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番外九
搬到新家之後,周肖也順利開始讀小學了。
上學以後曲梔白天的時間就更加自由了。
正好最近她接到了以前柯蒂斯教授拋出的橄欖枝，問她有沒有興趣辦一場巡迴音樂會。
自從曲梔回國以後其實就沒有再出國舉辦過音樂會。
這一晃都快十年時間過去了，先不說她還有沒有國際知名度,就她的琴技也退步了大半,加上懷孕后本來就記憶力變差，現在要她再背那麼幾百頁的譜子堪比登天。
曲梔當下就回絕了老師的好意。
不過老師沒有放棄，嘗試勸說,她說音樂這東西，每個人都有獨特的理解和表達,那些喜歡曲梔的樂迷，不會因為聽過別人的演奏替代曲梔在心裏的地位。
相反,或許這個世界上還有數不盡她的忠實的粉絲正在等着她。
她也需要為那些粉絲負責。
曲梔其實後來想想，覺得老師說的也不無道理。
曲梔自己也有曾經很喜歡並且隱退了好幾年的演奏家,或許真是因為他隱退了，所以他所有的作品才成了不可複製的經典。
不過曲梔還是很沒自信。
曾經她是從一個鋼琴家的身份跳出舒適圈去創立的現在的基金，現在又要跳回去，不是那麼容易的，兩者的重心肯定是不一樣的。
畢竟現在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好好練過琴了,她就算要演出,起碼水平要先過自己那關,起碼要對得起那些觀眾。
曲梔把當年自己最拿手的鋼琴協奏曲拿出來試着彈了一遍。
雖然這幾年沒有徹底放棄彈鋼琴這件事,但是她已經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好好練習一首長達半小時的曲子了。
因為有些不熟練並且達不到標準速度,一首曲子練完居然花了一個半小時，幾乎是標準速度的兩倍。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琴技比起巔峰時期的顯著退步。
如果她不再是鋼琴家,其實並沒有這種焦慮。
但是現在有個機會擺在她面前，雖然她拒絕了，但是她能但不願意和她不能還是不一樣的。
或許人有的時候就是貪婪的,曲梔學鋼琴的初心是完成母親的遺願。
後來她希望能走到國際上成為代表中國的女鋼琴家。
再後來她希望可以帶領更多的人完成音樂的夢想，走出世界證明中國人也可以彈好鋼琴。
雖然現在回過頭看，每一步她都做到了並且做好了，但是現在她卻失去了曾經最驕傲的技術。
或許是老師的那句話點醒了她，或許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在等着她，每天期盼著看她的音樂會，期盼看到她的新作品。
曲梔決定，不管最後這個音樂會舉不舉辦，都至少要把琴技給練回來。
她又回到了沒日沒夜練琴的狀態中，記得那時候只有音樂會和考試之前她才會每天練習八小時以上。
由於晚上怕影響周肖休息，所以她都是等周肖睡着之後插耳機用電鋼琴練的。
周末的時候，周肖少見的看到曲梔練了一整個白天。
平時雖然知道他媽媽以前是個鋼琴家，但因為其實也沒見她真的上台演出過，所以周肖實際上並沒有概念。
不過現在看曲梔每天眼睛一睜開就開始練琴練到晚上快睡覺，除了吃飯和一會會的休息時間，幾乎都在奮力練琴。
周肖趁曲梔休息的時候給她遞了杯水：「媽媽辛苦了。」
「謝謝肖肖。」曲梔揉了揉他的腦袋。
「媽媽，你好厲害啊……」周肖發出感嘆，「以前都不知道你這麼厲害。」
「以前媽媽沒時間好好練琴啊，媽媽說的沒錯吧，學鋼琴練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前段時間媽媽彈得還不怎麼樣的曲子，現在已經可以完成並且流暢地彈下來了，任何事情都要持之以恆……」曲梔沒想到居然找到機會給他講了個大道理。
雖然也不是說希望周肖能重新撿起對鋼琴的興趣來，但總是不希望他就這麼完全放棄的。
不過一聽到開始講道理，周肖就開始打哈哈：「那媽媽繼續努力！我去一邊給你加油！」
真的是要說正事兒了逃得快。
不過曲梔也練得累了，想稍微休息一下。
坐到沙發上整個人陷了進去。
