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嫁衣(二)

紙嫁衣(二)

意識是清醒的,身體卻不受控制。

應向沂眼睜睜看着自己從樹后跳出來,舉著剪子沖了出去,心裏崩潰不已。

三個男人迅速站起來,拿着匕首的男人警惕地看着他,另外兩人一左一右控制住小丫頭。

「什麼人?!」

無形的力量突然消失了,應向沂腳步一頓,僵立在原地,和三人大眼瞪小眼。

兩秒后,他默默轉過身。

「站住!」

應向沂穿着家居服,一頭短髮,形象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三人心中又驚又疑,視線如火炭一般,要在他後背上灼出幾個大洞。

應向沂硬著頭皮轉過身:「我不小心迷了路,無意打擾你們。」

「迷路?」男人鬢角有一條細小的刀疤,擰眉看過來,很不好惹的樣子,「這鹿袖山位於昭南北部,距離城中百里有餘,周遭荒無人煙,迷路能迷到這裏?說,你究竟是誰,來此處有什麼目的?」

被鉗住雙臂的小丫頭眼含希冀,看到救星一般,對着他咿咿呀呀地叫個不停。

應向沂對上她含着淚的目光,耳邊響起一道細弱的聲音:「救我,求你救救我……」

其他人置若罔聞,應向沂瞬間明白過來,這聲音只有他能聽到。

想到剛才那股控制他身體的古怪力量,應向沂心頭沉了沉。

這不是普通的小丫頭,她是妖,擁有傳說中操控別人的力量,他剛才差點就著了道。

男人見他一直盯着小丫頭,面色一沉:「你是沖着她來的?」

身後的人暗戳戳道:「大哥,這半妖關係着九寶閣的賞錢,可不止我們在找她,萬一消息傳出去……」

九寶閣的懸賞令面向全天下,有能之士趨之若鶩,他們三人常年混跡昭南一帶,也是誤打誤撞才發現線索,趕在別人前頭逮著了這半妖。

保不準,這人也是沖着九寶閣的賞錢來的。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利益相對的時候,他們就是仇人。

只有死人不會通風報信。

男人給兩個同伴遞了眼色,三人紛紛拔出佩刀。

「不不不,你們誤會了,我不是沖着她來的,我只是偶然路過這裏,對什麼賞錢沒興趣。」

見他們一言不發地靠近,應向沂暗暗叫了聲不好。

他手上還拿着剪子,說話間,剪子閃了兩道光,帶起一陣凌厲的風,撞在三人手中的刀上,發出一陣陣嗡鳴聲。

三人看看手上的刀,又看向他手裏的剪子,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為首的男人表情錯愕,驚駭異常:「你,你是修士?」

經他提醒,應向沂才想起自己已經築基的事,提起的心落回了肚子裏:「普普通通的修士,不值一提。」

好歹是修士,有靈力在身,自保應該不成問題。

仙界靈氣充足,共分為十四個州,統稱為仙宗十四州,凡人無法進入。

為防修士擾亂人間秩序,十四州州主聯手設下結界,將仙界與人間阻隔開來,只有持有令牌的人才能在兩界出入。

修士並不稀罕,但能來到人間的修士就不同了,大多是仙宗中排得上號的人物。

這些人不僅修為高,背後的勢力還強橫,總之不是凡人能得罪起的。

應向沂初來乍到,根本不知道修士與凡人之間的巨大等級差異,也沒想過這短短的一句話,會給他們造成怎樣的衝擊。

三人肉眼可見地慌亂起來,態度立馬變了:「原來是仙州來的仙君,方才多有冒犯,還望仙君不要和我們幾個凡人計較。」

應向沂:「?」

你們剛才可不是這副嘴臉的。

看出三人對他的忌憚,應向沂心神微動,心裏有了數。

他咀嚼了一下「仙君」這個稱呼,微一頷首:「無礙,我從仙州過來,有要事在身,不便告知身份,不是你們的錯。」

「求求你,救救我……」

那道聲音又來了。

應向沂下意識看向小丫頭,眉頭緊鎖。

從剛才開始,她就一直在偷偷向自己求救,如果沒有之前被操控心神的事情,他應該會毫不猶豫伸出援手。

但現在……說他冷漠也好,沒有同情心也罷,從小在孤兒院長大,應向沂接觸到的人、遭遇的事情中,有很大一部分都不是那麼善意的。

他不介意為別人撐一把傘,前提是這把傘不是用自己的命來做傘骨。

「仙君方才說自己迷路了,要不要我等護送您離開?」

「有勞。」

見他一直盯着小丫頭,三人福至心靈:「她是只半妖,仙君可有興趣?」

金錢誠可貴,生命價更高,更何況有再多的錢,也比不上和仙宗來的修士搭上線。

凡人求之不得的仙緣,往往只需要仙君的一句話。

應向沂有些糾結,沒說是也沒說不是:「九寶閣要找她?」

多說多錯,他只問了方才偷聽到的事情。

「沒錯,九寶閣發了懸賞令,這半妖值一千片金葉子。」

從男人嚮往的表情來看,這應當不是一筆小數目。

應向沂暗自咋舌,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小丫頭身上。

這是不是傳說中的身價上億?

