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起疑
1952年，金秋九月，上海市延安路。
一輛美製威利斯吉普向著福州路上海市公安局方向疾馳。車上坐着平安區分局刑警隊隊長劉進濤和副隊長喬雲生，兩人正趕往局裏參加下午1點半的會議。
開車的是劉進濤，28歲。雖說年齡不大，卻是新四軍老一師出身的偵察員，王牌部隊戰鬥英雄。第三野戰軍解放上海，一大批南下幹部、戰鬥部隊軍官、地下黨就地轉業，本地人出身的劉進濤被安排至上海市公安局平安分局擔任刑警隊長。
副駕駛位坐的是副隊長喬雲生，上海原警委骨幹，一個30歲左右的年輕人。
1949年5月，上海解放。這座有着「東方巴黎」之稱的百年商埠回到了人民手裏。中央組建了上海市軍管會，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接收、改造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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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三年不到的時間，上海的方方面面都有了嶄新變化。經濟建設上，華東局和軍管會在***的領導下，集全國之力調撥物資進滬，挫敗了盤踞上海多年舊資本勢力的阻擾和破壞，取得了上海「經濟保衛戰」的巨大勝利，不僅穩定了上海經濟，也爭取了一大批愛國實業家堅定地站在共產黨的陣營，推動了上海經濟的復甦。
政治工作方面，解放軍獲得了上海市民熱烈的擁護，上海市民愛國愛黨熱情空前高漲，整個社會風氣煥然一新。在支援抗美援朝捐款捐物的熱潮中，上海這個老牌工業重鎮給全國人民做出了榜樣。捐獻的飛機武器彈藥、物資、現金方面遙遙領先於全國兄弟城市。特別是得知前線需要有駕駛技術的司機和醫護人員，大海上的專業人士放棄高薪踴躍報名，先後有13批1000多名汽車司機、4000多名鐵路職工、700多名醫護人員走上前線。
在維護社會治安穩定方面，華東局社會調查部主持接管上海的反特工作。破獲了上千起特務活動案，其中重大行動案件14件，繳獲電台100多部，抓捕反動特務骨幹近萬人，鎮壓了一批罪大惡極的頑固份子，維穩工作發展態勢良好。
兩人今天參加的是市公安局迎接國慶活動的治安部署，還有就是對於前一階段反特工作的階段性總結。局長林長利已經先出發了，劉進濤因為等喬雲生晚走一步，現在正急匆匆地趕路。
喬雲生也是上海本地人，老司機，路也很熟，本來一般都是他開車，怎奈劉進濤總嫌棄他開車慢，搶過方向盤油門一踩就走。喬雲生知道他野路子出身技術一般，性子急又開得快，一路喊著慢點開，不着急，時間還早來得及；這輛威利斯老掉牙了，吃過機槍子兒，挨過迫擊炮……
車子到了延安中路，路中間一個窪坑。劉進濤瞅一眼，方向盤一打準備往右邊避開，偏巧路邊一個拉洋車的想掉頭，回頭望了他們一眼，腳下猶豫欲走不走。劉進濤怕他掉頭會撞上，一踩油門直接沖了過去。「噗」的一聲輕響，兩人在車座上一晃，威利斯輕鬆越過。劉進濤望了喬雲生一眼咧嘴一笑，意思是這車還可以。喬雲生裝作沒看見。
再開了一段路，劉進濤突然覺得方向盤有點左偏，手感怪怪的。旁邊喬雲生哼哼了兩聲：「漏氣啦，司機同志。」
劉進濤把車往路邊一靠，下去一檢查，半截馬釘不知道啥時候嵌在前胎上，敢情真是漏氣了。忍不住暗罵了一聲：「媽的，這可怎麼辦？」
喬雲生下了車東張西望一番，眼睛一亮：「前面不遠是卡迪汽車公司，我們把車開過去讓他們補一下胎，反正局裏的車都在那裏修。」
劉進濤：「來得及不老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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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雲生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應該來得及。」
劉進濤小小心把車往前開了一段路，慢悠悠進了卡迪公司維修店通道。
卡迪汽車公司的老闆就叫卡迪，是個美國人。這家汽車公司在上海是20多年的老字號，經營美國克萊斯勒、帕卡德、意大利菲亞特汽車品牌，還有兩個維修點，在上海算是家喻戶曉。因為上海解放，旋即又爆發抗美援朝，美國老闆卡迪看出行情不對，早早跑回了美國。其營業設施被軍管會接收，為了保護技術人才，保障市民用車服務，軍管會派出軍代表和部分財務人員進駐，協助卡迪汽車公司原班人馬恢復營業。只是此時大名鼎鼎的卡迪公司新車銷售已經不成規模了，主要以二手車、車輛維修和零配件銷售為主。