周時卿看到之後端了一碗涼的綠豆湯過來：「休息一會兒吧。」
曲梔甩了甩手：「手酸。」
「那要我喂？」周時卿挑挑眉。
曲梔接過碗：「倒是不用，不過你可以幫我捏捏手。」
曲梔一邊喝湯一邊把手遞給周時卿。
周時卿捏着她的手腕轉了轉：「老婆的手好軟啊。」
「畢竟從小就練童子功嗎。」曲梔笑了笑。
「這次音樂會的事情，考慮得怎麼樣了？」周時卿問到正經事。
曲梔猶豫了一下回答：「還沒想好，其實一開始是不想去的，但是我覺得我下意識不想去是因為我覺得我現在已經沒有那個能力了所以拒絕，不過經過了這段時間的練習，我發現自己還是寶刀未老的，應該在技術層面上沒什麼問題，就是……如果這一去，要離家起碼一個月的時間，我還是有點放心不下。」
「家裏你別擔心，我可以盡量在家辦公照顧肖肖，」周時卿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指說，「只要你想去，我們一定全力支持。」
「再看看再決定吧……還有時間……」
曲梔休息完之後又去練了會兒琴。
第二天她給梁羽熙打了個電話。
梁羽熙這幾天正在巴黎準備音樂會的演出。
聽到曲梔被邀請，梁羽熙是雙手雙腳支持的：「曲老師，我覺得你必須得去！」
雖然過了這麼久，她還是改不了口叫曲梔曲老師。
曲梔有點糾結：「不過我已經這麼久沒有上過台了，已經沒有以前的那種從容和自信了。」
梁羽熙安撫道：「才不會的，你知道嗎我最近在準備音樂會，遇到的樂團就是之前和你合作過的愛樂樂團，到現在他們都還記得你，說你那時候的那種自信和閃耀，真的是從來沒有在亞洲女孩身上見過的，看着一個個白人在那裏討論你誇獎你，真的有一種莫名的激動！那個時候你也是我的一道光，看了你的演出我才知道原來能有女鋼琴家這麼耀眼，簡直是吾輩楷模。」
「好了，我是在聽你給意見的，不是聽你拍彩虹屁的。」曲梔拉了個長音。
「我就是在給意見啊，一定要去！」梁羽熙非常堅定地說，「你現在的顧慮是什麼？」
「其實我也不知道具體的顧慮是什麼，最近一個多月我都在練琴，感覺是找回來了一點，不過總覺得那是離我很遙遠的事情了，那個時候我站在高處將職業生涯落幕，或許給人留下的還是當時那個在高處的我，我怕這次會讓別人失望，也怕其實我早就已經被遺忘了，根本就沒有人還想再看我的音樂會。」
「那你這可就太小看自己了！你知道嗎我從出國讀音樂學院開始，就一直聽到身邊同行非同行在傳你的名字，特別是亞洲人，簡直覺得你是他們的驕傲，」梁羽熙怕自己的說服力不夠，加了句，「如果你不相信的話，我去證明給你看。」
曲梔也不知道一開始梁羽熙所謂的證明是什麼。
直到幾天後，梁羽熙傳來一個視頻。
視頻的全程有三十分鐘。
一開始是她對一些音樂界有頭有臉的教授的採訪，那些人雖然沒有和曲梔直接接觸過，但都聽過她的演奏，能說出她演奏的風格和特點，並且表示很期待現場看她的音樂會，還有一些現在在音樂學院的學生的採訪，採訪很真實，沒有任何剪輯。
梁羽熙特地挑了沒有背樂器的人採訪，因為其他樂器對於鋼琴的理解一般不多。
但是那種什麼樂器都沒拿只拿個琴譜的就很大概率會是鋼琴系的學生。
那一個視頻里一共採訪了十幾個人，其中有一半的人表示認識曲梔，而那一半的人中還有一半是去現場聽過曲梔的現場音樂會的。
其中有一個看上去二十歲不到的孩子說他就是小時候爸爸媽媽帶他去看曲梔的音樂會從此愛上彈鋼琴並且走上鋼琴的職業生涯的。
知道這個視頻曲梔會看到，還特地長篇大論的感謝表白了一番。
並且表示如果真的有機會，一定想在有生之年再聽一次她的音樂會。
而視頻的最後，是一個曲梔不認識的陌生女孩。
女孩子說自己是曾經教過曲梔的一個教授的孫女。
那個教授兩年前已經去世了，去世的時候孫女整理遺物發現了她的日記，日記里寫到她認為曲梔是她見過最有靈氣的學生，並且默默寫了很多祝福她以後能有很好發展的內容。
不得不說，這個視頻給了曲梔很大的鼓舞。
而就是最後一段，讓曲梔破防了。
或許她並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的很多角落，她正在被無數的人惦記着喜歡著。
她也正在鼓舞著很多的人。
