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一整個律師公證團隊。

新建韋恩塔的頂層，總裁辦公室。

整面牆壁的落地窗設計極其光亮，自然光打在圓桌兩側，布魯斯韋恩和珀薇斯身上。

「合同你過一遍，如果條約沒有問題，就在這裡簽下名字。」

布魯斯韋恩背靠在辦公椅上，下巴稍微抬起，手裡拿著一支百利金，點了點桌面上的文件。這副隨意又具壓迫性的姿勢是他商業談判時常用的招數，越漫不經心，就說明越重要。

被一整個律師公證團隊盯著V覺得渾身上下都在發毛，她誠懇地再次勸說布魯斯韋恩：「我在業界的信譽還是很不錯的，韋恩老爺，或許沒必要簽訂正式合同……」

布魯斯乾脆利落地拒絕：「不。」

V沉默了半刻，從他手裡接過鋼筆，看都不看條款就簽下了名字。她把筆還給布魯斯韋恩時手指搭在他掌心，稍微撓了撓，似乎有些委屈：我這麼信任你，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呢？

布魯斯韋恩瞥了眼來走過場的律師團隊，立刻有人上來拿走合同出去做公證資料，穿著職業服飾的精英人士魚貫而出，辦公室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我只是覺得簽協議比較保險一點。」布魯斯韋恩握住她的手，態度很隨和，「這些本來就是你一直在做的工作，現在你是被公司雇傭的人，街頭上一切口頭約定都不算數了。哦，你的實習證明等下到外面隨便找個助理來開。」

「好的。」

「不要跟黑面具再有接觸。我看到他給你發的簡訊了。」

「……？」

他自言自語：「算了，或許直接把他送進黑門監獄比較好。」

泳池派對三天後，V被帶回韋恩宅關了兩天繼續上網課，第三天被抓到新建成的韋恩大廈來簽訂協議。期間學校和黑面具發來郵件訊息，前者是提醒三天後可以返校，後者是直接問多少錢能請她回來。

V小聲回答：「我本來也沒打算回復他。」

「乖女孩。」他笑了笑，眼神在光照下顯得有些深沉，「今晚想要什麼獎勵？」

V站起來，膝蓋壓在他大腿中間的縫隙，手掌貼著他的臉頰。這麼近的距離，能夠聞到他身上的味道，熏香和深沉的古龍水，一股經年累月位於年長、上位、掌控者的氣息。

她指腹細細撫摸他的下顎，看上去很平整，但是摸上去能感受到沒刮乾淨的胡茬。她俯下身，控制在一個呼吸交融的微妙距離。

「什麼都可以？」

他低聲回答：「只要你想。」

他覆上她的手背，從後面扣住她的手指。神色帶著晦澀不明的曖昧，像是邀請，也像是抗拒。眼神、氛圍、動作，布魯斯韋恩天生精通這一類拉扯。

V對著他的臉思考了一會兒，眼神逐漸亮了起來。

「那我想今晚夜巡的時候開你的蝙蝠車！」

「……」

「然後你坐副駕駛，我拍照發給理查德，怎麼樣！」

不怎麼樣。

布魯斯韋恩臉上面無表情，實則憤憤地在辦公椅上轉了半圈。

可惜當晚V沒有開蝙蝠車也沒有去夜巡，充當蝙蝠俠助手的是老面孔紅羅賓。因為康斯坦丁再度給她發來簡訊：

【準備好代價了嗎？】

那一發穿越時空的氪石子彈。

命運中的一切饋贈早已標註了價格。

*

去往康斯坦丁發送過來的地址時V一直在心想各種鬼怪故事狗血橋段，什麼海的女兒裡面的巫婆，用你的愛去拯救你的愛人，用你的聲音換作雙腿……然後聯想到29V說的話，康斯坦丁不會真的對她有意思吧，那還真是有夠噁心人的（？）。

不過鑒於十年後的她是個混賬，所以她說的話真實性依舊存疑。

去到坐標位置才發現這裡依舊是哥譚。

比起酒店和會所這裡的格局更像莊園，在寸土寸金的哥譚市區佔據了大量的面積，花園、泳池、露天派對場所，中間是一棟覆蓋著冰雪的建築，上面刻著名字：冰山會所。

原本是企鵝人的地盤，前段時間好像被一鍋端，整個場子都換人了。V最近沒怎麼關心街頭的事情，也不知道新老闆是何方神聖。

這種會所是不接待外客，一般要麼是會員制，要麼像V一樣刷臉。這裡原本也是傭兵工會的分佈，有頭有臉的傭兵都會來這裡尋找差事，只不過V不怎麼喜歡幫有錢人解決那些齷齪私事，更喜歡在街頭工作。

