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謝至清再度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蒼雪山煙景館那間屬於他自己的房間里。

天色漸晚，屋裡只亮著一盞門口的燈台，燈火昏暗。數十年未曾回來，這裡的陳設和十餘年前幾乎完全一樣，讓人有一種什麼都沒有發生改變的錯覺。

謝至清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昏迷過去，當年他狠心吸收了陸景策的全部修為，還把人推下山崖，應該絕不可能有生還的機會才是。可是陸景策竟然安然無恙的回來了，就算他這十幾年來勤奮修鍊，卻仍然看不透陸景策如今修為幾何。

想到這裡，謝至清心中只有茫然，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畢竟對於陸景策，他心中是有愧疚的。

他扶著床沿坐起身來，卻突然發現自己的身子很是沉重，體內一絲修為都沒有！

難道陸景策為了報復，也要把他的修為吸收掉！？

謝至清心中大駭，他嘗試著運行自己的修為，感受到體內修為給他帶來的暖意，這才放下心來。只是所有被他調動出來的修為全都在湧現出來的一瞬間消失。

這時候謝至清才發現自己的手腕腳踝上都帶著一個細細的翡翠玉環，這四個玉環似乎是可以禁錮修為，即便他強行擠出一些修為來，也很快會被玉環堵塞，無法循環。

怎會如此！謝至清下意識的拉扯著手腕上看起來很是纖細的翡翠玉環，然而本應該很脆弱的玉環，在此時卻十分堅固，無論是摔打還是擠壓都毫髮無損。

謝至清猛地起身，跌跌撞撞的向門口走去。外廳的房門緊閉，任他如何用力都紋絲不動。

他現在才意識到自己被囚禁了！

就囚禁在蒼雪山煙景館他自己的房間里，修為全部被封，如今的他就像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凡人，什麼都做不到。

謝至清怔怔的坐到地上，不知道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他怎麼就……落到了如此的下場呢？

恍惚間，謝至清想起多年以前第一次見到陸景策的情形。

三十餘年前蒼雪山煙景館

今日紛紛揚揚下了好大一場雪。

謝至清穿著一件雪白的銀狐斗篷，站在窗戶邊上，小心翼翼的將身子貼到牆邊，仔細的聽著房間里的動靜。

「師尊，之前從雪地里救回來的那個孩子可有說如何處置？」一個柔和的聲音試探的問道。

這位是謝至清的師兄孟修，為人溫和，平易近人，是蒼雪山七長老的大弟子。

此時坐在在孟修面前的，自然是孟修和謝至清的師尊蒼雪山七長老。

「那孩子？」七長老的語氣有些遺憾的意味，「那孩子還躺在山下的客棧里，掌門親自去看過，發現那孩子竟然是傳說中的玄靈之體。」

「玄靈之體！」孟修的語氣很是驚訝，「竟然是玄靈之體！」

玄靈之體幾乎只在傳說中存在，身懷此體質的人可以自動從天地間吸取靈力進行修鍊，若是有機遇甚至可以一飛衝天。這樣的體質百年來都未必有一個，只要擁有此體質，無一不是攪弄風雲之人，不曾想今日他竟然有幸見到一個。

玄靈……體質！站在窗戶外的謝至清藏在衣袖下的手猛的握緊。

「這樣的孩子屬實不多見，聽掌門的意思會記在首席弟子謝舒揚的名下，實則由掌門親自指點。」七長老的聲音不疾不徐。「以我的資質，恐怕是爭取不過來。不過那孩子交給掌門，倒也成全他這一身天賦。」

後邊的話謝至清已經完全聽不下去，他一口銀牙氣的幾乎要咬碎，神色陰沉的往遠處移了幾步。

又是謝舒揚！又是謝家！

謝至清心裡悶著一團烈火，卻不能顯露出來，只能死死的壓在心底。

他是修仙世家謝家家主的私生子，他娘親不過是個普通人，因為貌美被謝家家主脅迫，未婚生子，受盡旁人嘲笑欺辱。而家主夫人不肯容納他們母子不說，甚至大雪天派人過來拆了他們的草屋，倒掉了阿娘的葯，把他扔在雪地里自生自滅。