從前她就一直以正能量示人。
而現在，過了這麼多年，她依然敢站出來，面對的是掌聲也好，非議也好。
至少她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拋開了許多其他的身份，她是鋼琴家曲梔。
曲梔決定去音樂會之後就飛往了歐洲開始進行和樂團的訓練。
曲梔要重新舉辦音樂會的消息一經傳出就炸了鍋。
開票的第一場在五分鐘內就售罄了。
有不少樂迷從世界各地飛過去看她的演出。
這次曲梔的音樂會會在倫敦、奧地利和波蘭三個地方舉行。
為此她準備了三個專場。
協奏曲專場，舒伯特——莫扎特——海頓專場，和蕭邦專場。
其實大部分的鋼琴家在巡迴演出的時候都不會一下子準備這麼多曲目，一般都是一套曲目走天下。
但曲梔怕有些觀眾是連買了三場，聽一樣的會聽膩，所以特意準備了這麼多的曲目。
好在大部分的曲子都是之前就練得滾瓜爛熟的，稍微重新練習一下就能恢復狀態。
因為有時差加沒日沒夜的排練，連視頻的時間幾乎都湊不出來。
只能每天看一些周時卿傳來的視頻過過眼癮。
周肖這裏也想媽媽想得不行，雖然曲梔不在的時候周時卿給足了陪伴，但每天晚上周肖還是會很想很想媽媽的。
周時卿其實也快想瘋了，當機立斷決定：「要不我們坐飛機去看媽媽吧。」
「好啊好啊！」周肖猛地跳起來，巴不得現在就去機場坐飛機。
「我們今天晚上稍微收拾收拾，明天去吧。」
其實周時卿一開始就找人買好了最後一場在波蘭演出的音樂會門票和飛波蘭的機票。
那時候其實就已經決定要去了，只是怕告訴周肖太早他一激動就不小心透露給曲梔了。
現在曲梔距離真正演出只有沒幾天，應該是排練得最辛苦的幾天。
之前兩場的演出都非常成功。
也得到了業內人士的認可。
曲梔雖然找回了上舞台的感覺，但是覺得這樣高壓高強度的狀態已經不再適合現在的她。
並且她現在有了更牽掛的人和事情，不能完全像以前一樣，全身心投入到音樂中。
或許這一次的回歸，更像是圓了她的一個夢。
最後一場她是獨奏，沒有樂團，全場靠她一個人。
聚光燈打在舞台中央，曲梔在鋼琴前酣暢淋漓地練習完一整套的表演曲目后，看向空無一人的觀眾席。
明天她會宣佈，這是她最後一場正式的告別演出。
記得她第一次一炮而紅，因為運氣而擁有從替補席轉向正式表演者，也是在波蘭的這個音樂廳。
果然，一切都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開始的地方，也就是結束的地方。
曲梔回顧了自己的鋼琴生涯，她對得起所有的人，特別是她自己。
練完琴后從音樂廳走出來，她看到兩個人正站在外面等她。
「媽媽！」周肖看到曲梔后馬上撲到了她懷裏。
「肖肖？」曲梔還有些不敢確定，以為自己太想念出現了幻覺。
「媽媽，我好想你呀！」周肖的小腦袋在她的膝蓋處蹭啊蹭的。
曲梔看了周時卿一眼，就知道一定是他乾的「好事」。
「你們怎麼都不告訴我一聲呀！」曲梔說，「否則可以去機場接你呢。」
「不用，我們就是怕影響你，所以沒有告訴你，」周時卿走過去牽住曲梔的手，「明天會來看你的演出。」
「感覺有你們在，就沒有那麼擔心害怕了呢！」曲梔突然覺得充滿了信心。
「媽媽加油，我會給你打氣，結束給你送花的！」周肖說。
三個人打車回了曲梔住的酒店。
周時卿另外開了一個兩室一廳的套房。
哄完周肖睡着之後，周時卿躺在床上問曲梔：「重新舉辦音樂會感覺怎麼樣？」
周時卿雖然都有看評論，說曲梔的音樂會很成功。
但這種心路歷程也只有問主角本人才真實。
「感覺挺奇妙的，」曲梔說，「在聽到他們掌聲的時候，真的感覺挺奇妙的，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那種，很多人都關注着我，欣賞着我的感覺了。」
「那以後，還繼續演出嗎？」
曲梔搖搖頭：「不了，我覺得，人生總是會有一個階段一個階段的，我已經經歷過了擁有和享受掌聲的階段，現在我做的事情，可讓更多值得的人去擁有和享受掌聲，會讓我更加的滿足。」
周時卿點點頭：「所以，明天算是你的告別演出嗎？」
其實周時卿從曲梔從音樂廳走出來表情有說不出的失落的時候就有預感了。
