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日

昨日之日

康斯坦丁靠在濱海公園的石欄杆邊,百無聊賴地抽著煙,眼睛看向大海。

「你遲到了。」

V走到他隔壁,隔開半米的位置,也靠在欄杆上:「抱歉。有些突發情況要處理。」

他調侃:「情人太多了,忙不過來?」

她含糊地應了句:「……算是。」

康斯坦丁靠著的欄杆上一大堆煙頭,他也是不講究,直接把煙頭推進海里,吹了吹灰白色的灰燼,又燃起一根新的煙。甩手收起打火機的動作乾脆利落。

「怎麼會挑在這個時候去向涅伽爾下手?」V直入正題,「我會履行承諾,但是我必須要提醒你,路西法晨星近段時間一直在洛杉磯沉迷女人和無聊的刑事案件,基本不管地獄的事情,現在是初墮者說了算。」

「那你呢?親愛的。」他笑了笑,眼神看過來,帶著冷意的溫柔頹廢。「路西法晨星行走在地獄和人間的代刑者,難道你說了不算嗎?」

「儘管你騙我將靈魂賣給了惡魔,但我依舊要感謝你給我找了份好工作?」

「我只是引薦。」

「從十年前就開始謀划的引薦,」她稍微抬起下巴,「直到現在,你可算是得償所願了。」

「你知道我幫了你很多。」

海面風平浪靜,黑尾鷗低空掠過,發出近似貓叫的鳴叫聲。V被他身上的煙味一熏,也有點煙癮發作,但是她唯獨不想和康斯坦丁一樣變成個老肺癆鬼。

她壓低了聲音:「我也沒有說我並不感謝你。」

康斯坦丁直接伸手過來,按住她放在欄杆上的手。溫熱的活人觸感,細膩的指腹,沒有多少繭子,康斯坦丁的手掌。V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他按住的地方正好是一片紅得發紫的皮膚,那是電熱灼傷的痕迹,布魯斯韋恩的傑作。真沒有想到只是跟他道個別就會引起那麼多不必要的麻煩,還好正義聯盟的人醒得及時,不然她可能會來得再遲一些。

康斯坦丁摸了摸那片電熱灼傷的傷口,口吻委屈,像是替她打抱不平。

「真是粗魯。」

V語氣溫和且平和:「你知道我不吃你這一套。」

「好吧,我只是在想人都是善變的,說不定你今天會看上我?」

「是的,今天不會。」她反手將康斯坦丁的手壓在下面,很用力,像一種威懾。一會兒后,她才緩緩鬆開手,語氣依舊帶著股微妙的溫柔:「但明天說不定。」

他倒吸了一口冷氣,按住手背:「鼓勵我明天再問?」

「是的,鼓勵你明天再來讓我打一頓。」她說,「但現在先來解決你的爛攤子吧,害人精兼職精神病人,約翰康斯坦丁先生。涅伽爾在哪?」

「地獄。」

「你想讓我在初墮者眼皮子底下處決他的人?」

他從鼻腔里發出一聲嗯哼,嘴裡又吐出一大股煙氣。

「我可不會讓他再來人間。」

*

涅伽爾是康斯坦丁的宿敵,眾所周知。畢竟在地獄就沒有惡魔不痛恨康斯坦丁,要收割他靈魂的惡魔可以排隊繞哥譚兩圈,但涅伽爾對他的意義並不一樣。阿斯特拉,一個因康斯坦丁的自大而喪命的無辜女孩,她的靈魂正是由涅伽爾收走的。

儘管已經過去那麼多年,看來康斯坦丁還在謀划著他的復仇大計,真是個睚眥必報的男人。

與路西法晨星簽訂契約,□□死亡后V也得到了在地獄行走的資格。身為代刑者,基本上沒有惡魔會主動觸她的霉頭,黑暗正義聯盟將魔法側打理得很好,她一般沒有需要主動下地獄的事務。康斯坦丁這個純屬是個人私事。

十年前的她被他耍得團團轉,事到如今竟然還要替他做事。

承諾就是承諾,代價就是代價。

康斯坦丁的通訊傳入腦海中。

「它們以為自己重創了彌賽亞的降世真正大辦特辦慶功宴,已經開始放鬆警惕了。惡魔一向都是那麼頭腦簡單的東西。」他漫不經心地說,「我本來有一大堆計劃來處理涅伽爾,引誘它喝下聖水,把它欺騙到天堂邊緣……但是想了想,根本不必這麼麻煩。地獄和人間本該有秩序和審判,本該有人履職盡責。路西法晨星選中了你。」

