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

「林大將軍入京了!」

驚堂木在茶館樸實古舊的桌板上拍出一聲重響,說書人在座無虛席的大堂內擲地有聲:

「且說這林大將軍,策無遺算,智勇兼備,實乃我南昭國之柱石,當之無愧的三軍統帥。」

「林大將軍十四歲入伍,駐守北境,當年就發生了駭人聽聞的上章慘禍。北燕突然來襲,屠我南昭國城池,殺我南昭子民,占我南昭土地。上章一城十萬百姓,倖存者不過百,當時還是一員小兵的林將軍是其中之一。」

堂下聽眾大罵:北燕惡貫滿盈,天理難容!此仇不共戴天!

「說的沒錯!」說書人再次一拍驚堂木:「上章慘禍的第二年,宣武皇帝御駕親征。」

「正是這一戰,年僅十五的林大將軍嶄露頭角。他善謀善戰,僅領一百兵士,夜襲敵營,計退北燕三千鐵騎,為收復朔北一役立下不世之功。」

「他因此受到宣武帝賞識,上章平定之後,十七歲的林將軍受封章字營統領,統帥五千精銳騎兵。」

「再一年,宣武皇帝第二次親征,林將軍擔任御前先鋒。在他的驍勇善戰之下,南昭兵馬所向披靡,最終收復被北燕攻佔的十一個城池,將北燕兵趕出我南昭國境。」

「而後,林大將軍再次率兵北上,攻下北燕一州,逼得北燕皇帝不得不休戰,向我南昭求和。」

「林大將軍戰功赫赫,及冠那年,宣武皇帝親自為他行的冠禮,御賜表字,封他為鎮北大將軍,統領朔北三十萬大軍。」

「至此之後,林大將軍鎮守朔北,北燕不敢來犯。這幾年,我南昭國泰民安,四境承平,林大將軍居功至偉。」

「算起來,林大將軍今年尚未滿廿四,已是一方兵馬統帥。他年紀輕輕,位高權重,實乃曠世英才。真真應了那句古話,自古英雄出少年。我南昭能得這樣一位忠臣良將,乃萬民之福,家國之幸!」

堂下喝彩聲陣陣,紛紛誇讚南昭國這位護佑一方安寧的神勇大將軍。

這時有人問道:「林大將軍鎮守朔北,威懾北燕,忽然回京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不就朝堂那些事唄。」一人小聲答,「宣武皇帝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卻忽然駕崩。他未留子嗣,如今帝位高懸,朝中局勢不明,誰做這下一任天子,事關整個南昭。」

