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矽化林

056.矽化林.

「奇術官大人，邦聯軍的潰兵在這兒抵抗過一陣子，那個百夫隊長就倒在前面。」

聽着先進兵維拉多的蒼老噪子，在他的耳背響起來,維奇便駐腿停下了步子，以帶手套的右掌壓住長袍的領襟,扭側過帽兜內的面頰，朝隨護在他身後的馬隊上瞧去。

他首先就注意到了，自己才知曉名字的維拉多先進兵，個頭要比他稍高一些，枯乾的頭髮就好像一頂脫線的亞麻軟帽，下壓着一雙眼神堅毅的棕色眸子，且對方遮唇蓋顎的密紅胡，以及寬肩上披着地羊毛黃氈，顯得整個人看起來壯實又沉穩。

維奇遂將自己的視線左右平搖開，橫掃向與先進兵維拉多並錯地兩個役補兵，瞧他們紛攜著長矛扳住馬鞍的硬橋，將腿抽離了踏鐙翻身下到馬側，行動間直繃緊得鞍索吱吱嘎嘎的革響起來。

然後他順着視角延伸下去地目光，雖被兩匹矮馬的聳肩干擾，他卻仍能注意到在隊中和隊尾之間的位置上，正有五匹空鞍的棕毛色矮馬三、兩地依靠在一起，不斷用馬臉兩側的濕瞳，打量着它們行經過地棵棵岩柱，不斷在鼻樑里發出重合地促喘與換氣響。

接着當這些遠近層次上的雜音，波盪向周遭堅硬的岩石切面，磕碎成細瑣的沉悶共鳴，紛傳回至維奇的耳道內，被一併間放大地時候。

他便在下意識中收起了自己的視線，朝着十多步外正戒備成圈的近衛兵席金司、傑利葛，以及另四個下馬的役補兵們踱步過去。

隨即等着他立定在警戒圈內，便將仰躺在一顆石筍岩根下的邦聯軍官，罩入了自己的眼窗之內。

維奇發現對方的腰部以下，全都壓在一灘血泊內，而左右張開着地兩條腿不但被剝走了靴子，腳掌上還被剁掉了十根腳趾頭，其散發出地腥味直引得三、五隻青紫花斑的飛蟲，嗡嗡繞着兩排血污的骨頭茬吸蜜似地叮吮。

且這具屍體除了環片甲與貼身的紅內襯外，身上的大部分零碎物品都已經被翻了出來，就一件一件枕在岩柱邊的沙壤上面：一頂紅鬃的百夫隊長盔、一個敞開的皮質口袋裝滿著土、三粒抹過油脂的六面骨骰子，以及數截髮白的羊皮捆條，上面滿用黑碳筆劃着不明意義的橫豎杠。

維奇隨即沿着屍體的肩頭移動目光，就掃見這個邦聯軍官的喉嚨也被割開了，使得體內的液體都順着傷口流得乾淨，任憑其腮幫子的輪廓，與張開的嘴巴迎著午後的暖光微微仰起，皮膚上卻只是僵泛出無血色的紫凍。

「不是，不是這個人，」維奇話至嘴邊就頓了頓，目光掠過屍體額線的貼發部位，瞧上面被友軍故意切刻出來地開角狀交十字傷口，以及那一對空泛的淡色眼睛，忍不住便在心下浮起了陣陣的失望感，「這不是我要找地那個百夫隊長。」

以致待他的右臂在無意中隔着袍料，稍稍壓觸上武裝帶的空虛插套，就有一股子丟失貴重物品的焦躁情緒，從他的腰肋筆直傳上他的腦袋裏。

促使維奇不死心的抬高了右掌搭上帽兜，給自己遮起了一個避光的眼蓬，又滿懷着最後些許不實際的僥倖感，視罩向喉林深處更複雜的地形，臆想着小雕像的包錫喙能在他的視野上閃爍出刺芒來。

是以在這番細緻的觀察下，他敏感的目光很快就察覺到一絲異樣來。

因為他發現自己身處地這片岩柱林子，不但比較起外圍來要更局促些，還到處是超過三人高度的尖塔式聳岩，錯位遮擋住他的視線，阻止他的目光繼續遠望。

直使得維奇恍然間便感到視野上的高瘦岩柱，似乎是成排成列擋住光的柵格牆，不斷在他的眼底上一段漏白一段遮黑，又在沙壤地上投影出，規律交替的明暗平行線，讓他不由就錯覺著自己正身置在，一片黑白夾色的巨型棋盤中。

遂他帶上這份詭異的錯覺，就壓低了視線環視向自己的周近，便注意到他自己、席金司、傑利葛、維拉多，包括騎隊上的役補兵們皆靴踏在光亮內，唯有躺着地邦聯軍官被石筍的陰影壓住，直拽墜着他的視線朝匯入岩石根部的血窪落去。

維奇打心裏覺地這個邦聯軍官的身體內，流出了意外多的血量，乃至將岩根圈周的沙壤都浸濕成了褐色，更有在沙面上濕凝出地一根根導血沙條，血管似地連接着岩石根部，與在屍周鋪溢開地紅沙。

這景象落在他的眼睛裏，就讓他心覺著面前的這根岩石柱子，指不定是嘗到了人的血味，便等不及的在控制根部的沙子，想要從死人的身體里接納出更多的血量了。

於是維奇忍不住便在這份怵想中，將右掌隔着兔皮手套扶上了岩面，便意外的碰落了一大塊，岩柱表面的結硬灰蓋，得以讓他觀察到岩石柱子上，竟然有樹木才有的木紋。

而當他好奇的在手指上加力，陸續再掰開周圍的結痂，在岩面上分辨出清晰的木結與樹疤的時候，便在無意之中觸動了他腦中的知識，反應過來這岩石柱肯定不是普通的岩石，而是由一顆樹木轉變成地化石。

併當維奇在腦中照此結論大膽的推想下去，就自詫的意識到整片喉林，在不知道多少年之前，很可能便是一片廣袤無垠的森林。

旋即深陷入對喉林奇異感中的他，就被一股突兀的危險感兜頭蒙臉地驚醒了出來，使得他在不安中抬正了視線，尋着自己精神中留下的痕迹找它的來源，卻發現自己視野上的一切都顯得很平靜，只有聳直的岩石立柱而已。

可一絲盤踞在他眼底上的明暗不協調感，以及古怪的直覺始終在提醒著維奇，他視野上必定有什麼被忽視地東西，在近距離上伏盯着自己。

且這種異感在維奇的心頭愈來愈重，直糾纏得他不堪受擾，扭過頭去后瞧護衛他的騎兵頭目維拉多，才發現的確有些事情不對勁了。

因為他瞧地很清楚，先進兵維拉多的面色迅速變得蠟黃抽搐，還早早就高坐上了馬鞍，左拳握著羊腸做的水囊，右手則拽著馬籠頭正驅使坐騎繞至他的身前，使得馬蹄子不斷打滑在沙壤上，把石礫踩得喀喀作響。

而在這錯身的剎那間，維奇才注意到先進兵維拉多的蒼老嗓聲，驚急的從一片密紅胡下高嚷起來：「水！水！水！水！水！水！水！水！水！水！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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