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工業時代

這裏的晚上只要天一黑就很少再有人出來。走在密密麻麻的小房子間，不時能聽到嘎吱吱的響動聲，這是老鼠們的夜生活開始的聲音。

穿過一條小巷后，沃森來到了自己家所租住的公寓樓。這是一幢簡潔、陰暗的小房子，坐落在街道背陰的一邊，過道的地板上鋪着嶄新的狹窄的厚漆布，樓梯上有嶄新的狹窄的地毯，一直鋪到二樓。

樓梯有些陡峭，以至於每逢光線不好時，沃森都要留神台階，以免腳底踏空跌落下去。

他們一家住在三樓，到了過道里，沃森沒有先進家門，而是來到了走廊盡頭的廁所。

這個世界的科技水平大致相當於地球上的第二次工業革命前夕，但眼下老公寓的廁所依舊與幾百年前沒什麼區別。

據統計，在科達加堡的人們，平均每十三戶人家共用一個廁所。因為衛生條件差，以至於很多時候沃森都是在學校里解決如廁問題。

沃森來到了與廁所連在一起的水房裏，這是公共水房，裏面有好幾個大水桶裝滿了水，負責這項工作的是街道上的運水工，每戶人家一月出資五十佩耳，由樓管委託公司的人每天為這裏送水，不同季節時的費用不同。

沃森簡單的洗了把臉，據說西塔區的高層公寓都已經通了自來水，不過他覺得這些老樓就夠嗆了，房東和樓主們絕對不願意出大筆錢來重裝管道系統的。

他用鑰匙打開了房門，房門就在樓梯口旁邊。

進入房間內，牆紙是舊的，油漆是沃森讀小學時才刷上的，傢具也是舊的。從這三樣東西——牆紙、油漆和傢具——都可以看出這家住戶的財力是有限的。客廳里鋪着一小塊紅黑夾色的地毯，周圍露出了地板。

幾把著了顏色的椅子和一張折面桌。兩個小餐具架上各放着一個淡紅色的貝殼，壁爐架上還有一隻茶盤、一隻茶葉罐以及另外幾個貝殼，在這些東西上面風雅地排列著三根孔雀羽毛——這些是這個房間里的全部裝飾品。

勃朗特一家在這個東塔區第三街道的老式公寓樓里租了一個單間，面積約有二十五平米。

他們一家四口人住，廁所、廚房、陽台都是公用，屋裏能擺的也就是三張床。其中父母居住的一間被做成卧室，但沒有安裝房門。其他位置做成了一個小的洗漱室，能方便平時的刷牙洗臉用途。至於洗澡，一般都去街邊的公共浴室里。

家裏只有母親莉蓮在，眼下她正在收拾著家務和燒水。桌子上擺着麵包，這是從附近的麵包店買來的，其以當地穀物製作而成。

麵包店是工人居住區必不可少的生活設施，因為許多人家都沒有烘焙麵包的設備，想要在家裏烘焙麵包是中產階級以上家庭才能享受的專利，後者擁有更好的烤箱，也買得起燃料。城鎮和鄉村的工人早已習慣依靠專業的麵包師來滿足日常需求。

現在是禮拜六的晚上，明天的禮拜天是難得的休假時間。在這一天晚上，母親會難得用多餘的預算買下一塊牛肉，用油炸熟后，切成小塊來搭配麵包。

沃森的母親，莉蓮.勃朗特（原姓西蒙），四十歲，以前曾經在一家小型紡織作坊里作女工，後來隨着沃森和女兒喬伊絲的長大，也就辭掉了工作，專心做家庭主婦。對於這個時代的女性而言，結婚與孩子往往也意味着職業生涯的結束。

莉蓮把一壺熱茶端到飯桌上，她摸了摸沃森的額頭：「外面冷極了吧，趕快把濕衣服脫了，

小沃奇。」

沃森有些不好意思，母親總喜歡用小沃奇這樣的昵稱，事實上他覺得自己不算小了。至少可以把前面的小字去掉。他脫掉衣服，換了一身乾燥的外套就幫忙做起了雜務。

「爸爸還沒回來？還有喬茵呢？」沃森喝了口熱茶暖和了下身體說道，不過他說完這話后已經看到了房間里的煙頭和買來的一瓶啤酒。顯然爸爸漢弗萊回來過。

「喬茵還在回來的路上，你爸爸到街頭那邊去等她了。」

沃森的父親漢弗萊在南塔區的一家生鐵廠做工，作為熟練工人，漢弗萊每月薪水七十漢克。也是靠着這個收入，讓沃森一家能夠在科達加堡這座大城市安居下來。並且能供得起女兒和兒子先後念了中學。

要知道，在這個時代，就算是一般的職工家庭，也很難保證孩子可以順利讀完小學。更別提作為父親，漢弗萊還能堅持讓女兒完成教育了，這樣的思想觀念在沃森看來，父親是很超前的。

