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1 章 枉玉衡於炎火(九)

第 201 章 枉玉衡於炎火(九)

【亳都】

「少主,」一名黑衣侍衛向孤身立於月下的青年彙報:「白杞瀾已死,我等已將消息放出,今晚過後,林賊絕無翻身可能。」

晏秀道:「很好,可讓白羽瑛親眼瞧見他從那裏出來?」

「一切皆如少主所想,恭喜少主即將大仇得報。」

晏秀唇角忍不住勾起,又似乎想到了什麼:「話是這麼說,只是我總覺得有哪裏不對......是施行雲嗎?」

黑衣侍衛立刻說:「可要屬下們派人盯着施家的動作?」

「嗯,施家不可不防,只是......我仍有些想不明白他們的動機,若非殷緒提醒,恐怕我還沒有注意到施行雲。」

一聽到殷緒的名字,黑衣侍衛的眼睛瞬間亮了一下,他強壓嘴角的上揚嚴肅道:「殷大人一向明察秋毫,施家與藍澤陸氏的往來再如何隱蔽都沒能逃過他的法眼,當真是屬下等的楷模啊!」

「......」晏秀無言地看了他一眼:「林沛澄呢?」

「逃了,但沒逃走。」黑衣侍衛道:「他剛想出門的時候,一支不知從哪兒來的箭射在了門框上,然後他就放棄了,一直到元王的禁軍把他帶走。」

晏秀皺眉:「箭?白家不可能反應的如此之快,難道是......不好,被提前了!」他面上一凜:「帶上全部人馬,隨我速去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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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我不能看姑母的遺體!」白羽瑛尖利的聲音在商子密的寢殿外回蕩,她被一群禁軍攔阻,數桿冷硬的□□在她面前圍成一道銅牆,讓她的憤怒和悲傷顯得那樣渺小而無力:「滾開!讓我進去!」

禁軍也十分苦惱無奈,進去是肯定不能讓她進去的,但這位小姐身份非凡,但凡傷到一絲汗毛也是他們承受不起的:「羽瑛小姐,請您回去吧,王上自會給您一個交代的。」

「交代?放他娘的狗屁!」白羽瑛親眼看到商子密染血的劍從她最敬愛的姑母背後抽出,她並不是察覺不到自己會看到這一切是有人背後操作,但那又如何?商子密親手殺了自己的妻子,殺了傾一生之力助他的女人,事到如今,他要如何給白家一個交代!白羽瑛的嗓子已經喊破了音,她拼勁全力大聲喊道:「就是你們的王上殿下殺了我姑母!他會給我們什麼交代!」

「你們都給我聽好了,就是裏面的這個人,你們卑鄙,無恥的王上!為了林沛澄殺了自己的妻子!這就是你們的王上!這就是......這就是......」她破碎的嗓音漸漸低沉,軟倒在冰冷的磚地上:「白家選定的王上。」

她無力的坐在地上,心中頭一次這麼怨恨自己是個只學了雞毛蒜皮的拳腳功夫的女子,怨恨已經沖昏了她的頭腦,她就這麼喊出來了——這意味着,此事再無迴旋餘地。

最前頭的幾名禁軍士兵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如何動作,此時從隊伍裏面傳來一個慌亂的聲音:「知道了這些,我們會死的!」

另一個聲音道:「殺了她,我們就當沒聽見這些話,也許王上還能記住我們的忠心!」

「白小姐被邪物附身胡言亂語了,我們這是在救她!」

「殺了她!殺了她!」

隊伍里微弱的質疑聲無聲無息地消失,每一個人看向白羽瑛的眼神都帶着冰冷的殺意,數十把槍頭在月色下閃爍著寒光,漸漸將她包圍。

「我看誰敢!」一聲暴喝,白戰從空中俯衝下來,紅纓槍藉著衝力輪開了五六個壯漢,為白羽瑛開了一條生路:「妹妹快走!」

「哥?」白羽瑛看着白戰一人在禁軍中廝殺,不由想向他靠近:「哥,我們一起走!」

「別當累贅,快走!」白戰仗着一腔憤怒,一槍穿透了兩人的胸膛:「哥一會兒就到,咱一起回家!」

「......」白羽瑛咬了咬唇,最後看了一眼白戰,轉身頭也不回的跑了。

「抓住她,不能讓她跑了!」

白羽瑛從來都沒有跑的這麼快過,胸腔里已經傳來了撕裂的疼痛,她還不慎崴了一下,但不行,她不可以停下!

