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曙光

1937年12月25日中午。

12點10分。

錢塘江北岸，寧圍鄉。

細細雨絲卻帶着徹骨的寒冷。

村民馮偉，拿着一根長長的竹竿，竹竿頭上綁着一個網兜。

他正在岸邊打撈江里的漂浮垃圾，別誤會，他可不是在做環保，這是江邊老百姓的生活手段。

這些垃圾里有很多有用的東西，比如木頭弄回家就是燒柴，一些塑料製品，甚至是錢財都有。

運氣爆棚還能網到傻乎乎的魚蝦。

馮偉今天運氣不好，兩個小時了，沒有任何收穫，肚子餓的難受，但是他只能強忍着，這個年代大部分人一天只吃一頓飯。

他重重的呼出一口白氣，該死的天氣，杭州的冬天其實不算冷，只是陰雨天潮氣太重，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猛然馮偉眼睛一亮，上游有個黑乎乎的東西飄了下來，離岸邊很近，甚至經常會碰到堤壩下的石塊。

漸漸的，那個東西漂的近了，馮偉透過雨幕看出來那是一具浮屍。

他沒有因為看到死人而害怕，這年頭江里漂幾個死人太常見了，對於馮偉來說，這可是寶藏，就算是一身衣服也是一筆不小的收穫了。

12點40分。

寧圍鄉公所，鄉長和聯保主任看着面前昏迷的林宇，眉頭緊皺。

林宇被馮偉從江里撈出來，身上綁着步槍，懷揣兩把手槍，馮偉就真的害怕了，急忙叫人。

等一眾村民抬着這個「死人」來到鄉公所，鄉衛生所也接到通知來了大夫，當然是位老中醫。

老大夫自然一眼就看出這人沒死，身上有兩處槍傷，一老一新，腿上的他還能處理，肚子上的貫穿傷他就沒轍了。

鄉長和聯保主任一商量，這人裝備精良，肯定大有來頭，就讓鄉里套了一輛牛車，直接送到蕭山縣立醫院，同時報警。

這時候蕭山縣政府已經被戰時接管，沒辦法，縣長厲家禎早在上個月就跑了。

警察局更是軍方介入直管，值班憲兵聽說此事立馬趕到醫院。

憲兵自然識貨，一眼就認出三把槍械的來歷，不敢拖延，一方面通知醫院全力搶救，另一方面彙報上級長官。

下午，1點30分，

林宇在受傷兩個小時以後，被送進了手術室。

而推著病床的護士，正是夏晴。

蕭山醫院是小醫院，有處理槍傷經驗的護士不多，所以緊急通知了夏晴。

夏晴萬萬沒想到，前天晚上在杭州醫院，剛剛做過槍傷手術的林宇，此刻居然又出現在自己眼前。

而這一次卻是奄奄一息，實話說包括主刀醫生在內的所有醫護人員，都對傷情不看好。

林宇在冬天掉進江里泡了大半個鐘頭，身體失溫，還帶着嚴重的槍傷，失血過多。

換了別人早就咽氣了，這時候還有心跳已經是奇迹了。

夏晴看着林宇蒼白的面孔，心裏一陣陣痛楚苦澀，強忍着悲傷，配合醫生手術。

子彈穿過林宇腹部靠左的位置，所幸沒有擊中內臟器官，只是失血過多。

槍傷很快處理好，輸血早在手術開始前就已經進行，可是以目前的醫療水平對於失溫卻束手無策。

只能保守治療，其實就是聽天由命了。

1937年12月31日。

上午10點30分左右。

蕭山縣級醫院高級病房。

明媚的陽光照在病床前，

一個身材你苗條的姑娘正在看書，書名《吶喊》，看到心情激蕩時不由得念出了聲音。

林宇一直在做一個夢，他一個人在黑暗裏墜落，無邊的墜落，身體不能動，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沒有盡頭的失重感一直陪着他。

「我在朦朧中，眼前展開一片海邊碧綠的沙地來，上面深藍的天空中掛着一輪金黃的圓月，我想：希望本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一陣江南女性特有柔和嗓音傳來，彷彿傳說中佛家高僧的心靈指引，直入靈魂。

林宇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陽光刺眼，可是眼睛的主人卻不忍閉合，所以只能反覆的眨眼，直到適應了光線，淚水卻從眼角不住的流淌。