「這就是我這一路上扶持你的理由,V。」

V懶得搭理他。

穿過高溫大風的煉獄,還有一片被火焚燒得只剩下骨架的罪人靈魂后,V來到地獄深處的沼澤,大惡魔的棲居地。涅伽爾是創世以來的惡魔,歷史久遠,自大、傲慢、邪惡,也就只有年輕時候的康斯坦丁才能自大到以為人類能控制住它。

「年輕的代刑者……」惡魔充滿粘稠惡欲的聲音在耳邊迴響,黑色的觸手在她頸邊爬行。「你找我所求何事?」

「一個靈魂。」

惡魔睜開眼睛。第一隻眼睛充滿可怖的紅色血絲,然後是第二隻、第三隻……密密麻麻的眼睛從黑暗中出現。

V補充:「一個名字為阿斯特拉的年輕女孩的靈魂。」

「康斯坦丁派你來送死的?」涅伽爾的聲音由無數把聲音組成,男女老少,老幼病殘。「他不會以為,一個打著路西法名號的代刑者就能奈我何吧?真是膽小,怯懦,幼稚,令人發笑。」

「康斯坦丁告發了你的罪行。按照路西法晨星和米勒迦簽訂的協議,未經祂允許的大惡魔不能夠穿破屏障到達人間,你是在蔑視我主的意志。」

「是康斯坦丁召喚了我!」它尖叫,「是康斯坦丁動用黑魔法召喚的我,我只是收取了我應該拿的東西,路西法無權因此處罰我!你要處罰也是處罰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的處罰權也在我。」

地獄一股子臭味,V已經疲於和它論定誰來決定的路西法的權力了。她掃視黑暗中亮起的所有眼睛,附屬惡魔們的眼睛像是一大片紅色的星群,惡意且下流地凝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僵持許久,她終於在裡面窺見了一點閃爍的微光。

「阿斯特拉!」她大喊她的名字。

一個女孩的靈魂不受控制地從角落騰飛出來,渾身是黑色的地獄之水,包裹著她不被地獄侵蝕的發光的無罪印記。這是一個不屬於地獄的靈魂。

罪行、罪證、受害者和犯人俱全,腹部的印記發燙到全身,惡魔的神力在蔓延,路西法應許了她的執法。

一把頎長的刀從地獄稀薄的空氣中凝聚,緩緩成形。

「Smoulderingwiththywretchedflameofambition(被野心之火驅使的愚昧之徒)…」代刑者審判惡魔的靈魂,「我宣布,你被判處死刑。」

路西法晨星的眼眸在她後背逐漸睜開,無數時間、空間、法則在不斷沖刷這片領域。涅伽爾還在為不公平的判決而尖叫掙扎。

「這只是個人類!一個該死的人類靈魂!」它怒吼,「我是涅伽爾,我是創世之初就誕生的大惡魔,我掌管人類的死亡和……」

代刑者的處決之刃落下,伴隨著神摧枯拉朽的力量,大惡魔涅伽爾的身體和嘶吼都開始消散。

這就是路西法晨星對地獄的絕對掌控。

惡魔之主去往地球生活,開酒吧,花天酒地,做一切人類認為墮落縱慾的事情,這隻意味著他不想管地獄,而不是不能管。

「以路西法晨星的名義,我,代刑者,在此宣布——」

V清晰地聽見自己聲音回蕩在整片地獄,伴隨大惡魔涅伽爾遺留的殘骸飛灰,無罪的靈魂和它手下的忠實擁躉睜開迷茫的雙眼。

「一切地獄臣民必須遵守路西法晨星在人間與大天使長米迦勒的約定,不許越界,不許回應,不許攜帶未經審判的靈魂下達地獄。如有破戒者,當由我代我主判決,上達神聽!」

新的律法響徹所有與地獄關聯的世界。

康斯坦丁自然也聽得見。

他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是出於欣慰還是感嘆。

「做得好,V,」他說,「地獄的惡魔得到了威懾,人間會太平一陣子。我們這單終於結了。」

身處地獄深處,V也吐出一口氣。

……是啊,十年過去了,這單終於結了。

*

借路西法的力量狐假虎威不是什麼好體驗。

起碼對她來說不是。她的靈魂還無法承受如此高昂的代價,正在不間斷分崩離析和重組。

混亂,疲憊,精疲力竭。

這種狀態下她想要找個地方休息,第一反應不是回家,而是去布魯斯韋恩身邊。

但是他已經死了,早就死了,埋在韋恩家的公墓,每天都會有人給他送上新鮮的白百合。她回想起那副實木棺材、冰冷的墓碑、上達天堂的靈魂,最後有些失魂落魄的從地獄回到了人間。

