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

《潦草秘密》

by言言夫卡

2022.11.20/首發晉江文學城

[我也可以和命運說再會

挑你喜歡聽的不痛不癢穿鑿附會]

——《烏鴉》

舒橋X商時舟

*

雨很大。

偏高緯度國家的秋季來得毫無徵兆,街頭早已褪去了夏日的斑斕。

衝鋒衣沉悶的樣式和色彩沾染上水色,再綿延成灰白天幕之下的一道道動線。

舒橋彷彿所有匆匆行色中的異類。

她腕骨很細,撐著一柄有些過大的黑色雨傘,顯得頗為搖搖欲墜。

及小腿的弔帶裙邊已經難以避免地有了些水漬,米色針織衫的禦寒能力在這樣的雨中不值一提。

更何況,她還拽著一個32寸的行李箱。

——留學生專屬標配的那種大小,襯得她愈發單薄。

雨沖刷著街道,所有車都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舒橋站在街邊靠牆,鬆開行李箱桿,低頭看了一眼手機。

未讀信息不少。

問她近況的,問她需不需要幫忙的。

有很明顯看似關心、實則想要探知八卦的。

當然,也有某位學長死纏爛打的足足16條連環信息。

最後一條停留在【舒橋,別逞強了,你在哪,我來接你】。

舒橋盯着「逞強」兩個字,笑了一聲,垂眸看了眼自己濡濕的黑色裙邊,以及濺在上面的幾個泥點。

畢竟這事來得實在突然。

從小沒缺過錢,她自然也沒養成什麼存錢的習慣。等這個月的生活費遲了十天,她才想起來這件事,再收到了來自舒遠道的信息。

【家裏破產了。暫時顧不到你,照顧好自己。】

舒橋盯着短短几個字看了足足五分鐘。

那個傍晚,還同時收到了來自房東的催租和信用卡賬單。

舒橋失眠了一夜,做出了決斷。

她不習慣欠錢。

更不打算讓自己的信用出問題。

所以她用身上剩下的大部分錢還了信用卡,然後寫郵件給房東說明了情況,表示自己要退租。

德國退租一般要提前三個月說明,但也許是她運氣好——居然恰好有人出高價,直接買下了這間湖景公寓。

是以房東心情極好,不僅沒有收她違約金,還直接退了她三個月的押金,甚至折算了剩下小半個月的房租。

這本來只是私事,搬家再找便是。

但她一時之間,拿不走那麼多東西。

按她平時的作風,扔了便也扔了。

可此刻正是她缺錢的時候。

舒橋不是矯情又好面子的人。

她乾脆在群里發了一條物品轉賣信息,這才讓許多人都窺得了些蹤跡。

舒大小姐家道中落,不得不變賣家產,從兩百平的湖景公寓搬出來。

——這已經成了這座德國南境湖邊小鎮的留學生圈裏,近來最為人樂道的話題。

當然,其中的細節也變幻成了各種版本。

比如,「家道中落」也可以替換為「被有錢老男人拋棄」。

而這個說法也更被大家所接受。

畢竟舒橋那張臉,足以用美艷來形容。

清湯寡水打扮的時候像是明星低調出街,盛裝打扮起來更是能直接腳踩紅毯眼壓群星,由不得讓人平白多了許多遐想。

長相帶來的麻煩不是她的錯。

舒橋也不至於為了些流言,專門發條朋友圈解釋。

總之這樣林林總總下來,倒是真的湊夠了一筆能維持小半年生計的錢。

無非要節省一些。

發出去的租房詢問郵件都還沒有得到答覆。

冷風過,舒橋穿得單薄,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手指也已經凍得有些僵硬。

才要按滅屏幕,一道語音通話已經撥了過來。

「橋橋你在哪裏?還好嗎!房子找到了嗎?」蘇寧菲聽起來比她還着急:「我看你那兒天氣也不太好,你還在外面看房子嗎?有合適的酒店能先住幾天嗎?」

舒橋的聲音很軟,彷彿要將這樣連綿的陰雨變成水鄉,語調卻足夠平靜:「在找中介。還好。還沒。價格合適的酒店也都沒有房間了。」

不等蘇寧菲再說什麼,她又繼續開口。

「你也知道,開學季要找房子有多難。更何況,我要找的是能立刻拎包入住的,還要帶一個車庫。」

車雨混雜,她的聲音顯得有些朦朧和模糊,還帶了幾分安撫對面的意味:「別擔心,總會有辦法的。前房東也說了,接手的那位先生暫且不用車庫,所以還能讓我在那兒多停一段時間車……再說了,實在不行,我還能在車上先睡兩天嘛。」