林宇其實就是哭了，當醒來第一眼看到身邊愛慕的姑娘，他比發現其實他還是懼怕死亡的。

十年前那個無懼生死，全身掛滿手榴彈，衝鋒在北伐前線的少年，四年前那個長城腳下躍馬揚鞭的熱血青年，那個時候林宇無牽無掛，對死亡沒有恐懼，反而有一種瘋狂的為國犧牲的嚮往。

軍統特訓班艱苦嚴苛的各種訓練，教官們對於國家民族理念的深層講解，對於人性更加深入的剖析，讓林宇以為自己已經脫離了低級趣味，全身心為了黨國大業而奮鬥終生，這時候的他認為自己是真的戰勝了恐懼，他也確實不怕犧牲。

直到現在他突然明白了，以前的自己只想着一心為國，冷落了家人，沒有真心朋友，從沒有嘗試過愛上別人。

今天，終於找到了自己真正要保護的，心甘情願為之犧牲的具體對象。

林宇想說話，卻只是發出了一聲呻吟。

1938年2月14日。

上午9點30分。

國民黨復興社杭州站駐蕭山辦事處會議室。

「大家歡迎，我們的勇士林宇同志安全歸來！」

林宇在一片掌聲中肅然走上主席台，一身筆挺的軍官服裝讓他顯得堅毅俊朗。

原泉，40歲，復興社特務處杭州站上校站長。

略顯顯瘦的原泉一如平時的神采奕奕，拿着話筒繼續說道：「林宇同志在杭城陷落之際，代領同僚與來犯日寇進行了艱苦卓絕的戰鬥，擊殺叛徒李岩及其下屬三人，擊斃小野次郎少佐為首的日軍特務五名，在日軍進城路上在匪首眼前刺殺日軍中佐軍官一名，給予日寇當頭棒喝，嚴重的打擊了敵人的囂張氣焰！」

說着帶頭鼓掌，小野次郎到底怎麼死的誰也不知道，原泉直接按在林宇頭上，反正報上去都是杭州站的功勞。

片刻之後，掌聲稍歇，原泉接着說道：「現在頒佈民國政府嘉獎令，晉陞林宇為特務處杭州站情報科科長，授少校軍銜！」

話音落處，掌聲熱烈響起，原泉親自為林宇授銜。

以林宇的資歷早就應該是校官了，可是他太低調了，不走關係，不結交權貴，黃埔同期上校中校一大堆，只有他奮鬥十年還是個尉官。

10點40分。

站長辦公室。

因為時間倉促，杭州站整體搬遷，事先沒有準備，所以只能在警察局借用了辦公室。

原泉熱情的和林宇坐在沙發上聊天，特務處杭州站在杭州陷落之際唯一拿的出手的戰績，就是林宇做出的，對此戴老闆也是讚嘆不已。

寒暄客氣完畢，原泉拿出一份文件，說道：「總部傳過來，我們以後就不再掛靠復興社了，正式成為獨立單位，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簡稱軍統局，英文名字BIS。」

林宇看着文件，沒啥感覺，就是改個名字，最多就是總部發工資不用走復興社的財務了。

林宇突然心裏一動，說道：「既然咱們叫做軍統，那麼黨務調查科那邊叫什麼了？」

原泉讚賞的說道：「不愧是搞情報的，反應就是快，咱們負責軍隊，那邊負責政府黨組織，所以叫中央執行委員會調查統計局，簡稱中統，不過都還沒正式宣佈。」

點了一根煙，原泉深吸了一口說道：「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過幾天蕭山新任縣長就來了，據說這次要搞國共合作，老弟你要把軍隊的情報抓緊一點嘍！」

國共合作？林宇心裏一驚，嘴裏說道：「是，我會安排專人盯着，不過最近的工作重心是和江北的同志取得聯繫，詳細的了解日軍動向。」

原泉略有深意的看了林宇一眼，「江北是很重要，軍事情報的分析工作繁複雜亂，也就是老弟你厲害，我每次看着都頭疼。」

林宇趕忙謙虛一陣，兩人又閑聊了一會兒，告辭離開。

就在林宇要開房門的時候，原泉悠然的說道：「林科長，我們做工作啊，要多想想委員長的意思。」

林宇回頭道：「感謝站長的提點，我會注意的。」

林宇邊走邊品味着原泉的話，看來這次國共合作又是個政治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