追兵就在身後,她咬了咬牙,往王宮後花園的方向跑,那裏她最熟悉不過,且有樹木遮擋,或許可以周旋一二。

「不見了,進樹林里搜!」

白羽瑛背靠大樹,驚魂不定地小聲喘息起來,她甚至連大一點的呼吸都不敢,生怕被追兵發覺。

「白小姐,」一雙男人的手從身後抓住了她,捂住了她的嘴。

「!」白羽瑛目露絕望,正待掙扎,身後的男人立刻道:「別出聲,我不是追兵,跟我來。」

白羽瑛狂跳的心漸漸安定下來,男人拉着她的手,在地上摸索了幾塊石頭,擺弄幾下,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在白羽瑛眼前顯現,白羽瑛也不問什麼,直接跳了進去,洞裏雖然崎嶇,卻有一條完整的土路,男人跟在她身後跳了進來:「快走,這裏很容易塌。」

白羽瑛邊跑邊問:「你是誰?」

「跑到有光的地方你自然知道,前面有人等你。」

男人沒騙她,跑過了一段下坡的土路就出現了一個青磚打造的密室,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密室里的石凳上,聽到聲音轉過身來:「瑛姐姐!」他像個小炮仗一樣衝到白羽瑛懷裏:「到底發生了什麼啊!母親怎麼了?姐姐你先別哭啊......」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白羽瑛緊緊抱在懷裏,白羽瑛像抱住失而復得的寶貝一樣,失聲痛哭:「淵兒,幸好你沒事,幸好你沒事......」

「要哭等出去再哭吧,」男人從牆壁上摘下了一盞油燈:「我們時間緊張。」

藉著燈光,白羽瑛終於看清了男人的臉:「——是你?」

無怪白羽瑛如此驚訝,此人正是殷緒昏迷后,被商子密當作林沛澄的替死鬼刑訊羈押的梁兆新,他手上還依稀能看到動刑的痕迹,但行動已無大礙:「我是殷大人來亳都之前就安插在林沛澄身邊的卧底,當日多謝白公子和白小姐相救了。」

「當初被打入囹圄,梁某雖也有脫身方法,不過若非二位出言相助,在下只怕還有幾日苦頭吃。」梁兆新伸手拉起白羽瑛:「此處是成湯初時鼎昇門受王命建造的密道,已廢棄許久,元王亦不知此處。這條路通向亳都城入口附近的一家茶館,今夜必定硝煙瀰漫,我們要快些走,找時機趁亂離開都城。」

白羽瑛雖然被他所救,心中仍有疑慮:「你要帶我們去哪兒?」

梁兆新示意她邊走邊說:「不是我要帶二位去哪兒,是二位決定從哪裏與我分開。大人遇刺前曾指示我,若有類似今日的事發生便帶您離開是非之地,算作履行他承諾您的三個要求之一。所以我的職責只到城門口,至於往後是否需要我,由您自己決定。」

白羽瑛皺眉:「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萬一待我們出去后,你號令鼎昇門眾人一擁而上,我與淵兒弱質婦孺手無寸鐵,還不是隨你們擺弄?」

「......」梁兆新嘆了口氣,停下腳步:「也罷,是該告訴你真相了。」

白羽瑛將商子淵護在身後:「什麼真相?」

「白小姐難道不覺得,你所看到的都太巧了嗎?」梁兆新一語言中白羽瑛的顧慮——她早就反應過來,之所以會親眼看到商子密殺死姑母,是有人刻意將她引去那處。殷緒遇刺后亳都局勢緊張,只是姑母和哥哥對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心中煩悶,恰巧有個女官提起西郊溫泉可放鬆心情,她這才瞞着旁人偷偷溜過去,目睹一場令她心神大亂的兇殺案。

「晏秀原名子宥,是先敬王陛下的遺孤。」梁兆新面不改色地拋下了一顆讓白羽瑛大驚失色的重磅消息。

「你說什麼?!」白羽瑛瞪大了眼睛:「那你們來亳都是——」

「不是。」梁兆新半真半假地說道:「晏秀的身份,殷大人也是遇刺前不久才知道,甚至......殷大人的事就是晏秀做的!他因被大人識破身份,怕鼎昇門的力量不為他所用,才出手殺人!」