進入會所大樓后，很快就有人迎了上來。近期V有十幾份指名任務，她看都不想看，直接全部推掉，打算去約定好的地方找康斯坦丁。

上樓，電梯門一開，迎面撞見的是一個熟人。

穿著一身西裝的傑森陶德。

他壓低眉毛，有些不解地問：「你怎麼在這裡？」

「有些事情要處理。」V回答，「你怎麼又在這裡？」

傑森思索了一會兒：「你的那些委託我應該已經替你銷毀了，你沒必要再親自來一趟。」

V有些奇怪：「你註銷我的任務幹嘛？」

他的眼神看起來更奇怪：「不然你真的想在垃圾桶里找活干？布魯斯韋恩就這麼苛待你嗎？」

「……也沒有。」她摸了摸自己鼻子，「我也不是來接任務的啦。」

「哦，那就是來請我吃飯的。」

「我也沒這麼說……」

傑森陶德忽然間笑了。

「我管你是不是，」他說，「反正你都找上門了，總得請我吃頓飯。」

「什麼強盜邏輯啊！」

傑森比V稍微高一點，看起來想直接伸手去搭她的肩膀，但稍微抬起了手后又遲遲沒有放下。最後只是拍了拍她的背，說：「走吧。」

房間號是7023，上樓繞了一會沒找到位置，比預計的時間要遲到一會兒。V打開包廂的門，發現康斯坦丁這會兒在裡面點酒。金髮，鬍子拉碴，風衣，倫敦腔，他抬眼看V一眼，眼神頹靡，又帶點怪異的溫柔。

「泰斯卡25？還不錯，麥卡倫有沒有？」

「高地威士忌還是差了點，日本貨有嗎？在來瓶山崎，三得利廠的二十年往上的全拿過來。」

然後他指著進門的兩個人：「她買單。」

V想直接關上門了。

可是身後有個該死的傑森陶德。

密閉包廂內本不該能抽煙，但是康斯坦丁面前的煙缸幾乎已經堆滿煙頭。他像是沒有看見傑森陶德，點了點隔壁的位置，示意V坐下。

高濃度二手煙下V打了個噴嚏，抱怨：「你小心肺癌。」

「無所謂。」

「怎麼說，你們驅魔人不會得癌症？」

「不是，」他聳肩，「反正你會陪我下地獄。」

「……」

V嘆了口氣，到他隔壁坐下。吧台上有個倒扣的玻璃杯，靠近一看，才發現裡面有隻小蜘蛛。康斯坦丁掀起玻璃杯，往裡面吐了一口煙氣，讓蜘蛛也被籠罩在二手煙里。

不得不說，他真的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傢伙。

坐下后V直入主題：「你想要從我這裡拿走什麼？」

康斯坦丁沒有說話，只是給V遞了一支煙。傑森稍微聽說過康斯坦丁的名號，跟他交過朋友的十有八九都死掉了，稱得上是惡名昭著的朋友殺手。傑森警惕地看著他，拿出打火機給她點火。

「用你的手機給十年後的你發一條簡訊。」他從風衣口袋裡拿出一張紙條，「你告訴她，康斯坦丁說就是今天了……對，這樣就好了。不用那麼緊張，Pretty，我可不是什麼海巫婆，不會拿走你的聲音或者什麼手臂，我要來也沒用。」

「好吧，那你需要她做什麼？」

V這副認真提問的樣子蠢得有些可愛，康斯坦丁看了她一眼，抬起手，煙頭點在她的左手中指處。一點煙灰和燒焦的餘燼，看起來像個指環。

「以後你會知道的。」他說。

「……」

V木著臉收起手，她差不多已經被這群傢伙用煙頭燙習慣了。

「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之後的事情就交由上帝和惡魔處理。」他露出一個略顯嘲諷的笑，點了點桌面，「至於你……喝完這些，我們就算是一筆勾銷。」

桌面上堆滿密密麻麻的酒瓶。全是威士忌。

康斯坦丁沒有等她回答就徑直走出門外，卡其色的風衣下擺晃動，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見。

包廂內只剩下V和傑森陶德面面相覷。

「你欠了他什麼？」傑森問。

「呃，」V抓了抓頭髮，「一條命，算是。」

「行了，那沒什麼好說的。」他先開了一瓶山崎，「喝吧。我陪你一起。」

「你不問為什麼嗎？」

傑森笑了笑，眉眼依舊帶有一股壓抑。還要問什麼？他都不知道從何問起。他對她的所有事情一無所知。

「你就當作我想喝。」他最後這樣回答。

*

V向來遵循承諾，喝完那一堆酒後吐了三次，凌晨之際和醉得同樣嚴重的傑森陶德回韋恩宅，冰山會所的人就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老闆被一個女人扛回了家。