等他撐著滿是傷痕的身子回去找阿娘，他的阿娘躺在雪地里，已經被凍硬，毫無生機。

他連安葬阿娘的錢都沒有，只能憑著心頭一腔熱血到謝家評理。可是他還沒容得進入謝家所在的街道就被轟了出來。

因為那一日，是謝家嫡子謝舒揚的生辰。

謝至清心頭的火還未平息，身後便傳來了腳步聲。他把情緒強壓回去，轉身又是一副溫和柔善的模樣。

剛從師尊房中出來的孟修頓時微微愣住。他一向都知道謝師弟容貌絕佳，卻還是會不經意間看得愣神。

謝至清五官精緻柔美，天然便帶著一股子禍國殃民的氣質。尤其是眼尾下方一顆紅色小痣，位置生的很是勾人，往上一分內斂，往下一分艷俗。

他不過是站在廊下清淺一笑，即便外邊紛紛揚揚的大雪，也頓時宛若春日，讓人如沐春風。

「師兄可問到了那孩子的消息？」謝至清緩緩問道，他眉頭輕皺，看上去很是擔心，卻似乎不肯讓人為難，強忍下情緒來。

孟修心頭微漾，忙道：「師尊說那孩子是百年難遇的玄靈之體，先在山下休息，過兩日會被送到謝師兄那邊教養。師弟不必擔心，送到掌門那裡，自然不會有人苛待。」

「那真是太好了。」謝至清像是從來沒有偷聽過一般，微微低頭拍拍胸口，鬆了一口氣。「希望他今後可以好好生活。」

孟修注意到謝至清蒼白纖細的手拍在雪白的狐狸皮毛上，那微微泛粉的指甲讓人忍不住分神。

他不知道謝師弟為何明明擔心得要命，卻不親自去問。不過他自然不會懷疑師弟有什麼問題，畢竟當初謝師弟就是師尊在雪地里發現的。

如此擔心那孩子，想來是觸景生情想到他自己。

謝至清看著孟修一臉的憐惜之情，心中不由得冷笑起來，然而表面上卻是溫文爾雅。他緩緩欠身行禮，「那孩子孤苦無依，我先過去瞧瞧，看看客棧里還缺不缺東西。」

孟修見狀點點頭，放心讓謝至清離開。

他不知道的是，謝至清剛一轉身，臉上的溫柔純善全都消隱無蹤，一雙漂亮的眼睛里只剩下冷漠與嘲諷。

總不能……這天下所有的好事，都被謝家佔了去吧。

謝至清回到自己的房中，簡單搜羅些東西收到儲物戒指里，便急匆匆的下山去。

那個被撿到的孩子一直安置在蒼雪山山下的一處客棧里。這處客棧是蒼雪山置辦的產業，謝至清沒少來過。

只是因為山下人多眼雜，謝至清不喜歡別人一直盯著他看，便戴上了一塊素紗遮面。

此時正值冬季，客棧里冷冷清清，大堂里除了即便是生著火爐，也難掩蕭索凄冷。謝至清在門口抖了抖狐皮斗篷上的雪，輕悄悄的進了客棧大堂。

客棧的老闆與謝至清還算相熟，沒有多問便放他上樓。

樓上也安安靜靜，謝至清下意識的放輕腳步，走到二樓角落裡的客房門口。客房的門沒有關嚴，露出一個小小的縫隙，隱約可以看到那個被撿回來的孩子。

說是個孩子，其實也有十三四歲，只是看起來瘦瘦小小的。那一日他和師尊一起從山下看到的時候，這孩子被雪埋住，只露出一雙纖細得過分的手臂來。

現在看來，這孩子長的倒是不錯，白白凈凈的。此時端端正正的坐在床鋪上，披著過於寬大的被子，手裡捧著一碗熱湯動作緩慢的喝著，看起來乖巧又聽話。

誰能想到，就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孩子，竟然是百年難遇的玄靈之體。

謝至清站在門外斂了斂心神，摘下遮掩的素紗，伸手敲敲門。

少年大約是在發獃，聽到了敲門聲嚇了一跳，手差點沒扶穩手中的熱湯，手忙腳亂的整理好才望向門口。

「我可以進來嗎？」謝至清望向床邊的少年，微微歪頭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來。

謝至清向來知道自己的優勢在哪裡，他的相貌柔和，很有親和力，一雙桃花眼笑起來的時候溫柔小意，低落之時眼角微垂，平添幾分楚楚可憐。

少年怔愣的看著面前的人，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紅了臉，往後縮了縮身子，後知後覺的想起來還未曾說話，猶豫地小聲回應道：「可以。」

