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氣候漸漸轉暖，早晨天亮得比較早。

剛過七點鐘，晨曦越過窗帘，灑下一線刺眼的光芒。

欒安舒睡得正安穩，夢中依稀聽見窸窸窣窣的動靜。她意識逐漸清醒，眼睛卻依舊緊閉，鼻息間嗅到寶寶身上特有的奶香味。

某隻散發香味的奶糰子，沒有發現媽媽醒了。

她蠕動着小小的身軀，吭哧吭哧爬出被窩。然後雙手扒拉床沿和床頭櫃，向下探出短短的腿。爬在那兒挨挨蹭蹭，身體慢吞吞往下挪。

直到一隻腳丫子踩到柔軟厚實的地毯，寶寶才把另一隻腳腳放下來。

「嘿——咻。」今天下床沒有摔屁股墩，欒小乖滿意的為自己鼓鼓掌。

慶祝完畢，欒小乖光着腳丫，噠噠噠繞過大床，跑到欒安舒睡得那邊，發現媽媽半個肩膀露在外面。

小乖一雙大眼睛滴溜溜，仔仔細細觀察半晌，才找到壓在欒安舒腰下的被角。欒小乖用力拽住被角，使出吃奶的力氣，卻沒有辦法把被角扯出來。她給自己打打氣，換成另一隻手繼續扯，臉都憋得漲紅了。