「林大將軍遠在邊關,與朝堂來往多有不便。這種關鍵時刻,自然要回京參與大局。」

一人嘆道:「宣武皇帝仁厚禮賢,勵精圖治,才有了南昭這十年盛世中興。他一駕崩,咱們南昭往後國運如何,可就難說嘍。」

「噓!朝堂之事,我等豈可擅自妄議,你不要命了!誰是下一任天子,輪得到你我操心?有這閑功夫,你不如想想如何才能娶到媳婦。」

眾人哄堂大笑,隨後又把話頭轉回林大將軍身上。

「這位林大將軍長什麼樣?可和哪位佳人有過什麼風流韻事?」

年紀輕輕身居高位的大將,身邊應有鶯燕環繞。

俊男美女的風月八卦,比功績本身,更易千古留名。

若再來一出衝冠為紅顏的戲碼,便是喜聞樂見的千秋絕唱。

人聲鼎沸的茶館大堂乍然沉寂,鴉雀無聲。

醒木咚地一響,說書人字句鏗鏘:「傳聞林大將軍虎背熊腰,青面獠牙。他常年臉覆面具,形貌恐怖,北燕敵軍見了他,無不聞風喪膽落荒而逃。」

「北燕人還給他取了個外號,叫他戰鬼。」

「北燕怕他,朔北三州的南昭百姓對他同樣又敬又畏。民間甚至有人將他的畫像貼在門上,據說可驅邪避凶,比鍾馗道像還靈。」

一言以蔽之,林大將軍相貌醜陋,見者無不悚然心驚。

大堂一時安靜,片刻之後,喧鬧再起。

「領兵打仗的,哪個不是身材壯碩。長的弱不禁風,刀槍拿不動,弓/弩拉不滿,還怎麼和敵人打!」

「九尺男兒,建功立業憑藉真本事,相貌如何,有何所謂。」

「又不是京中那些高門紈絝,塗脂抹粉的,臉比女子還白。」

眾人紛紛出言為林大將軍正名。

兵馬大帥,就該金剛怒目,貌如夜叉,令敵人見之生畏。

只是和紅顏知己的春花秋月,無人再提。

一輛樸實堅固的鐵木馬車,從茶館外的大道上飛馳而過。

茶館內的喧囂紛紜,被東風捲入車中。

聽力絕佳的侍衛逐月將百姓的高談闊論全部聽入耳中,噗嗤笑出了聲。

逐月笑意難止,不禁打量起坐在對面的林大將軍本人。

虎背熊腰是沒有的。

林大將軍身形頎長峻瘦,即便穿上厚重鐵甲,肩背也只和尋常男子一般寬窄。

至於相貌……一言難盡。

林大將軍有一副絕好的骨相。

所謂美人在骨不在皮,林策下頜尖削,線條如刀刻般凌晰流暢。

若換上一副女子帶的彩花面具,粗略一眼,必會被人誤認為是位半遮半掩的傾世佳人。

可他偏生帶着一張模樣可怕的麒麟鬼面,遮蓋了上半張臉。

鬼面后的眼眸目光幽銳,如見戟矛般令人望之森寒。

加之他近日心情不佳,全身散發一股陰沉的兵戈煞氣,確實如傳言所說,能驅邪避凶,止小兒夜啼。

麒麟鬼面后的真容究竟長什麼樣,逐月當了林將軍三年貼身侍衛,未曾有幸見過。

不過正如百姓所言,大丈夫帶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體貌妍媸無關緊要。

她雖好奇,從未打算刻意探究。

林大將軍身着一襲泛金輕甲,一腿蜷曲,一腿伸直,坐在車內的軟座上一聲不吭。

體態恣意瀟灑,氣勢令人生畏。

逐月不敢找他搭話,車內氣氛沉悶。

馬車駛過鬧市,七彎八拐轉入一條寬敞卻人跡稀少的街道,在一處荒寂之地停下。

車外的內侍孫有德一聲宦官特有的高亢嗓音:「將軍,侯府到了。」

林策略微不耐嘖了一聲,沉着臉大步跨出車門。

此處為定國侯府,佔地廣闊樓台林立,遠超南昭定下的,一等勛爵府邸不得超過五十畝地的規制。

其雕欄玉徹的奢華程度,甚至比肩皇宮。

然而這已是十多年前的舊事。

如今的定國侯府,年久失修,朱紅大門斑駁殘破,燙金牌匾已脫落一半,剩下一半懸在門上,有氣無力地垂著,不知何時就會掉下來,摔碎一地殘渣。

孫有德從袖袋中拿出一卷錦紙,此為董太后的懿旨。

「將軍,我們……」他環顧一眼黯淡硃門,詢問林大將軍,該如何叫門。

如今的侯府里,必然沒有門房。

林策無聲冷哼,走到門邊,一腳猛力踢上。

早已腐朽的門栓發出嘭的一聲悶響,應聲而斷。大門上的轉軸銹跡斑斑,開闔時聲響刺耳尖銳。

如此暴躁粗魯的開門方法,孫有德和逐月面面相覷,不知何言以對。

林策神色不耐,氣勢洶洶跨門而入。

侯府內院和牆外所見一樣,冷寂荒涼。

地上長草過膝,雜亂的掩蓋了道路。四周屋舍黯淡灰敗,蛛網密佈。

一陣陰風吹過,穿透殘破窗紙,隱約發出一絲嗚咽,似如鬼怪哀鳴。

逐月忽然汗毛倒豎。縱使她武藝高強,身處如此荒涼殘破,宛如鬼宅的空曠府邸,難免心生一絲害怕。

「將軍,這破宅子裏真住着人?不會……有鬼吧……」

林策冷笑:「是人是鬼,待會便知。」

話音一落,大步流星朝後院走去。

到了主院外,依稀可見人跡。

院裏站着一個人影。

人影身量極高,體型略顯單薄,一身麻布粗衣色彩黯淡,和殘破的鬼宅一唱一和般交相呼應,像是長久住在這座破宅里的人。

然而與這般荒涼冷寂的景緻格格不入的,是他驚為天人相貌。

雖青衫落魄,似如精工雕刻的完美五官卻美到有些艷麗,無端讓人想起傳奇畫本里居於荒宅,敲骨吸髓的詭艷妖魔。

孫有德驚愣半晌,片刻后回過神,迅速攤開手中捲軸,一字一頓念道:「宣武十一年癸酉,奉太后詔,安平長公主和定國侯之子……」

他剛念了個開頭,林策已極為不耐,長腿一跨走到半跪接旨的人身前,用劍柄挑起對方下頜:「你就是周則意?」

周則意抬眼和他對視。

明明是冷漠的眼神,卻因過分昳麗的長相,顯出幾分男生女相的妖冶。

「安平長公主之子,」林策譏誚,「光看這張臉,我還以為長公主重回世間。」

「一個男子,生成這幅模樣,來日又是一個禍國殃民的妖孽。」

面對他的故意嘲諷,周則意一言不發,依舊淡漠看向他。

畫筆難描的桃花眼無論任何錶情,天生淬染一絲風情,遇上心軟一點的,恐怕語氣霎時就軟下三分,不忍再朝他惡言相向。

林策卻不為所動,只是對方不言不語似如啞巴,令他覺得無趣。

巨石沉入深潭不起任何波瀾,林策心中怒火燒得更旺,瞥了孫有德一眼:「懿旨扔給他,讓他自己看。」

孫有德不敢扔太后懿旨,也不敢不聽將軍命令,折中之下將錦紙雙手遞到周則意麵前。

林策冷冷哼了一聲,等周則意接過懿旨,朝孫有德說了一聲「走」,徑直扭頭離去。

孫有德匆忙跟上,走出一段路后,小聲勸道:「如今他已受封淮王,官居一品,將軍此舉瞬間得罪他和太后,往後……」

「他們祖孫倆有求於我,」林策冷笑,「別說幾句譏嘲,就算我要他下跪磕頭,他也只能乖乖聽話。」

林大將軍心情差到極點,孫有德垂眸,再不多言。

一直跟在將軍身後,一臉茫然的逐月此時拉過孫有得的袖子:「什麼仇什麼怨?」

宣武帝正值壯年卻毫無徵兆突然駕崩,自家將軍哀思甚重。

沒幾天接到詔他回京的懿旨,入宮面見太后之後,將軍就一直這幅心情不悅的模樣。

方才見到那個叫周則意的,更是怒火衝天,逐月從未見他如此憤怨過。

這處處透著怪異的定國侯府,究竟什麼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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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靠美貌征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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