蘇寧菲要被她氣笑了:「你還有心開玩笑?」

「不然呢?一紙機票殺回國,看看是我爸身邊的哪個小三小四的親戚把公司攪到破產的?」

舒橋笑了一聲。

她邊說,邊掛上了耳機,顯然是預料到了蘇寧菲的這一通電話不會這麼快結束,而她還要去前面的幾間房屋中介碰碰運氣。

雨聲嘈嘈,她重新撐傘融入熙攘人群。

耳機里蘇寧菲的聲音絮絮叨叨傳來,像是這樣寒冷中星點的溫暖。

蘇寧菲到底有些欲言又止:「實在不行的話……你和他都已經這麼多年沒有聯繫了,又何必非要再留着那台車……」

她說到這裏就停了。

舒橋卻已經明白了她要說什麼。

她慢慢地向前走,雨落在撐開的黑色傘面上,像湖邊小鎮不甚清朗的奏鳴曲。

那台車啊……

舒橋沒由來地有些心思恍惚。

*

雨同樣也打在黑色的車身上。

商時舟不太喜歡雨天。

蘇黎世到康斯坦茨本不過一個多小時的車程,硬是被這場雨拉長到了三個小時。

李助理早就在路口等著,見到熟悉的車,小步快跑過來,俯身拉開車門,再將新購置公寓的鑰匙交到商時舟手上:「商總,都佈置好了。」

商時舟接過他手裏的傘,淺淺頷首:「有勞。」

李助理目送商時舟的身影消失在入口,這才收傘去停車。

其實車位的對接上,是出了一點小問題的。賣方有提到前租客的車還要停幾天,而商總從頭到尾都沒提過車位的事情。

所以李助理默認是會有專人車接車送,且他並不會在這裏長居。

還好他在得知商總是自己開車后,堪堪在半小時之前,用鈔能力協商下來了一個隔壁的車位暫用。

但這些自然不必解釋給對方聽。

二十一歲的商時舟遠赴歐洲的時候,沒有人覺得這個彼時過分年輕而張揚的年輕人能有什麼用。

又有誰能想到,他僅僅用了三年的時間,就讓整個集團起死回生,沉痾盡除,揚帆重啟,市值連翻。

集團不是當年的模樣,如今二十五歲的青年,也早已褪去了當初的張揚,變成了冷漠到幾乎寡淡的模樣。

而商時舟,自然也站在了權力真正的最中心,再無人有一分異議。

在這樣的人面前,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必說,如果不能拿捏其中的分寸,李助理也可以原地辭職了。

商時舟是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李助理取行李的時候,忘記交代他從手套箱裏取文件了。

這點小事也不必將對方特地再喊回來一遍。

他掃了一眼落地窗外的博登湖景。

陰雨天,湖面籠罩着一層霧氣,讓人懨懨地提不起什麼精神。

電梯直達車庫。

他的車無論在哪裏都很顯眼。

但此刻,這片不大的車庫空間里,更能吸引他目光的,卻是另一台車。

商時舟的所有動作都停了下來。

他沉默地注視着那台車。

那台無論是型號,還是改裝的細節……都熟悉到幾乎能灼傷他的車。

*

「真到了那一步,我會考慮賣車或者抵押的。」舒橋終於回過神來,笑了笑,「當然,也說不定會開口問你借錢。」

作為和舒橋一路從高中走過來的朋友,蘇寧菲比任何人都明白,那台車對於舒橋的意義。

如今她這樣鬆了口,蘇寧菲也終於稍微放了點心下來。

說話間,舒橋已經到了目的地。

她掛了電話,才要敲門,卻見辦公室里已經有人起了身。

「是要租房嗎?」台階上,一身工裝的中年女人抱歉地搖了搖頭:「除了月租八百歐以上的房子,我這裏沒有其他房源了。」

八百歐,不是目前的她所考慮的範疇。

她的預算最高只能拿出三百五十歐。

舒橋的臉上難掩失望,卻依然禮貌道謝。

中年女人頓了頓,卻又讓她稍等片刻,她很快折身,用一次性紙杯倒了一杯熱茶遞給她:「小心着涼。」

凍僵的指尖得到了來自真正溫度的舒緩。

舒橋仰頭看向對方,抿了抿嘴,很認真地道了謝。

她捏著紙杯站在街角,再次垂頭看向手機。

有兩封郵件同時涌了進來。

她滿懷希望地打開。

再在一眼掃過上面的「抱歉,此房已租出」字樣的時候,神色微微黯淡。

這是她收到的第二十八封婉拒了。

這樣的天氣下,紙杯里的熱氣蒸騰得很快。

她的手在熱茶下恢復了知覺,才剛剛抿了一口,讓五臟六腑都感覺到一絲溫度,身後卻有一道聲音響起。

「舒橋?原來你在這裏。我找你好久了。」

她的動作微頓,很快分辨出了聲音的主人,神色難免有了一絲不耐。

是給她連發了16條信息……不,現在應該是23條信息的那位陳姓學長陳樂意。

陳樂意撐著傘,也算是身姿挺拔周正。

不難理解有不少學妹暗自傾心。

他穿着及膝的風衣,袖口隨着他的動作恰抬起幾分,露出了手腕上一塊價值不菲的手錶。

注意到舒橋的目光在他手腕微頓,陳樂意眼底的笑意加深了幾分,自然也多了些輕慢。

顯然是覺得,流言不無道理。

否則舒橋怎麼偏偏在他周身最貴的地方看了看呢?