他喝醉酒之後甚至更聽話了，一動也不動，V搭住他的肩膀回客廳，發現他有些冰冷的臉頰正貼在自己的手背上。他渾身上下的肌肉重得要死，臉頰卻無比柔軟，像是某種小動物。

把他扛回客廳后V也在沙發上喘氣，他的身體往側邊滑，連帶著V也躺下。本來想回來洗個澡再回房間睡覺，但是一倒下，她也沒有起來的力氣了。她左手手臂被傑森枕著，他在沙發床的內側，V在外，就這樣睡了一會兒。

吵醒她的是迪克的聲音。

這傢伙還穿著夜翼的制服，只是脫了眼罩，瘋狂搖晃她的肩膀。

他聲音不可置信：「你怎麼跟傑森睡在一起，而且還不叫上我！」

「別吵……我困死了。」V聲音很含糊，「我們在外面喝醉了，就回來睡覺。」

「有那麼困嗎，我也已經三天沒睡了！」

V意識模糊，只是往傑森裡面擠了擠，拍了拍右手邊沙發上的空位。

「別吵我了，給我一起來睡覺。」

迪克格雷森其實沒打算回來睡覺。他坐在沙發邊上聽了一會兒他們的呼吸聲，忽然間也覺得困了。本來只想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然後身體越來越歪，貼著V也倒在了沙發上。

V被他帶著夜晚寒意的作戰服冷醒，錘了他一下說離她遠點。夜翼心裡有點委屈，為什麼不嫌棄傑森但是嫌棄他啊，明明他們才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嗎？於是變本加厲貼過去。

提姆跟蝙蝠俠夜巡歸來，回到客廳，看見V夾在他兩個哥哥中間睡覺，第一反應是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他按了按陣痛的太陽穴，再次睜開眼，發現眼前還是這副畫面。

提姆：「……」

蝙蝠俠還在他的基地里調整裝備，要晚一些才上來。他逐個搖晃了一下，都沒有把他們搖醒，還差點被大哥打了一巴掌，於是決定先去洗澡更換制服。

洗完澡出來，這三個人還在客廳呼呼大睡。

提姆在坐在沙發邊上，本來等著布魯斯韋恩回來再一起處理這三個傢伙，沒想到坐著坐著，自己也趴在一邊睡著了。

布魯斯韋恩上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四個睡成一團的傢伙。

布魯斯韋恩：「…………」

沉默了一會兒，他先是把V從兩個繼子中間撈出來，再去找了三張毯子，仔細給他們蓋好。他把窗帘拉上，客廳只留了一盞燈，最後抱著V回房間去。

她睡得很沉，體內的酒精含量明顯過高，一看就知道是陷入了醉酒的昏迷狀態。布魯斯韋恩去掐她的臉，她迷迷糊糊地說了聲別鬧。

布魯斯偏不讓她安心睡覺。

「一晚上沒看著你，就出去喝個爛醉。要我怎麼放心得下你？」

V按住他的手，稍微清醒了一點。

「……那就放心不下，看管我一輩子好了。」

他的手掌乾燥、寬厚，且溫暖。像父親。

記憶在回閃。

遙遠的雨夜，蝙蝠燈亮在哥譚上空，下方有個撐著傘的黑髮女孩走過。那時她正值十三四歲年紀，養父死後來到哥譚，尋求父母口中所說的「平靜的人生」。

「你知道我的養父教過我什麼嗎？」她忽然間想起了另一位父親，那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大名鼎鼎的殺手。「我從他身上只學會了兩件事，殺人和用牛奶沖麥片。」

「嗯。」

「你教我的比他要多。」

他露出一個複雜的笑：「現在想讓我當你的daddy會不會太晚了？」

在第一次見到蝙蝠燈的那一刻，她從未想過自己未來會與那個黑漆漆的蝙蝠義警產生什麼關係。她一直認為自己總有一天會離開哥譚，但是自從生命與他產生交集開始，她就感受到了一種命運的塵埃落定。她註定會留在這裡。

碼頭，韋恩塔，殘破的哥譚。

愛，終結，地獄。

「不……我只是在想。」腦子和漿糊一樣亂，她思考了很久，才想起自己要說的話，「我是為了你才會留在哥譚的。」

布魯斯韋恩沉默片刻。

他突然開口問：「你知道你愛我嗎？」

「是嗎？」

「是的。」他語氣篤定，「你愛我。就算我年老、多疑、極端封閉自我，但你依舊愛我，並且一無所求。」

她苦笑了一聲：「如果水要流向我……」

「你要阻截嗎？」

「不，讓我淹死吧。」她說，「我確實愛你。」

一枚圓環套上了她的手指，左手中指，留有被煙頭燙傷的痕迹，帶著愛人的體溫。鉑金黑鑽，內刻B.W，不知道被他藏了多久的婚戒。

布魯斯韋恩低下頭，吻了吻她的嘴唇。如此濃烈的威士忌氣味，就好像要把他思維也染醉。但他知道自己此刻無比清醒，並且清醒地放棄了抵抗、偽裝和恐懼。

「我知道。」他說，「我也愛你。」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