欒安舒眼睛偷偷睜開一條縫，強忍笑意，不動聲色的抬起腰，放了點力氣。

欒小乖終於拽出被角，如願給媽媽蓋好棉被。學着她平常哄自己那樣，輕輕撫摸欒安舒的頭髮。

「蓋被被，睡覺覺~」欒小乖咿咿呀呀哼唱跑調的搖籃曲，越唱越起勁，歌聲充滿激情和熱血。

欒安舒總算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笨寶寶，哪有你這樣哄人睡覺的？」

「媽媽，親親~」欒小乖聽到媽媽的聲音，眼睛瞬間亮晶晶，蹦蹦跳跳往欒安舒懷裏拱。

三歲小孩的身體已經頗有分量，欒安舒剛睡醒，差點被她壓得喘不過氣。

「小乖聽話，先讓媽媽起床。」

「不嘛！」欒小乖埋在媽媽胸前，撥浪鼓似的搖搖頭，「媽媽起床，要上班班。」

欒小乖被媽媽寵得無法無天，性格又嬌又黏。

尤其每天清晨，至少要賴在欒安舒懷裏撒半個小時嬌，才肯放她起床。

因為欒小乖知道，媽媽從床上爬起來以後，就必須去一個叫『電視台』的地方上班，直到晚上月亮出來才能回家陪小乖。

欒小乖不願意媽媽去上班班，可是姨姨說，媽媽如果不去上班班，就沒辦法讓小乖住大房子，也不能買漂亮的裙子。

「小乖不要裙裙。」比起漂亮裙子，小乖更需要媽媽的陪伴。

「但是那樣的話，媽媽自己也沒有漂亮的裙子了。」趙淑惠循序善誘，柔聲問，「媽媽沒有衣服穿，而且還要餓肚子，也沒關係嗎？」

「唔。」小乖皺着小眉毛，即使心裏千萬個不願意，卻懂事的把欒安舒送到門口。

「媽媽上班班，小乖想媽媽。」小乖黏糊糊趴在欒安舒懷裏，任性的想要再抱一會兒。

欒安舒撫摸她細軟的頭髮，溫溫柔柔哄，「媽媽今天不去上班，帶小乖出去玩。」

反正欒安舒提出的方案沒通過，即使去電視台，也只能給別的團隊打打雜。

不如騰出時間陪女兒。

「真的？」小乖驚喜的睜大眼睛。

「真的。」

「拉鈎鈎~」小乖伸出短短的手指，跟媽媽拉過鈎鈎，手腳並用爬起來，噠噠噠跑到卧室外面。

隔着門板，欒安舒還能聽到她欣喜的喊話。

「姨姨~姨姨起床啦！」

「姨姨，媽媽，出去玩~！」

「小笨蛋，有那麼高興嗎？」欒安舒嫌棄的嘀咕兩句，心裏暗自思量。

看來以後要適當拒絕一些不必要的工作，多多參與小乖的童年才對。

自家寶貝最重要。至於收拾爛攤子的破差事，誰愛做誰做。

欒安舒久違的陪女兒玩耍，肯定不會去附近的活動廣場。

她與趙淑惠推著寶寶車，來到麟城最大的兒童樂園。

欒小乖來過好幾次兒童樂園，但是小孩子沒什麼記性。每次走進這個童話般充滿快樂的世界，依舊保持第一次的興奮和熱情。

「媽媽！」欒小乖握緊媽媽的手指，亢奮的指指點點，「大車車！搖搖船！還有嗡嗡機！」

「嗯嗯，我看到了。」欒安舒涼颼颼潑她冷水，「可惜你現在太小了，大車車和搖搖船都不能坐。」

小乖踮踮腳尖，煞有介事糾正，「小乖三歲啦，是大寶寶！」

「三歲也沒用。」欒安舒把她按回去，大致目測欒小乖身高，又瞅瞅那些項目的標準身高線，「要等你七歲才可以。」

「七歲？」小乖縮回手手，認認真真掰手指，「三、四、五、六、七……」

怎麼還有這麼多手指？！

寶寶委屈，寶寶要掉小珍珠了。

「好啦，到時候媽媽帶你過來玩。」欒安舒環顧四周，打算先找個小乖可以玩的項目。

還沒等她考慮好，小乖扯扯她的衣角，指著垂在腰間的包包說，「媽媽，機機響了。」

兒童樂園熙熙攘攘，欒安舒根本聽不見手機發出的來電提示。

欒小乖個子矮，正好能聽見包里的聲音。

她原本不想告訴媽媽，記得上次和上上次，媽媽手機響起之後，就匆匆離開了。

手機壞壞！

只要它不響，媽媽就會繼續陪小乖玩。

但是姨姨說過，手機響代表有人找媽媽。如果打電話的人找不到媽媽，也會像小乖一樣難過。

小乖善良的想：把媽媽讓給你一會兒吧。

「咦？」欒安舒從包包里拿出手機，暗暗犯嘀咕，「奇怪，誰會打這個電話？」

她今天打定主意好好陪女兒，出發前交代好所有工作，把工作手機留在家裏，身上只帶了用於跟朋友社交的私人手機。

欒安舒平日裏忙於養孩子和工作，沒有太多時間維持友誼，身邊的朋友寥寥無幾。

平白無故，誰會打他私人電話？

欒安舒接起電話，直接了當詢問，「你好，請問哪位？」

電話對面的男人低笑兩聲，沉沉報出名字，「馮捷。」

聽到這個名字，欒安舒驀得愣在原地。

馮捷，娛樂圈內勢頭正猛的當紅小生。

出道短短兩年時間，影視、商務和綜藝接到手軟。業內都知道，他是個有後台的資源咖。

而在此之前，欒安舒與馮捷唯一的交集，是前天綜藝錄製時，她與拍攝團隊乾巴巴等了這位大明星整整11個小時。

「馮老師，你好。」欒安舒自知不敢怠慢，語氣迅速切換成工作狀態，「關於合約方面的糾紛，我已經移交給台內的法務部了，請貴方律師直接與法務部溝通，後續事宜我不再跟進。」

馮捷好像把她的話當耳旁風，自顧自詢問，「你在哪裏？那麼吵。」

欒安舒用手擋住聽筒，疏離的開口，「外面。」

馮捷似乎並不在意解釋，單方面向她下達指令，「錄製的事情我不想太計較，大家各退一步，這個坎就當過去了。只不過，我聽說你在跟我的經紀人對接時，態度非常硬氣呢。」

欒安舒接電話的過程中，欒小乖一直乖乖呆在她身旁，發現媽媽的眉頭一點點蹙起。

「媽媽……」欒小乖有些不安，細細叫了聲。

欒安舒豎起手指，示意寶寶別出聲，語氣依舊保持坦蕩和體面，「馮老師，我只是完成自己分內的工作。如果您和您的經紀人有任何不滿，大可以向台里的領導投訴。」

「欒小姐言重了，開口閉口說什麼投訴。我私下聯繫你，就是不想把事情鬧大。」馮捷氣勢降了幾分，遞過來一個台階，「這樣吧，今天我正好有時間。大家一起吃個飯，當面把事情說開。」

欒安舒低頭瞅瞅寶貝女兒，下意識要拒絕，「今天恐怕……」

「欒小姐，賞個臉唄。」馮捷的語氣驟然加重，「你之前製作的那檔綜藝，現在還沒定檔吧？」

「……」欒安舒堪堪止住聲音，閉了閉眼。

她一個人倒是無所謂。

離開電視台，還有別的出路。即使在圈子裏混不下去，欒安舒也能憑本事給小乖錦衣玉食的生活。

但是馮捷以節目做威脅。

要知道，一檔綜藝從籌備到錄製再到定檔，需要耗費許多人幾個月甚至幾年的心血。如果因為自己的緣故沒辦法播出，欒安舒這輩子再也無顏面對同事們。

欒安舒短暫的權衡幾秒，跟馮捷要了地址約好時間。

然後掛斷電話，俯身蹲在女兒面前。

「小乖，媽媽今天有重要的事情，可能……」欒安舒艱難的措辭。

「媽媽。」欒小乖抬手，按住欒安舒眉心的位置，用力揉揉，嘴巴里發出『呼呼』的聲音。

「痛痛飛走啦~」欒小乖攤開兩隻爪爪，擺出天女散花的動作，「媽媽，不難過！」

「好，媽媽不難過。」欒安舒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歉疚的向女兒解釋，「媽媽答應要陪你玩一整天，可是臨時有工作，抱歉。」

