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棋（19）

白潯畢竟是全網粉絲數過百萬的大網紅，自帶流量。為了話題度，直播間的主持人見縫插針，總算是在裴朗和白潯對弈之前，爭取到了寶貴的幾分鐘時間，可以對白潯進行一個簡短的採訪。

「白先生，您現在已經看過裴朗下棋了，請問您對裴朗的棋藝有什麼評價嗎？」

白潯笑得很靦腆。

「裴朗的棋藝確實很不錯，但我還是覺得，人工智慧機器人的技術還遠不夠成熟，至少，人工智慧機器人現在想要贏過職業九段棋手，可能性幾近於無。人類的智慧是無窮的，而人工智慧機器人哪怕是擁有了獨立思考能力和邏輯運算能力，也只會呆板地模擬人類的思維模式和行為模式。我不懂技術，但我想，不論是人還是機器人，只會模仿，不能創新，在棋藝上是不太可能精進的。」

主持人看熱鬧不嫌事兒大，暗暗拱火道：「看樣子，白先生對自己很有信心啊，那就預祝白先生旗開得勝吧。」

白潯當然有信心，自家老祖宗棋藝這麼高，贏一個手下敗將研發的人工智慧機器人，那還不是易如反掌。

採訪完白潯，主持人不知道是出於什麼目的，腳步一轉，竟然又走到了邵淵和裴元青的身邊，想要再抓緊時間採訪一下裴元青。

彈幕上一片叫好之聲。

「主播，幹得漂亮！我這就給你打賞，請務必多多採訪裴博士。拜託了.jpg」

「不要顧此失彼啊，主播，除了裴博士，邵總也請採訪一下。」

主播得了大筆打賞，更是鬥志昂揚。

「裴博士，對於白先生的話，請問您有什麼想回應的嗎？」

元青正在和邵淵聊天，根本沒注意到剛才白潯接受了一個簡短的採訪，面對直播間主持人的提問，不自覺地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看到這一幕的直播間觀眾們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哈哈哈~裴博士一臉懵逼的樣子真是太可愛了，不行，笑死我了，救命.jpg」

「你問我有什麼想回應的，對不起，沒有，因為我壓根就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那麼一丟丟心疼白潯。捂住嘴，但還是忍不住笑得好大聲.jpg」

主持人無奈，只能把白潯對裴朗的評價簡單重複了一遍。

元青全程保持微笑，末了，只笑著說了一句。

「沒什麼好回應的，裴朗和白先生的棋局已經開始了，誰勝誰負，要不了多久，就能見分曉。」

元青不願意多說，但邵淵卻忍不下這口氣，在旁插話道：「白先生信心十足，想必能為大家奉獻一場精彩的對局，大家就拭目以待吧。」

面無表情的臉，雲淡風輕的語氣，說出的卻是火藥味十足的話，而且這話特別魔性，越品，越是會讓人覺得充滿了嘲諷。

「邵總剛才是在陰陽怪氣吧？真沒想到，邵總你竟然是這樣的霸道總裁。」

「邵總實力護崽啊！裴朗小可愛這聲『爸爸』叫得不虧。」

「可惡！弄得我都想叫邵總一聲『爸爸』了。」

彈幕上熱熱鬧鬧，正在和裴朗對弈的白潯卻一點兒也不輕鬆。

本以為，只要白家老祖宗一出手，輕輕鬆鬆就能贏過裴朗這個裴元青研發的人工智慧機器人，既能再次將裴元青踩在腳下，狠狠地出口惡氣，又能贏下百萬獎金，擴大自己的知名度，一舉兩得。