而他的姐姐喬伊絲.勃朗特，今年二十歲，比沃森大了五歲。有中學文憑，畢業后先是當了幾年家庭教師，到去年進了一家女子學校做講師。雖然收入不高，只有三十漢克上下，但對這時的女性而言已經不易。就是路程遠了些，那所女校在西塔區和東塔區交界的位置。學校只有簡單的集體宿舍，供員工中午休息，到了晚上就很難過夜。

眼下冬天，天黑得早，加上天氣也不好，每逢節假日街上的閑散人員也會變多。漢弗萊在有空時，都會到街頭等女兒一起回來。

沒多久，沃森就見到母親已經把熱牛奶、煮熟的牛肉、培根和馬鈴薯攪拌的肉土豆泥都放到了桌上。

這樣的伙食可不是天天都能享用到，對工人家庭來說，午餐的地位依舊是無可替代的。

不止他們一家，應該說，在如今的任何一個市鎮里，技術工人，如木匠或鐵匠會將一天的主食放在中午。晚餐通常被稱為「茶餐」或「晚餐」，基本上以麵包和黃油為主，輔以冷切肉、少量鹹菜和一杯熱咖啡。

只是因為明日是休息日的緣故，因此在周六晚上的飯菜也往往比平時更豐富。沃森記得父親和自己提起過，如今的生產力相比於他童年時已經提升了許多，據父親回憶，當年沃森的爺爺一年也難得吃幾次肉。而到了今天，一般的熟練工人和職員都能保證每天可以喝到牛奶、享用雞蛋和一小塊培根。

沃森估摸著這裏的生產力，應該接近於前世的十九世紀末的水平。一些日常的食物、例如麵包、牛奶、雞蛋都已經可以實現大規模生產，肉類的供給也在提高。但同時，社會上的各種矛盾也在激化，貧富差距、犯罪率也在不斷的上升中。

他所在的拜倫帝國就是一個工業水平比較高的國家，而偏遠的南大陸還處在一個農業社會的水平，據說那裏軍閥混戰、王室衰頹，這些年經常爆發各種武裝衝突，也是拜倫帝國與其他軍事強國爭奪的前沿。

沃森所知道的這些也是來自於學校的歷史課和地理課上的知識，外加一些報紙上的報道。他還沒去過太多地方，只能根據這些淺要的信息對世界形勢做一些猜測。

也就是這個時候，房門被人用鑰匙打開了。

父親漢弗萊提着雨傘走了進來，他穿着灰色的皮馬甲，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嚴肅而不苟言笑的臉上留着修剪整齊的鬍子，手裏還拿着一份剛買來的科達加堡晚報。

喬伊絲跟在父親後面進來了，她幫助爸爸脫下身上穿的笨重的大衣，她長著一頭褐色的頭髮，帶着自來卷，黑色的眼睛頑皮地忽閃著。

「也許媽媽從前就是這個樣子。」沃森想到。

喬伊絲穿着樸素的黑色連衣裙，戴着年輕女孩的軟帽，將頭髮紮成髮髻，其餘部分都藏在軟帽里，這套裝束讓她顯得很耐看。

她吻了吻沃森的臉頰，然後拿出一個乾淨的包裹，裏面是她從學校裏帶回來的點心。

「謝謝你，喬茵（喬伊絲的昵稱）。」沃森說道。

這會功夫，漢弗萊已經坐到了桌前，他朝沃森笑了笑道:「在學校過得怎麼樣，明天就是假期了，有什麼打算嗎？」

「我明天想和伊恩到外面看看，他跟我約好了一起去找工作的。」

這時候的中學並沒有什麼假期作業來安排，更多的是讓學生在這些時候增加實習經歷或是拓展知識以備深造，無論中產階級還是工人家庭，十幾歲的少年去打工是非常普遍的現象。大部分沒有進入學校的孩童，往往在五六歲的年紀就已經開始幫助父母做事。

沃森之前在一家小型公司做倉庫看守，但現在對方已另有人替，而同班同學伊恩，他父親是火車站職員，他自己則在閑時給一名七八歲的孩童做家庭教師。伊恩在班上與沃森聊過，想和他一起到火車站找工作，他們這個年紀正是對機車感興趣的時候。

喬伊絲幫着母親把菜端到桌上，漢弗萊倒上一大杯啤酒，還和沃森開了句玩笑道：「我的小男子漢，要不要來一杯。」

「好了，凡尼亞，你可別教壞他。」

在把菜都端上來后，一家人開始了用餐。拜倫帝國並不是宗教國家，因此也不存在什麼用餐禮的問題。沃森用黃油抹上了麵包，然後再搭配上牛奶和一塊培根。

母親和姐姐把主要的肉類都讓給了他和父親，不過沃森沒有多吃，他故意說道自己沒那麼餓。

晚餐結束后，父親漢弗萊繼續看着已經翻了好幾遍的晚報，沃森幫着母親和姐姐做了一些家務后就聊起來學校里的一些事情。

大約九點半鐘，煤氣燈就熄滅了。一家人早早上床休息，這是這個時代人們的普遍作息時間，徹夜不眠的夜生活是上流社會們的標誌。

溫度更低了，月光已經被烏雲遮蓋。雨勢變小，連綿的細雨在空氣里發出歡快的聲音。整個城市都現出寧靜酣暢的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