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林潯連夜逃出了化城郭。

她趁著夜色乘上浪船,在隨波逐流的船里換下肩帶斷開的衣物，重新披上斗篷披風，才認真思考了一下之前的情況。

雖然她確實是想找個機會溜出雨林,但把被擼得亂七八糟的小狐狸丟在凌亂的床榻上就跑這件事,還是讓她不存在的良心感到了幾分不安。於是她留了一封說明自己其實已有此生摯愛靈魂伴侶,今晚只是個美麗的意外，希望對方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忘掉她繼續生活的紙條。

但不知道為什麼感覺變得有點奇怪,林潯反覆思考，然後摳摳索索的摸出自己身上的所有摩拉,壓在了紙條上。

好了，這下自然多了。

林潯漂流了兩天,到達了奧摩斯港。大概是嗅到了血腥味，須彌境內的鍍金旅團越發活躍，大的佔據了港口或城市,明明暗暗的搜集著各種情報，小的則在野外要道盤踞著等待外來的冒險家和投機者，大有渾水摸魚趁機發一筆的勢態。

須彌確實已有亂象,教令院的衛兵人手卻不足以應對，連接收到降諸魔山疑似有遺跡機關活動的情報也無力調查。

林潯在奧摩斯港轉了一圈，由於古怪的打扮險些被當地正規的鍍金旅團盯上。短暫停留一日後，她便繼續往喀萬驛而去。

喀萬驛作為沙漠和雨林的關鍵樞紐，如今因為赤王寶藏和坎瑞亞遺產帶來的風波變得格外緊張。前幾日剛下了禁止通行的禁令,這幾天就和各懷心思的團伙發生了多次武力衝突,林潯遠遠觀望了一眼,喚來了遺跡空巡帶她繞過了防沙壁。

高空的風很大,林潯開了端腦,屏幕上便彈出防火牆正在被攻擊的提示,冷藍色的數字顯示著1358的總計次數並且還在持續變化，信息沙盒也顯示臨近破解邊緣。

林潯把這些程序收到後台，看了看三個巨型遺跡機關的充能情況，抬頭眺望了眼藍天。

「雖然是隨手搭的簡陋舞台……」她摸著下巴思索著，「但應該會來些人吧，不然我好沒面子啊。」

她敲了敲空巡的鐵腦袋，「你說對吧？」

遺跡空巡發出一聲電音，不知是否理解。

到了沙漠，出於對空巡性能的擔心，林潯便打算步行去換乘兆載永劫龍獸。路上她路過一片破碎的元能構裝體，和一個丘丘人屍體。

林潯停了停腳步。

但這種場面不是第一次見了，她也還有事，所以林潯掃了一眼，無意中看見丘丘人手臂上有不顯眼的印記，但還是繼續往前。

正午的沙漠陽光極烈，好像非要曬得人中暑脫水不可。林潯喝了口攜帶的水源，找到了兆載永劫龍獸，剛要坐上去時，她隱約想起了一些事情。

那時候的坎瑞亞如日中天，雖然外殼還是西方中世紀，但在林潯有意無意的引導下已經有了故鄉近代化時的感覺。雖然不能發射衛星，導致林潯的信息化之路卡在了坎瑞亞國內，但那時候的坎瑞亞也迎來了史上最大的一批移民潮，有為數不少的七國子民被坎瑞亞的文化、科技、公民福利和生活狀態吸引，背棄了神明來到她的國土。

人口的上漲趨勢，已經到了國內庫存的、只提供給公民的免費疫苗也宣告告罄的程度。

這種事情自然有藥品監督部門處理，但林潯還是悄悄去看了一眼。

已經屬於她管理的子民抱着小小的新生兒接種疫苗，監督局的人跟在林潯身邊介紹新疫苗，說是效果很好，只是可能會留痕，這一代的孩子以後可能都會在手臂上有個不深不淺的印記。

啊可惡，又想去刀策劃了！

而在林潯所去的方向，恢宏莊嚴的赤王陵內部，空已經探索到了地下。關於赤王陵的事只能說是因緣際會，空在這之前與阿赫瑪爾之眼的頭領以及

其他幾名同伴一起陷入過赤王陵，但當他們提起最近沙漠中關於赤王寶藏的事時，大風紀官賽諾告知他們，他從最初的譯者那裏得來的情報，所謂的寶藏很有可能是禁忌的知識。

雖然可信度存疑，還惹得阿赫瑪爾之眼的首領、赤王的忠實信徒塔里克十分不快，但之後在陵墓里得知赤王神隕的真正原因便是因禁忌知識，大家這才重新審視這一情報。

前段時間又有消息說地下黑市流通的金飾上銘刻着赤王陵的三個入口，儘管阿赫瑪爾之眼雷厲風行的搶來了金飾，但情報已經外露，此時再公佈禁忌知識的事又擔心會讓大家聯繫到現世的坎瑞亞知識而起到反作用，商討半天竟只有他們先行進入陵墓取走寶藏，之後再看如何處理。