可惜，白潯想得很美，但現實的殘酷卻大大超乎了白潯的想象。

白家老祖宗一開始還根本不把裴朗當回事兒，表現得很輕鬆，連個人都不是的東西，不足為懼。

賽前猜先，裴朗輸了，白家老祖宗執黑先行。

簡單概括一下白家老祖宗的行棋風格，那就是一個字：「穩」。

開局，白家老祖宗就下得十分穩健。

裴朗從容應對，下出了不少新手。

一般來說，圍棋的勝負關鍵大部分都集中在中盤階段。

這時候，裴朗的棋風忽然開始變得很強硬。

雙方你來我往，展開了激烈的接觸戰。

白家老祖宗明顯感覺到了吃力，應對得很謹慎，不時陷入長考，這也讓他在時間上一直落後。

直到這時候，白家老祖宗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輕敵了。

裴朗對全局的把控能力很強，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逼到了絕路。

「老祖宗，您還在磨蹭什麼呢？快沒時間了，趕緊告訴我下一步該怎麼落子吧。」

白潯當然能看出白家老祖宗目前處於劣勢，但是他不能接受這一點，所以才會選擇自欺欺人。

哪怕白潯努力佯裝鎮定，還是能看出他現在的臉色很不自然。

「白潯這是牛皮吹破了吧？接受採訪時的口氣那麼狂，結果就這？」

「不是職業七段棋手嗎？怎麼感覺和前面的那些業餘棋手差不多？」

「不要陰謀論，白潯的棋藝還真不差，職業七段棋手貨真價實，只能說，裴朗的棋藝太高，不管是和業餘棋手對弈，還是和職業棋手對弈，都同樣輕鬆，這才給我們造成了錯覺。」

白家老祖宗思考的時間越長，白潯的臉色越慘白，心裡也越慌亂。

「老祖宗，快想想辦法啊，這場比賽可是現場直播，要是我們輸了，那就真是丟大臉了。」

無論如何，自己也不能輸。

白家老祖宗當然也不想輸，可是面對裴朗的步步緊逼，他真的沒有一點辦法。

進入收官階段，裴朗更是一點錯誤都沒犯，招招精妙，愣是讓白家老祖宗找不到半點機會挽回劣勢。

最後，等裴朗下了158手，白家老祖宗回天乏術，只能選擇投子認輸。

白潯整個人都僵硬了，面色慘白，雙手顫抖，感覺就像是一場夢一樣，充滿了不真實感。

輸了。

白家老祖宗竟然輸了。

那他怎麼辦？

看著魂不守舍的白潯，裴朗忽然開口，狀似不經意地說道：「白先生，你知道我爸爸，也就是我的研發者裴元青裴博士為什麼給我取名裴朗嗎？」

白潯表情惶恐，滿腦子都是他的百萬獎金沒了，那他欠下的幾十萬貸款怎麼辦？根本沒聽到裴朗的話。

裴朗不知道元青為什麼要讓自己在棋局結束后還多此一舉，重新和白潯做自我介紹，但還是乖乖按照元青的要求去做了。

「我名字中的『朗』字，是取自前朝棋聖，嚴朗嚴子卿。」

白潯依然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裴朗的話，反倒是他身邊的白家老祖宗，聞言，心神劇震，連魂體都有些不穩了。

嚴朗，嚴子卿。

沒想到時隔這麼久，竟然還能再聽到這個名字。

白家老祖宗的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那些塵封的往事，又重新浮現在了腦海。

就連白潯這個白家後人都不知道，白家老祖宗不僅認識嚴子卿，還和嚴子卿很熟。

或者，更準確地說，白家老祖宗和嚴子卿曾經是莫逆之交。

倆人年齡相仿，同樣出身於官宦之家，同樣愛棋成痴，志趣相投，自然很容易就成為了摯友。

一路同窗同師同鄉人，同科同榜同殿臣。

想當年，嚴子卿還曾說過，如果有緣，待他們的子女長大成人，還可以做個兒女親家，結成秦晉之好。

白家老祖宗笑著同意了。

但是，沒有人知道，白家老祖宗雖然和嚴子卿是莫逆之交，但心裡，卻對這位好友很是嫉妒。

嚴子卿棋藝高超，年紀輕輕，就得到了老師的賞識，還將愛女許配給了嚴子卿為妻，至於一直偷偷愛慕老師愛女的白家老祖宗，則根本就不在老師的擇婿人選之列。

入朝為官后，嚴子卿更是一路節節高升，深得上司的賞識，而白家老祖宗，卻備受上司的打壓和排擠，一直鬱郁不得志。

再後來，嚴子卿又先後寫出了《論棋訣要雜說》和《棋經十三篇》。

這時候的嚴子卿，早就憑藉著高超的棋藝名聲大噪，世間罕有敵手，被世人譽為「天下第一手」，說他落子有仙氣，乃天授之能。

某日，嚴子卿邀請白家老祖宗去家中做客。

酒足飯飽之後，嚴子卿已然醉了，但還是拉著白家老祖宗的袖子，語氣興奮地說道：「伯遠，我已經從我們之前對弈過的棋局中篩選了二十八局，整理成冊，取名《嚴白弈譜》，就等著找書局刊印出來，傳播天下。伯遠，你信不信？憑藉這弈譜，我們倆說不定還真能名傳後世，千古流芳。」