仙界用靈石交易,人間用金銀,相當於兩種不同的貨幣,但靈石價格比金銀要貴上許多。

修士們不缺錢,男子後知後覺地撓撓頭:「我都忘了,仙君從仙州而來,自然看不上這點小錢。」

不,當然不。

應向沂心說這要是個死物,我早就拿她去換金葉子了。

可惜這半妖非但不是死物,還是個活生生的女娃娃形象,並且還會跟他求救。他再冷漠,也沒辦法心安理得的做一個「人」販子。

其中一個男子走在前面,指引著下山的方向。

應向沂思忖著發生的事,偶爾瞥一眼小丫頭,卻發現她早已失去力氣,暈了過去。

照這半妖能操控他身體來看,不應該這麼虛弱才對。

「再往前走一段距離,就是下山的路了,這鹿袖山荒蕪已久,不熟悉的人到了這裏,很容易迷失方向。」

應向沂不動聲色的記下信息,轉而問道:「你們捉這半妖,可有受傷?」

為首的男人搖搖頭:「沒有,她只有一半妖的血脈,妖力低微不說,現在還沒有學會怎麼運用自己的力量。」

那方才是如何控制住他身體的?

應向沂在腦海中羅列表格,將自己的境況和以往看過的修真流小說劇情對比。

托年少輕狂的福,他在大學時也曾沉迷於此,熬夜通宵。隨着這些年一步步成長,逐漸接近三十歲的門檻,心境才慢慢沉澱下來。

「……仙君,仙君?」

應向沂回過神來:「嗯?怎麼了?」

最矮的男人嘿嘿一笑:「沒什麼,就是覺得仙君的頭髮和衣服很特殊。」

應向沂:「……」

他這身現代裝束,放在這個世界自然顯得突兀。

應向沂言簡意賅:「最近流行這樣。」

「這是仙州最近流行的裝束嗎?」男人興奮不已,對着另外兩個同伴比了比大拇指,「仙君這樣果真……果真好看!」

另外兩人忙不迭附和:「好看好看!」

應向沂:「……」

「仙君在鹿袖山迷路,可是對昭南一帶不熟悉?我三人從小在這裏長大,什麼地方都門清兒,正好接下來也沒有事,您若不嫌棄,我們可以為您帶路。」

突然穿越到這個世界,人生地不熟,有人帶路自然是好的。只是眼前三人把他當成了從仙州來的仙君,繼續待在一起,恐怕會露餡。

應向沂不確定自己的修為放在這個世界裏是什麼水平,沒有貿然答應下來:「再說吧。」

下山路上,小丫頭醒了一次,迷迷糊糊地哼唧了兩聲,依舊殷切地注視着應向沂。

她臉上的鱗片褪去了一些,痕迹變得淺淡,不仔細看的話,與常人無異。

許是之前被操控心神的緣故,應向沂越看她,記憶中的臉越清晰,惹得他心裏生出點微妙的憐惜。

應向沂有個妹妹,妹妹患有先天性遺傳病,從小體弱,常年要靠藥物和機器維持生命。

父母意外去世后,兩人被送去了孤兒院,當時有人要領養應向沂,被他拒絕了。

領養人只想領養一個孩子,妹妹身體不好,他不放心把她自己留在孤兒院。

兩人相依為命,應向沂每天都想快點長大,賺很多很多錢,帶妹妹治病。

可惜,妹妹永遠留在了小時候,沒等到他長大。

眼前的半妖小丫頭,和記憶中的妹妹差不多高,一樣的瘦弱,一樣的讓人心疼。

如果眼睜睜看着她被剖出妖珠,死在自己面前,和幫凶又有什麼區別?

應向沂為自己的惻隱之心嘆了口氣:「能把她交給我嗎?」

九寶閣發佈懸賞令,一定有很多人都在追查她的下落,應向沂心知肚明,自己能救小丫頭一次,不一定次次都能救她。

但一想到沒來得及救的妹妹,他就沒辦法袖手旁觀了。

如果死亡不是終點,妹妹的離開會不會也是另類的穿越?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應向沂心頭就湧起一陣身為兄長的責任。