沙漠上空關於黃金與知識的疑雲引來了太多的冒險家、學者、投機客，但幸好進入陵墓的條件和裏面的機關幾乎都需要大量元素力啟動，天然為他們排除了不少競爭者。

當然，也並不是說除了他們便探索者寥寥。

畢竟持有神之眼的人也不算極少數，他們比起其他的尋寶者也不過是得到了更多先機。

「但是每個機關都要輸入這麼多元素力也太奇怪了吧？」派蒙看着被短暫激活后復又關閉的石門，看向已經顯露疲態的旅行者，「空，你要不要休息一會兒？一直這樣身體會撐不住吧？」

「啊，我感覺已經要被抽幹了。」一同前來的迪希雅扶著大劍也是滿臉不適，「再這樣下去，要是遇敵可就麻煩了。」

「那就暫時休息一下。」阿赫瑪爾之眼的首領塔里克已經有點不支，「這種進入條件，應該也不用擔心外面那群淘金客能撐多遠。」

金髮旅者盯着曲折迴環的通道沒有出聲，赤王陵的地下範圍非常大，各個廳室修建得雄偉壯觀，也發現了不少寶物。但越往下走，他就越感覺好像離什麼東西越遠。

這種微弱的不安，這種奇特的感應，很像他以前在風龍廢墟時的感受，似乎又要與什麼擦肩而過了。

「不對……」

「怎麼了，旅行者？」派蒙擔心地湊過去，「你累了嗎？」

「應該去…上面。」空抬起頭。

派蒙：「上面？」

雖然無論怎麼看，地形更加大而複雜的地下區域才應該是寶藏藏匿之所，但大名鼎鼎的旅行者如此發言，塔里克思考再三，還是決定分兵行動，讓旅行者去確認赤王陵上層的情況。

旅行者想辦法返回，好在後面的探索者也在努力跟上來，派蒙打着圓場說元素力跟不上解謎也解不動了，還是讓他們多少蹭著其他人激活的門扉得以在回返時節省了一些力量。

「大家都在往下面走，上面真的有東西嗎？」雖然有點不解，但派蒙還是跟着旅行者通過激活的升降石板前往了上層。

空越接近頂層，感覺便越發強烈，地上也開始橫陳似乎是力竭昏迷的愚人眾和深淵法師。空幾乎有些顧不上派蒙，擊敗殘存的幾名敵人後，氣喘吁吁地在最後的房間門口輸入了最大規模的元素力。

上次見到熒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她突然出現，平淡地站在他的對立面，明明他們是互為半身的親密雙子，卻只留下一些淡淡的話語便掉頭離開。

但他們之間的感應從未因此淡去。

幾乎是門扉剛開，空就立刻注意到了殿內的金髮少女，她被兩名深淵使徒拱衛著，神情平靜而淡漠。空看見她便不由心裏一緊，脫口而出，「熒——！」

「博士！」派蒙首先看見的卻是站在金髮少女對面的青年，小傢伙緊張地躲到空身後，結結巴巴，「咦？還有旅行者的妹妹？…戴因怎麼也在這裏！」

廳堂之內，深淵的公主殿下和愚人眾的第二席似是對峙，戴因站在另一邊，剛好站成一個

微妙偏向熒的不等邊三角。

而在他們的另一側，一樣辨不清模樣的物體散發着淡淡光暈懸於空中，被流轉光暈的符文緊緊纏繞。

「哦？又有客人來了嗎？」鳥嘴面具的青年波瀾不驚。

熒也看了一眼，又很快將注意力重新放在博士身上。

失去力量支撐的門扉關閉，旅行者步入殿內，雖然不明白情況，但還是選擇先握住自己的劍，同樣盯住了博士。

「到、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派蒙在緊繃肅殺的氣氛里越飛越低，小聲說：「博士，還有空的妹妹，也是來找赤王的寶藏的嗎？可是、那個不是什麼好東西啊，禁忌的知識，拿了會出事的……」

「你們知道那是什麼。」戴因離空和派蒙最近，輕聲發問，「是有人告訴你們的嗎？」

派蒙躲在空身後，有些不敢出聲。

「禁忌…的知識……」熒平靜地重複了一遍，「不是「概念」嗎……」

「不，殿下！一定是「概念」！」一個尖細的聲音冒出來，空才注意到熒身後不遠處還躲了一個深淵法師，「「概念」是科學院內部研究了數百年的命題，是只有各院首席才能參與的研究，既然陛…既然提到了它，那它是存在的！它一定是存在的！」

