽事當成什麼娛樂助興項目嗎？」

冰冷的聲音像尖刀般落他的耳邊，腦海里的記憶迅速平治，他忽然想起自己在來到這個鬼地方之前幹了什麼——

他同狐朋狗友們通宵喝酒唱k，他喝得酩酊大醉，拿着麥克風大喊狗逼老闆去死。

白衣男子身後的夥伴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肩膀安慰，把他往前推，「消消氣，消消氣。往好處想嘛，我們的工作量少了！」

說着，他們就要推著車繼續往下一個人走去。

「等……等等……」上班族男子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為什麼？」

周圍一片安靜，扔下他往前走的一伙人沒有一個人回頭給他解答。只有那個搭著為首之人肩膀的同伴笑眯眯地回頭，慈悲地為他解答：「啊，這個嘛。你摸摸你自己頭頂啦，硬傷知道嗎，硬傷。有硬傷的人還參加什麼選美啊？」輕慢的語氣像是在嘲諷他的不自量力。

男子轉回頭晃着腦袋，即興而發詠唱起來，優雅的強調，奇異的旋律和不明的語言，神秘卻詭異。

宣告他輪迴失敗的通告三次響起。

「這……」男子一臉茫然地摸上自己的頭頂，他轉頭看向那個和自己一樣被宣佈淘汰的青年，忽然瞪大眼睛。

只見那跪坐在地上發癲的青年蜷縮成了一團，身體劇烈抽搐，片刻后，他的背上冒出濃濃的白霧，而他自己化成一灘血水滲入瓷磚的縫隙里。

上班族男子嘴開開合合，震驚地說不出話，身下□□瞬間被不明液體浸濕。

白大褂們彷彿根本看不見身後的兩潭血水，若無其事地繼續工作著。

慢慢地，輪到了喬洛。

同伴欣喜地拍了拍為首的眼鏡同伴，指著半低着頭喬洛道：「看看看，這裏好像有個好苗子欸！」

青年一頭耀眼的金髮有些凌亂得垂在臉側，修長的身體隨意地坐在墨綠色的椅子上。垂著頭看不清長相，卻讓人直覺得他一定是個美人。

白大褂推了推眼鏡，面色似乎緩和了一點。他不言語，抬手像對前幾個人做的那般，抬起喬洛的下巴。

青年的五官毫無保留地暴露在眾人眼底，眾人眼底統一劃過驚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徹底挪不開了。

不論他們之前已經見過數百選手各色的臉，裏面不乏有五星的漂亮臉蛋，但在這張臉的衝擊下，大腦都瞬間空白，只剩下眼前的這個人。

這是一張美到雌雄難辨的臉。一雙寶藍色的眼睛安靜地看着他們，漂亮得彷彿無機質的寶石，映出他們一群人的身影。左眼下面，印着三個黑色的小字母，像是被人用外力紋上去的。

紋身是選美標準里被允許的存在。眼鏡白大褂注意了一下，是大寫的字母「FDR」，隨即視線迅速在面龐的其他地方遊盪起來。

白大褂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鏡片下的雙眼像最精準的度量器，在青年的臉上緩緩測量，橫向、縱向、側面、仰角、長度、高度、角度……

「很美、完美的比例……」他激動得聲音顫抖，過硬的職業素養讓他剋制住了自己想要當場跪地讚美歡呼的衝動，「五星，不……」

難得的，他陷入了評級的困難。最高五星，但他竟覺得五星太少。

身後的夥伴也同樣興奮，他趕緊招呼後面的助手們把車上的儀器搬下來，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獲得更細的身體數據。「還以為後面都是些歪瓜裂棗呢，瞧我們發現了什麼？！」

連命令的話都不捨得對他說：「站起來吧，我的維納斯，讓我們好好看看你。」

喬洛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群怪人，碧藍的眼睛毫無焦距，彷彿透過將他團團圍住的人看向一片虛無。

「怎麼了，我的維納斯？」沒有得到回應，白大褂們也不惱，極有耐心地又重複了一遍。

在露出全臉的瞬間，直播觀看的人也同樣受倒了不小的衝擊，觀看人數瞬間突破了三位數。

輪迴頻道，新人直播小窗口熱鬧起來。

匿名：剛想說這新人真不怕死，結果……是我對顏值的力量一無所知

匿名：這待遇差別，走個副本還要看臉？！

匿名：這個臉，我可以！npc拿開你們的臟手讓我來！

……

幾遍重複后依舊沒有得到回應，「冒犯了。」

他伸手欲把椅子上的青年拉起。

放在身側的右手被抬起，一直蓋住腕部的衣袖突然滑落，露出一道傷疤，幾乎橫貫了整個腕部，在白皙的手腕上格外刺目。

拉着他手的男人頓住，雙眼狠狠盯着這條猙獰的傷疤，面部瞬間扭曲，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般，「重大、缺陷。」

完美的寶石上竟出現了裂縫。

直播間也瞬間安靜了下來。

匿名：不是很想看美人化成血水的畫面，先遁了。

一句話道出了同樣觀看的人的心理，大家本就只是被顏值吸引過來的，離開地很是無情，直播間的人數重新降成兩位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