曲梔覺得周時卿真的很懂她：「嗯，明天會是我職業鋼琴家生涯最後一場音樂獨奏會。」
「那還好，我和肖肖沒有缺席，」周時卿慶幸到，「總感覺有一個聲音告訴我，一定要來聽這場音樂會。」
曲梔躲到周時卿懷裏，感覺到了無比的安全感：「總感覺，像是一個時代，或者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的謝幕，所以還有些感觸，不過我相信，未來會更好的。」
「嗯，會更好的。」
第二天的音樂會，座無虛席。
在這裏所有的人，都是為了那個心中欣賞的鋼琴家來的。
她的音樂或許陪伴着他們度過無數個難免的夜晚，或者給無數失落的人力量，或者給一些迷茫的人人生的啟發……
曲梔在後台補妝的時候，心情意外的平靜。
曾經每一次上台前，她都緊張得手抖。
或許是因為知道是最後一次了，所以她已經開始有點不舍了。
在全場的掌聲中，曲梔走上了舞台的中央。
她身穿那件露腰的魚尾紅裙，正是第一次見到周時卿的那件裙子。
她的曲線依舊動人，姿態依舊嫻雅大方。
只是和以前比起來，她的眼神更加堅定和勇敢。
曲梔坐到鋼琴凳上，從一首蕭邦的ballade敘事曲開始。
她就像是在說一個故事，娓娓道來。
她的音樂就像是她的人，能讓所有的人都陶醉其中。
周時卿坐在和他們第一次相遇時相同的位置，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的前半生，並不是一帆風順的。
他過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對任何人都是表面熱情內心冷淡。
他曾經覺得沒有人能走到他的心裏，也從來沒有想走到過任何人的心裏。
但就在看到曲梔的時候，他感覺他的人生終於找到了一個目標。
他現在在台下看着曲梔，回憶着他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覺得自己真的是上天的寵兒。
為什麼能如此幸福。
音樂會結束，曲梔在所有人的掌聲中謝幕。
其實整場音樂會，她都不緊張，她很享受在演奏的狀態之中。
但是準備說謝幕詞的時候，她卻突然開始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
直到她在那個熟悉的位置，看到那個熟悉的人。
周時卿用一種溫柔卻有力的眼神看着他，讓她感受到了一股力量。
他是她的後盾。
曲梔用熟練的英文對台下的所有觀眾說：「感謝你們今天來參加我的音樂會，這應該會是我人生中最後一場音樂獨奏會，你們台下在座的，或許都曾經有過或者正在擁有音樂夢想，或者曾經被音樂治癒過，音樂給我帶來很多，它是我一輩子都放不下的東西，但是人隨着年齡和經歷的增長，會有不同想要追求的東西，現在在我的生命中，有更多的東西比鮮花和掌聲更重要，除了鋼琴家，我還是一個老師，一個學生，一個機構負責人，是一個妻子，是一個媽媽，如果說年輕的時候，鋼琴家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的話，那現在……」
曲梔的視線最後停留在周時卿的身上：「最重要的，是陪在重要的人身邊，當掌聲落幕的時候，他的一句『你回家了』才是我最後的歸宿，我的音樂夢想已經完成了，當然我會幫助更多的人完成他們的音樂夢想，希望今天到場的所有人，都能從我剛才的演奏中，收穫我此時此刻的幸福。」
曲梔說完之後，鞠了個很長很長時間的躬。
一句沒聽懂的周肖問周時卿：「媽媽剛剛在說什麼呀？」
周時卿的眼角微紅，啞著聲說：「在說，希望大家都不要放棄自己的夢想。」
「媽媽真的好厲害啊！」周肖發自內心的感嘆，「我決定了，以後我也要好好學鋼琴！像媽媽一樣做個鋼琴家！」
「真好，希望你夢想成真。」周時卿欣慰地揉了揉周肖的腦袋。
「那爸爸，你的夢想是什麼呀？」
周時卿想了想，或許在見到曲梔第一眼的時候，他腦海中就有了夢想的具體模樣。
似乎就像現在這樣。
幾年後，她在台上演出，依然是一身紅裙，依然美麗大方。
而他，握着他們孩子的手。
等她下台，擁她進懷。
帶她回家。：，，.