恢復營業的卡迪公司雖然生意不如以往，風氣倒是煥然一新，在軍代表的教育管理之下，工人兄弟覺悟提高很快。支援抗美援朝前線，他們踴躍報名，在軍代表的組織之下，卡迪公司去了5位司機上前線。
卡迪公司的經理叫陳慶風，是公司的老員工。劉進濤和喬雲生都認識。劉進濤讓喬雲生把車交給車間，自己跑去辦公室找陳慶風聊聊天。
車間里一群維修技師都在忙着幹活。喬雲生對接車的維修技師說：「師傅，有急事要去局裏開會，能不能快一點？」
維修技師問：「你這車沒備胎嗎？」
喬雲生說：「沒呢，估計早在戰場上被機槍打爛了。這車是過了好幾手才到了公安局手裏，能跑就不錯了。」
維修技師哼笑了一下，說：「那麻煩了。我們那扒胎機剛好壞了，補胎可能沒那麼快。」
喬雲生：「那就請盡量快一點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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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時代上海的汽車維修技師含金量十足，是個非常驕傲的工作。維修手冊都是英文版，技師們幾乎都能說幾句洋涇浜英語。平時工作時襯衫領帶，幹活必須要穿工裝褲，喝的是洋咖啡，梳的是大背頭，下班后歌舞廳是經常光顧的。一個成熟的維修技師月薪基本100個大洋起，還不算客人給的小費。在那個普通人月收入15-20塊大洋的年代，他們的生活相當優渥。所以，他們還有個響亮的綽號叫「外國銅匠」。
現在雖然已經解放幾年了，但是「外國銅匠」們的派頭還是在。那維修技師整理了一下髮型，擼起袖子「吭哧吭哧」把輪胎架上扒胎機固定。扒胎機出了毛病無法轉動，只能用撬棍撬輪轂。
補胎在汽車維修中是最簡單的活兒，沒什麼技術含量。但是如果沒有扒胎機幫忙的話，這就成了力氣活。喬雲生看着那斯斯文文的維修技師憋足了勁兒也才撬了個縫，急得頭皮冒汗，恨不得親自動手。正擼起袖子想上前時，就看到一個麵皮白凈，高高大大的中年技師走了過來。
只見那中年技師說：「小杜，你讓讓，我來吧。」
那叫小杜的維修技師抬頭看了一眼說：「哎喲，是立志哥啊。」m.
那被叫做「立志哥」的中年技師走到扒胎機邊，撬棍一撬，撬開一條縫，讓小杜幫忙把著用力，然後單手插入那條縫，一手扒住輪轂，一手拉住輪胎，兩個膀子一叫勁，「嘿」的一聲輪轂和輪胎立刻分離了一大半，然後熟練地把輪胎從扒胎機上取下來，放在地下一陣轉動拉扯，三兩下就把內胎取了出來扔給小杜：「去找找洞在哪裏給它補上。」
喬雲生沖着那中年技師伸出個大拇指：「厲害！」
那中年技師笑笑說：「厲害啥？干熟了而已。看你着急，怕誤你的事。」
劉進濤轉了一圈沒看到經理陳慶風，辦公室的人說陳經理外出辦事去了，只好回頭去車間找喬雲生，剛好看到這一幕。劉進濤走了過去，問了一聲：「師傅怎麼稱呼？」
那技師說：「王立志，叫我老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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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進濤道了一聲謝謝。
重新上路。這回喬雲生死活不讓劉進濤摸方向盤了。
汽車穩穩噹噹地行駛在馬路上。劉進濤看了一眼喬雲生說：「老喬，你剛在卡迪公司看出什麼門道嗎？」
喬雲生說有些不解：「什麼門道？」
劉進濤沉吟了一下：「那個王立志，不簡單。」
喬雲生：「嗯，技術明顯比那個小杜好多了。」
見喬雲生回話不上道。劉進濤搖搖頭嘆了口氣說：「不說技術。我是說那個王立志不是一般人，這人有一身的好功夫。」
搞刑偵之前，劉進濤一直乾的是刺探情報、抓捕舌頭、定向偵察突擊的軍事任務。他精通拳腳和白刃格鬥，在戰場上多次立功。雖然說搞刑偵還算不上專家，但是判斷一個人是否身具武功還是很內行的。
劉進濤：「如果我沒猜錯，那個王立志應該是練習過擒拿手或者是鷹爪功的，兩隻胳膊有幾百斤好力氣呢。」
喬雲生是搞學運出身，不懂武術，聽了這話笑了：「哎，劉大隊長還是個武林高手啊。我就覺得他力氣大，別的可看不出來。」
讀者身份證-五六③⑦四三陸七伍
劉進濤不說話。他知道喬雲生根本不曉得王立志無意中露了那一手功夫有多厲害。
威利斯吉普車不急不緩地行駛，兩邊的行人和商鋪飛掠而過，劉進濤腦海中像放電影回放一樣，浮現出王立志那粗大有力的雙手、精光爆射的雙眼，慢慢地陷入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