小丫頭聽見他的話,瘋狂掙紮起來,要往他身邊靠。

三個男人面面相覷,很快反應過來:「仙君都開口了,我們怎麼會拒絕。」

小丫頭被拎到應向沂面前,男人遲遲沒有鬆開手,暗戳戳地提醒:「我們追了許久才捉到她,仙君打算怎麼處理她?」

「還沒想好。」應向沂思索了下,從懷裏掏出幾張紙人,「這是我做的靈符,帶在身上可以擋災,用來換她,可好?」

他全身上下的家當只有書、剪子和紙人,他拿到書之後才穿越,顯然不能交出去。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剪子八成就是他的本命法器,能拿出來誆人的只有紙人了。

確實有能擋災的法寶,大多價格高昂,人間少見。

三人不疑有他,只覺被天大的餡餅砸中了,頓時喜笑顏開:「謝謝仙君。」

出於微妙的愧疚心,應向沂只留下一張,把剩下的紙人都塞給了他們:「算是你們為我帶路的費用。」

反正只是紙人,他隨隨便便就能剪出一堆來。

三人感動不已,執意要送他,盛情難卻,應向沂只好答應。

鹿袖山距離昭南城百里有餘,步行趕路的話大概需要兩天,天色漸晚,三人帶着應向沂來到附近的村子,打算歇息一夜。

村子不大,散落的房屋中一大半都是空的,屋主已經作古,幾人找了間相對寬敞的借住。

小丫頭身上的鱗片褪得差不多,精氣神也恢復了,睡得小臉紅潤潤的。

應向沂在她身上尋找妹妹的影子,懷念似的看了許久,才離開屋子。

院子裏靜悄悄的,連日的雨停了,土地微濘,一腳踩下去暄暄軟軟的。

應向沂坐在小木凳上,藉著月光翻書。

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來來回回翻了三次,應向沂無比確定,這本書上全是圖案,沒有一個字。

夏天晚上,他閑着無聊的時候,會在廣場上擺地攤賣剪紙。

價格不貴,還會搭送,不為賺錢,純粹打發時間。

昨晚擺攤的時候,旁邊來了個衣着破爛的老人,背着一包袱的書。

書很破舊,雖然定價低,但擺了一晚上也不見賣出去。

廣場里的乞丐一晚上都收入不少,唯獨老人這邊無人問津。

應向沂和老人商量了下,搭著書賣剪紙。

他剪紙有些年頭了,技藝很好,買的人很多,不一會兒就賣完了。

應向沂把賺的錢都給了老人,老人十分感激,給了他這本書。

老人信誓旦旦,說上面都是剪紙紋樣,很適合他。

書確實很不錯,應向沂沉迷剪紙,凌晨才睡着,結果醒過來就穿越了。

應向沂想起剛裝修好的房子,準備開業的新店,心中一陣悲痛。

現在這些都沒了。

成年人極具韌性,應向沂把書蓋在臉上,消沉了一會兒,很快整理好心情。

剪子和紙人也被檢查了一番,沒有異樣。

這把剪子跟了應向沂很多年,整體是銀色的,為防磨手,手柄上纏着細細的紅線。

應向沂試着和它對話,可剪子一點反應都沒有,好似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是他的錯覺。

院子裏放着淺水缸,裏面蓄滿了雨水,綠油油的浮萍幾乎要溢出來。

應向沂想起之前做的夢,那雙湖綠色的妖冶眸子,還有那個粘稠的,濕潤的吻。

舌尖隱隱作痛,他不自在地抹了把臉。

這樣的親吻太超過了,應向沂活了二十七年,從未有過。

要命的是,接吻的對象還是男人。

還好是夢。

應向沂直了二十七年,不敢深究這荒唐的夢暗示了什麼。

房間里充斥着陰雨過後的霉氣,應向沂吃慣了苦,不怎麼介意。

這一天心神俱疲,他躺下后很快就睡著了。

窗紙破了大半,月光從孔洞中漏進來,在床頭打下一片陰影。

枕頭旁邊的剪子毫無預兆地亮起來,詭異的光映在應向沂臉上,照出一張安然的睡顏。

應向沂沉浸在夢裏。

潮濕的霉味變淡,取而代之的是草木熏香。

臉上泛起細細密密的癢意,應向沂下意識推拒,卻被抓住了手。

那種癢意順勢轉移到了手上,從指尖蔓延到指根,一寸都沒有放過,最後包裹住指腹。

溫熱中帶着一股曖昧的潮濕意味,熱烘烘的,濕潤潤的。

緊接着,輕微的刺痛印在指腹上。

應向沂猛然睜開眼,正對上一雙含着笑意的邪肆眸子。

熟悉的湖綠色眼睛,妖冶又勾人。

不一樣的面容,一樣的眼睛。

男人重新含住他的指尖,舌尖輕佻地勾了勾,在咬出來的牙印上畫了個圈:「你醒了。」

「你看我的目光真熱情,像是要把我吃了。」

應向沂:「……」

應向沂:「?」

哪裏來的騷男人?

真以為換了張臉,我就認不出你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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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迎娶一條男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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