天台會清洗人的慾望,人的記憶,就算再度找到他的靈魂,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

康斯坦丁看起來又招呼都不打就離開,這傢伙一向神出鬼沒,地面只剩下煙灰的痕迹。

哥譚又開始下起雨。

濱海公園與米勒港口隔著一個海灣,港口籠罩在雨霧中,天很陰,但這裡連下雨都顯得潔凈且安寧。

沒有爆炸、綁架、搶劫,清潔工安定地掃除地上的垃圾,路上的行人在雨天會躲到建築物下躲雨,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哥譚。

她摸了摸側邊的口袋,那裡本來放著一根電子煙,前段時間回到十年前的時候遺棄在韋恩塔,現在估計已經化成了灰。好吧,就當作今天是戒煙第一天。

這樣想著,她沿著石欄杆坐下,望向不遠處雨中的高樓大廈。霓虹燈五光十色,雨水模糊視線,她也逐漸閉上了眼睛。

大腦在白噪音中放空,任由記憶蔓延。

黑暗、深沉、扭曲的黑夜,墓碑里展翅欲飛的黑色蝙蝠,客廳里擺放著韋恩家的全家福。那時他還年輕,矜持,威嚴,臉上流露出的是疲倦和幸福,墓碑上刻著的悼詞是「這裡躺著一位父親,一位丈夫,一個被深愛的男人」。

記得一清二楚。怎麼會忘記,怎麼能夠忘記?

她痛苦地按住自己的頭髮。

一陣腳步聲由遠到近傳來,無數靈感組成的直覺告訴她:有人來了。

帶著煙味的風衣劈頭蓋臉地砸下來,擋住落下來的雨。V皺起眉,把那件熏入味的衣服抓了下來,看見的是康斯坦丁的臉。

他穿著白襯衫,領帶松垮,看起來剛剃過鬍鬚,正一臉憂鬱地摸著自己光溜溜的下巴:「紳士給你披衣服,你都是那麼嫌棄的表情嗎?」

「前提是紳士。」V抹開臉上的雨水,讓視線變得清醒。「我還以為你又忽然間消失了。」

「別把我想得那麼無情,Love。我只是去處理了一下阿斯特拉的靈魂。」

她從鼻子里擠出一聲笑音:「康斯坦丁……你真是把我利用得有夠徹底的。」

他半蹲下身,手捧起她濕漉漉的臉。

一個疲憊的、混亂的、被深愛過的女人。

「你不相信我愛過你嗎?」

他的虹膜也是藍色的。但不同於韋恩家族那點深沉近黑的藍,他的藍眼睛是飽和度和高的、明亮的顏色,像是開闊的天空,也像是海洋……十分具有欺騙性。當他注視你時,你忍不住會相信他的真誠和愛。

她勉強露出一點笑:「我可以相信,但是愛能有什麼用?」

「沒什麼用,我確實愛你。」

他的白襯衫也被雨水打濕,貼在肩膀上,顯得落魄和瘦削。他是個同樣混亂的男人,一身煙味,渴求的注視,神情流露出那股欺騙性的廉價的愛,很難不令人聯想到在紅燈區里討生活的男.妓。他們為了索取些什麼時,也是表現得如此柔情似水,小心翼翼。

V有些困惑,與他對視:「你還想要在我身上得到什麼?」然後又自問自答,「我已經沒有什麼能夠給你的了,你走吧。」

他們此刻距離很近,幾乎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只要有人一抬頭,就能擦過對方的嘴唇。

但在雨中僵持許久,誰都沒有下一步動作。

就在V以為他放棄之際,他忽然嘆了口氣。康斯坦丁往後退一點,從她手中的風衣外側口袋找出被淋濕的煙盒,絲卡牌的煙,然後在雨中點火。足足打了好幾次火后才成功點燃,他深吸一口陰躉躉的潮濕的煙氣,嘴唇了貼下來。

這並不是一個吻,他渡過來一股尼古丁的焦味,激素瞬間活躍起來,令人精神變得恍惚且振奮。

「別戒煙,親愛的。」他說,「起碼是為了記住我,不要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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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家今天的軟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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