嚴子卿越說越興奮，根本沒注意到白家老祖宗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回到家中，白家老祖宗輾轉反側，一整晚都難以入眠。

嚴子卿棋藝高超，世人皆知，《嚴白弈譜》一刊印，想必很快就能傳播天下，甚至，嚴子卿想要名傳後世，千古流芳，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憑什麼呢？

憑什麼自己就非要給嚴子卿當這個墊腳石和陪襯板呢？

白家老祖宗深知，自己的棋藝遠不如嚴子卿，和嚴子卿對弈，更是輸多贏少。

《嚴白弈譜》一問世，成就的是嚴子卿，自己只會淪為陪襯，就連弈譜名字中的「白」字，也要放在「嚴」的後面。

這一前一後的排序，就是嚴子卿和白家老祖宗之間不可跨越的巨大鴻溝。

白家老祖宗心裡的嫉火熊熊燃燒，燒得他整個人都失去了理智。

經過一晚上的思考，白家老祖宗終於下定了決心。

第二天，白家老祖宗又去了嚴子卿府上，一邊好言安撫住嚴子卿，說願意幫嚴子卿聯繫書商，讓嚴子卿不要著急；一邊又偷偷花重金買通了嚴子卿府上的廚娘，在嚴子卿的膳食中下毒。

嚴子卿對白家老祖宗很信任，不疑有他，直接將傾注了自己大半心血的《嚴白弈譜》交給白家老祖宗。

白家老祖宗拿著《嚴白弈譜》走了。

因為是慢性毒藥，起效雖慢，但勝在萬無一失，不會引人注目。

就這樣，嚴子卿在「感染了一場風寒」過後，身體變越來越差，很快就卧床不起。

嚴子卿的家人們到處尋醫問葯，可惜，收效甚微。

幾個月後，嚴子卿就不治身亡了。

世人皆感慨嚴子卿英年早逝是天妒英才，從來沒有人懷疑過嚴子卿的死因。

白家老祖宗更不會對其他人說自己暗中下毒謀害摯友的事。

那本《嚴白弈譜》，更是成了白家老祖宗的心病。

白家老祖宗沒有將其刊印，而是偷偷藏了下來，秘不示人，直到死後，才托兒孫將其放入了自己的棺木之中。

白家老祖宗本以為，嚴子卿死後，自己的棋藝會越來越好，總有一天，也能像嚴子卿一樣，成為世人口中的「棋聖」。

但現實和想象截然不同。

嚴子卿死後，白家老祖宗的棋藝不僅沒有寸進，還越來越退步。

直到死，白家老祖宗都沒有達到自己追求了一輩子的圍棋最高境界，和英年早逝，但卻名傳天下的嚴子卿相比，更是相差十萬八千里。

白家老祖宗不甘心，死不瞑目。

或許就是因為這種不甘心，讓白家老祖宗的魂魄得以寄身在玉牌之上，然後，又跨越了好幾百年的時光，來到現代。

白潯在利用白家老祖宗，可同時，白家老祖宗又未嘗不是在利用白潯。

曾經，白家老祖宗也認為自己可以通過利用白潯來達成自己的夙願，但是今天的慘敗，徹底擊碎了白家老祖宗的美夢。

再次聽到「嚴朗嚴子卿」這個熟悉的名字，白家老祖宗只覺得造化弄人。

他活著的時候，一直擺脫不了嚴子卿的陰影，沒想到幾百年後，又有一個和嚴子卿同名的人工智慧機器人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美夢。

難道，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自己都註定活在嚴子卿的陰影之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