「沒關係。」小乖看見媽媽皺眉，就已經猜到了。她搖搖頭，一手牽住趙淑惠的手，另一隻手朝她揮揮，「姨姨陪小乖玩，媽媽再見。」

欒安舒說不出太多的話，捧著小乖的臉，憐愛的親親她額頭，丟下一句『我忙完立刻回來』，便轉身消失於人海中。

欒小乖望着媽媽遠去的背影，攥緊趙淑惠的手。

趙淑惠心疼孩子，把她抱到寶寶車裏，好聲好氣問小乖要不要騎大馬。

問了兩遍，小乖沒出聲，低頭扣自己的小指頭。

「小乖怎麼了？手指難受嗎？」趙淑惠緊張地問。

欒小乖搖搖頭，眼裏噙著淚花，可憐兮兮說，「小乖和媽媽拉鈎鈎，媽媽、媽媽變豬豬。」

在小孩子的世界裏，拉鈎鈎是最鄭重的約定。不遵守約定的人，就會變成大肥豬。

想到媽媽會因為跟自己拉鈎，被變成大肥豬，小乖有點討厭自己了。

早知道，她就不說變豬豬了。

非要變的話，就把媽媽變成兔兔。到那時候，小乖就可以一直一直把媽媽抱在懷裏。

「我不要媽媽變豬豬！」小乖眼底的霧氣氤氳，差點掉出一串金豆豆，語無倫次的嘟囔，「媽媽變豬豬，我也變豬豬，做一個豬寶寶。」

趙淑惠努力忍了忍，卻沒能忍住。轉過身，捂嘴笑出了聲。

**

馮捷選擇的地方非常私密，是一間開在別墅區內，每天只接待八桌客人的私房餐廳。

欒安舒方向感差，繞別墅區轉了兩三圈，總算找到隱秘的入口。

推開沒有任何標識的小木門，裏面的服務員已經恭候多時。確認過欒安舒的身份之後，便把她帶上二樓。

二樓空間很大，宛如富貴人家的會客廳。南面的牆鑲嵌一整面落地窗，窗外有麟城最好的江景。

馮捷躺在窗戶邊的搖椅上，姿態慵懶。聽經紀人說欒安舒來了，只是隨意撩了下眼皮。

看清楚欒安舒的長相，他眼底閃過幾分欣賞和讚許。

欒安舒長得極美。

台里的同事們經常開玩笑說：只要欒安舒願意犧牲色相，從幕後走到台前，她策劃的綜藝絕對能爆紅出圈。

「聞名不如見面，欒小姐果然漂亮。」

「馮老師謬讚。」欒安舒徑直來到他面前，簡單粗暴切入主題，「請問，您打算怎樣把話說開？」

馮捷見了人，態度360度大轉彎，好言好語安撫，「急什麼？你來都來了，坐下來吃頓飯，我們慢慢聊。」

「不了。」欒安舒執意拒絕，「我今天休假，還有其它安排。」

「什麼安排？很重要嗎？」馮捷上下打量她，意有所指地說，「我可聽說，欒小姐現在單身。」

呵呵，打聽得真清楚。

混這個圈子，即使做幕後，也沒有什麼私隱可言。

「嗯。」欒安舒隱隱猜到他的意圖，索性回答道，「我今天跟女兒約好，要帶她去兒童樂園。」

「女兒？」馮捷臉色立刻變了，「你有孩子了？」

欒安舒遞給他一個『你以為呢』的輕蔑眼神。

馮捷欲言又止，臉上露出吃蒼蠅的表情，看向縮在角落的經紀人。

經紀人只覺得無辜。

據他所知，欒安舒沒結婚也沒有男朋友，平白無故怎麼會冒出一個孩子？

自覺受騙的馮捷，短暫的氣憤了半分鐘，死死凝望欒安舒漂亮的臉。

霎時間，馮捷突然有點想通了。

反正他只是想玩玩，並不打算進一步負責，有小孩又怎麼樣？

既然欒安舒生過孩子，代表她已經被別的男人採摘過了。

正好，省得自己循序漸進大費周章。

「看不出來，安舒你這麼粗心。」馮捷欺身靠近她，曖昧又輕佻的問，「被渣男玩弄也就算了，怎麼把野種生出來了？」

『嘭——』

欒安舒眸色轉冷，似乎聽見腦子裏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

她緩慢抬起頭，扯了扯嘴角，露出沒有溫度的笑意，一字一句質問，「馮捷，你說誰是野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