白羽瑛完全懵了:「你是說,殷緒也被騙了?那他是什麼時候發覺的?」

「在為風侯加冠時,磬鐘被做了手腳,對風侯射出了暗器。殷大人為風侯擋了一下,裝作若無其事地硬撐著回了府,從那時大人心中就有所懷疑,因為加冠禮上的一切事物都由他親自安排,不曾由鼎昇門以外的人經手。」梁兆新捕捉到白羽瑛眼中的動容,繼續道:「後來大人多番試探,又派我暗中追查舊事,終於知道了晏秀的真實身份。可惜大人的動作還是被商子宥發覺了,他們二人大吵一架,至於吵架的內容我並不知道,但不到三天,殷大人就遇刺了,難道這還不能肯定兇手是誰嗎?」

白羽瑛問道:「那你被關押時為何不說?」

梁兆新露出一個略帶嘲諷的笑容:「您真是個天真的小姐啊。」

白羽瑛明白自己問了一個很愚蠢的問題,為了保住林沛澄,元王對讓梁兆新當替死鬼毫無心理負擔,但也不會輕易殺了他,因為那樣的話堵嘴的痕迹就太過明顯,無法說服旁人;晏秀不能暴露自己與殷緒的齟齬,自然會救殷緒留下的手下,前提是這個屬下不知道他的身份,如果梁兆新將一切招供出來,不僅兩邊都不會保他,還會毫不猶豫的殺他。

「商子宥今日會反嗎?」白羽瑛猛然想起白戰:「那我哥他!」

「大人和白公子曾有密談,白公子應該有保命的手段。兩虎相爭,他只要機靈些,可以從夾縫中找到一線生機。」

「兩虎?」白羽瑛嗤之以鼻:「沒有白家的元王和林沛澄也算是虎嗎?」

梁兆新瞥了她一眼:「誰說『虎』是他們?」

白羽瑛又不明白了:「不然還有誰?」

「你以為,林沛澄是干站在原地等著人抓的那種人嗎?」梁兆新道:「元王離開和林沛澄被抓之間有不算短的時間差,林沛澄在亳都經營多年,所謂狡兔三窟,怎麼會只有一處藏身之地,但他就站在原地等著人抓,難道你沒有覺得不正常嗎?」

白羽瑛緩緩理著思路:「所以是有人拖住了他,但那段時間裏既不抓他也不殺他,就說明不是晏秀讓他不能離開;那屋子裏又沒有旁人......為什麼?林沛澄為什麼不逃呢?」

「因為他明白自己已經成為棄子。」梁兆新不再停留於原地,持着油燈向前走:「元王放棄自己都不會放棄他,那麼說明他背後另有其人,此人一直潛伏於元王身邊,有着最不會令人懷疑的身份,明明位高權重卻看起來沒什麼攻擊性,直到今日方才露出自己的獠牙——林沛澄已經廢了,但這不是終點,而是起點。」

白羽瑛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你是說......施行雲?」即便此刻對梁兆新已經沒什麼懷疑了,她依舊對這個答案感到不敢置信,他說的是施行雲?那個風流倜儻,總是流連花叢沒個正行的施行雲?他是林沛澄背後的人?為什麼,他有什麼理由這麼做?他也想篡位不成?

「晏秀也被他擺了一道,大人早提醒過他,只是他將信將疑,施家毗鄰王都,在此處根基勢力勝過十多年不曾回來的晏秀,今夜過後,恐怕他不得不離開亳都,篡位之事要再做他想。」梁兆新想到殷緒當日的推論,與今日情形竟能一一對上,心中更加佩服:「而施行雲這邊,雖然我現在還不知他憑仗為何,但他若立刻稱王必會引起各地諸侯側目,不如『挾天子以令諸侯』,如此架空元王,徐徐圖之。」

白羽瑛恍然大悟,牽着商子淵的手緊了緊:「我明白了,這樣看來無論對於哪一方都不會允許淵兒活着。」她看向梁兆新的目光中充滿了期頤:「我可以認為,你站在這裏是因為殷緒選擇了淵兒嗎?」

「......即便大人還醒著,都無法令鼎昇門所有人站在公子淵這邊,更何況雖然大人不同意,但若晏秀的真實身份曝出,鼎昇門中定會有不少人支持他,畢竟他在鼎昇門生活了十多年。白小姐,恕我直言,請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眼下能夠堅定站在公子淵身後的,唯白家而已。」

「......」白羽瑛沉默片刻,輕聲道:「你剛才說,把我和淵兒送出亳都,是殷緒答應我的第一個願望,對吧?」

在她看不見的角度,梁兆新的嘴角微微勾起:「是的。」

「我的第二個願望,請你護送我和淵兒平安到達寧州。」白羽瑛道:「你是殷緒的人,你會替他做到的,對嗎?」

梁兆新再次停下,右手撫摸胸前離心臟最近的地方,微微鞠躬:「必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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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林飄亂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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