若非常年處於某些環境裏,哪能對這些身外之物這麼敏感?

舒橋確實看了一眼他的表。

原因很簡單。

眼熟。

她買過一塊一樣的,送人。

用的還是她這輩子第一次賺來的錢。

她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想起這件事和那個人了,卻不料今天竟然連續兩次念及,倒像是什麼奇怪的徵兆。

但她很快就將這個感覺扔到了腦後,畢竟……應當是再也見不到了。

但這樣想起來的時候,竟然好似還有一些引擎轉動時的低沉喧囂穿過雨幕,傳入她的耳中。

彷彿那個夏天還沒有離開,也永遠不會離開。

她陷入回憶的短暫沉默卻被陳樂意誤解。

以為是她在看到了那塊表后,意識到了自己的財力,開始悔悟自己此前對他的不搭理。

風衣一角突然映入她餘光的時候,舒橋愣了愣。

下意識退了半步。

陳樂意已經到了她的近前,微微俯身,一手搭在了她行李箱的拉杆上。

——距離她的手指只有咫尺。

「現在想好了嗎?」陳樂意帶笑看着她,神色裏帶了幾分篤定和勢在必得,手指再向前半寸,虛虛觸碰到了她的指尖:「我雖然住的是學生宿舍,但也是一室一廳的單間。我可以對你的過去既往不咎……」

舒橋晃了晃紙杯里的剩下的大半杯茶,微微皺了皺眉,已經預感到對方接下來的話語。

果然,下一刻,陳樂意壓低了些聲音,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舒橋,事到如今,就不用再裝什麼清高了吧?誰還不知道你那點兒破事?被包養過就認清自己,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少他媽還在那兒待價而沽,給臉不要臉!」

回應他的,是一杯迎面澆來的熱茶。

「你——!」陳樂意怒極,抬手擦去臉上的水,才要說什麼,卻被舒橋一眼打斷。

她長得明艷,這樣帶着薄怒的時候,竟是有種燈火璀璀搖曳的美。

舒橋覺得和這種人多說一個字都是浪費時間。

她想要抽過自己的行李箱,卻被對方死死扣住,明顯不打算善罷甘休。

陳樂意最討厭的,就是舒橋現在這樣。

好似她便是濁世中唯一的清醒。

襯得其他所有人都如魚目,根本入不了她舒大小姐的視線。

她越是不置一詞,他越是想要強迫她為他停下。

也正是她這樣的神態,才激起了陳學長的征服欲。

讓他三番兩次「放下身段」,才等到了如今這個機會。

念及至此,陳樂意深吸一口氣,努力耐心道:「舒橋,剛才是我太心急……」

他話才說了一半,路邊卻突然有了幾聲車鳴。

康斯坦茨的這條街不允許鳴笛。

噪音超過一定分貝的時候,一定會有罰單送上。

這一瞬,不僅是舒橋,半條街的人都下意識看向了聲源處。

那是一輛通體純黑的車,只有車頭上的滿鑽飛翔女神閃爍著醉人的光芒,在落雨的沖刷下,惹人心憐。

起碼完全知曉那一枚車標價值的舒橋,有那麼一瞬間,想要將展翅的女神按回車裏。

雨比之前更大了些。

她要收回視線的時候,那台勞斯萊斯魅影卻竟然就這樣,徑直停在了距離她不過三五步的路邊。

車窗緩緩降下。

車裏的英俊矜貴的黑髮男人帶着細金絲邊眼鏡,搭在方向盤上的手臂露出一小截漂亮有力的腕骨,袖扣上的藍寶石閃爍出沉鬱的光。

藍寶石鎖住的袖口下,是一枚此刻稍顯低調甚至有些暗淡的表。

這本是有些突兀的搭配,卻許是因為佩戴了太久,而讓整個表身與男人之間有了一種格格不入的奇妙和諧。

——好巧不巧,恰與陳樂意剛才故意露出來的那塊,一模一樣。

舒橋猝不及防與對方短暫對視。

她慢慢睜大眼。

那一剎那,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模糊。

幾乎要淪為車裏那人的背景色。

清晰的不僅是那張臉,還有她此前以為是幻覺的低沉引擎聲。

無數嘈雜里,唯獨他的那一道聲音,像是能穿過所有冗雜,像一條筆直且不會折返的線,不偏不倚傳入她的耳中。

男聲沉抑微啞,聽不出太多的情緒。

是她熟悉的聲線。

和完全陌生的語調。

「上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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