謝至清唇角微微勾起，緩步走到床邊，尋了個圓凳便坐下來。他雖然不是出自大家，但是自從入蒼雪山後日日觀察，姿態禮儀都向著世家學習，倒有幾分矜貴公子的模樣。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謝至清聲音放柔，眼神專註的凝視著面前的少年。

「記得的。」少年帶著顫意小聲道。

他怎麼會不記得。

他從雪地里被挖出來，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現在坐在他面前的青年。

「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謝至清問道。他心頭微松，既然還記得他，往後再說什麼做什麼，都會輕鬆很多。

「我叫……陸景策。」少年聲音還能聽出來是清朗的音色，大約因為在雪地里太久凍到嗓子，所以聽起來微微帶著一點沙啞。

陸景策嗎？名字倒是不錯。謝至清在心中想著，不像他的姓名，帶著本就不屬於他的姓氏，名字還辜負了阿娘的期望。

至清。

他的出身，他的行為做派，哪一點算得上至清呢？

「我是修仙門派蒼雪山的弟子謝至清，這裡是蒼雪山的客棧。在我之前應該還有其他人過來探望，只是我怕有什麼疏漏，所以還是想過來……親自看看你。你若是有什麼需要儘管提，在我能力範圍之內都會儘力辦成。」謝至清眼眸溫柔，粉唇微勾，天然帶著一種暖意。

好像只是看著他的臉，便勝過手中捧著的熱湯，也勝過腳邊的火爐。

「我……沒什麼需要的。」陸景策微微抬眼望著面前的青年，腳邊的火爐似乎燃到心中，燙的他渾身發熱，臉頰也跟著熱了起來。

面前的人和其他人不一樣。之前過來的蒼雪山的弟子一開始態度倨傲無禮，把他當做沒人要的貓貓狗狗。後來不知道用什麼東西在他身上測試一次，態度立即大變，對他禮貌又溫和。

謝至清聞言在心底冷哼一聲，只當陸景策是個孤兒，沒見過世面不知道要什麼。房間里的東西看起來都甚是簡陋，一看就是下邊弟子拿出來糊弄小孩的東西。他沒有聽陸景策的話，把儲物戒指里準備的東西一股腦的拿了出來。

這點子東西對於謝至清來說並不算貴重，不過是一套精緻些的被褥，冬日裡的手籠斗篷，湯婆子之類的。進入蒼雪山之後，他仗著多少有幾分天賦，也攢下不少銀錢，總歸不會虧待自己。

但是對於陸景策來說，卻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他是個孤兒，還從沒見過這麼多好東西，看得雙眼發直，又覺得自己丑態畢露，硬生生的移開目光。

「這些東西你先用著，你的修仙天賦極佳，掌門的親傳弟子會親自教導你，到時候自然什麼都不缺。」謝至清的表情看起來十分遺憾，低著頭眼睛微垂，讓人心尖發疼打顫。

「為……為什麼不是你教導我？」陸景策微微一愣。之前確實有人問過他想不想修習仙術。他本就是孤兒，無依無靠，受人欺負，自然沒多想便答應下來。

可是若他能選擇，定然是要選擇面前的人。

「我？」謝至清心中暗喜，卻不曾表露出分毫。「我天資愚鈍，恐怕不能教導好你。掌門親傳弟子天賦卓絕，還有掌門的支持，跟著他對你今後的修鍊更加有益，你還是跟著掌門為好。」

他能看的出來陸景策是個心軟之人，對修仙一竅不通，他只要話里話外對陸景策好，這人就必定會傾向於他。就算他無法收為弟子，拉攏關係離間陸景策和謝舒揚也不錯。

等到陸景策信任他，對他不設防備，他就可以趁機吸取修為。

總之，無論使出什麼手段，他都要謝家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