「嗯？難道「概念」至今還可能只是概念嗎？」這麼說着，博士卻仍從容不迫，「沒關係，不管是概念，還是禁忌知識，我都很感興趣。」

他朝懸浮於空中的物體走了一步，三角瞬間被打破。熒亳不啰嗦反手抽劍，金黃的劍身眨眼便要直衝博士而去，氣氛霎那間一觸即發。

「砰——」

而就在這時，伴隨着爆破聲和騰起的煙霧，緊閉的石門被炸開了。

腳步聲在四散的塵煙中響起，少女的輪廓逐漸顯露身形。黑髮的少女從石門的殘塊上跳下來，將覆面的兜帽放下肩頭，溫和愉快地招呼道：「下午好啊，各位。」

「林潯！」派蒙從空身後探出頭。

「嗯，稍微有點來遲了，路上太堵希望大家不要介意。」林潯看向熒，卻見金髮少女下意識地掃了一眼身側的深淵使徒，於是她也微笑着掃過去。

那些已經變了模樣，認不出原本面目的孩子微微顫抖，但最終還是沉默地低下頭，將右手輕擊胸口，如同戴因一般，莊重地對林潯行了騎士禮。

「好久不見，熒。」她如同在路上遇見了熟人般打了個招呼，「雖然你現在可能已經猜到了，那不是「概念」，甚至也不是禁忌知識。」

被所有人以各異的目光注視的少女走過劍拔弩張的熒與博士中間，取下了高懸的物體，摘下那散發光暈的封印符文後，裏面露出的不過是和外面吸收元素力一樣的石板形裝置。

「復國哪裏是那麼難的事情呢？」林潯拿着石板走近熒，「不需要在諸多不可能之中謀求可能，不需要在坎坷道路上再設置林立的敵人，最不需要的，就是犧牲掉你的高潔。」

「好啦好啦，知道你很辛苦。」林潯拉出面板看了看時間，將石板遞給熒，「那最後的程序就交給你了。」

金髮的少女像是平靜，又像是至今沒有回過神來，林潯話音落了一會兒，她手中的劍才隱匿消失。

少女接下石板，輸入元素力。

時間到達了設定的位置，最後一絲元素力鑽進地底憑依着地脈建立起的元素網絡，在短暫的轉化后變成能源補充給了枯坐五百年的巨型自律機關。

而同時，行動指令通過巨型自律機關的總控台，發送給了所有遺跡系列機器。

守衛著殘垣斷壁的遺跡守衛憑空激活，激光眼由紅轉綠，一步一踏都帶着輕微震感的朝向了東方。

正與冒險家戰鬥的耕地機一頓，停止了發射炮彈的動作，靜止兩

秒后狀態燈轉綠，拋下戒備的冒險家往東方走去。

樹林里休眠的遺跡空巡與地巡離開隱藏的地洞，飛行時燃燒的火焰在空中劃過一抹亮眼的紅。

正在雨林巡邏的巡林官忽然感到一陣強烈的震感，不似地震般連續，一陣一陣的強震感彷彿巨物的腳步。他下意識的回頭，在茂密幽深的雨林中，看見了遮天蔽日地站起的機械巨物。

除卻保衛丘丘人的自律機關，提瓦特大陸上的遺跡系列都在同時動作起來。他們的目標都在同一個方向，就如同五百年前他們從那裏奔出，五百年後他們也如此回歸。

於是從遺跡中、從樹林里、從被打碎了機身卻還在發熱的混沌核心中，他們走向了故國。

熒緊攥著石板，明顯的震感讓她思緒恍惚。她看着眼前少女的黑眸，突然想起了初次與她相見時的事。

她突然出現在女王的聚會裏，高台上的君主大肆演講著打倒君主制，引經據典十分精彩，下面的人滿臉無奈又尊敬地給她捧場，讓初來乍到迷茫不安的她忍不住就輕輕笑了起來。

明明很久很久了，但林潯總是有種叫人忘不了她的力量。

眼前的少女並不在意外面的情況，旁若無人地繼續說：「你不來見我，讓我好難過。」

熒是有些遲鈍的人，即便林潯還在她眼前說話，她還是會不由分神。她想起陪林潯處理的政務，想起她們翹班后偷溜去喝的酒，想起她們在高處靜靜看過的坎瑞亞，想起躲在被子裏說的悄悄話，最後她想起她要離開時，林潯對她伸出的手。

記憶里的林潯和眼前的少女重合在一起，用着同樣輕盈的眼神，要求着：「到我身邊來，熒。」

曾經的她有過猶豫，但還是握住了林潯的手。

現在的她也無法拒絕她。

處理好了熒的事情，林潯才回頭看向博士，「客人應該不算白跑了一趟吧？」

「確實是不錯的情報。」博士微微笑起來，「但我實在對林潯小姐的餌料感興趣。」

林潯：「你不是已經拿到了嗎？」

博士：「嗯？」

林潯：「也許可以在沙盒裏再找一找。」

目送走了愚人眾的第二席，林潯回頭，正好看見因信息量太大燒壞了CPU的派蒙，正猶猶豫豫糊糊塗塗地叫她，「……林潯？」

「外人走了，現在也該說正事了。」林潯轉身看向空和派蒙，「以前跟你們說過，我其實一直在等人對吧？」

派蒙看向熒和戴因，「難不成……」

林潯點頭，「既然空你現在已經知道了，還有件事就必須告訴你了。」

見林潯言語認真，頭腦還有幾分遲鈍的空也認真起來等待對方解釋，隨後就見林潯拉起了熒的手，鄭重道：「我和熒是真心相愛的，請成全我們的婚事吧，大舅子！」

空：「…………」

空露出好像懷疑自己聽錯了的神情，茫然無措又帶着隱約的不敢置信地反問：「…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